所以,我恨這個社會,我也恨這個時代,但我更恨的...
還是人,出現(xiàn)在這個社會上的人,給其他人造成困擾的人,給交通添堵的人,可能就是因?yàn)槿说拇嬖冢圆艜霈F(xiàn)那么多的問題。
“所以,如果有的選擇的話,”舍友阿濤說,“我不想再來這個世界,更不想當(dāng)人,身為人的我,自己知道,人是很自私、很惡心的東西,比所有貪婪狡猾的野獸,更加貪婪狡猾。”
“比畜生還要畜生?!?p> “那總不能去死吧,好死不如賴活著,”健太說,“有需求才有市場,現(xiàn)在的人壓力都大,需要小丑放松也是正常?!?p> 他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妄自菲薄地想要緩解壓抑的氣氛,“你也知道你是大學(xué)生,你念過書,既然有這樣的基礎(chǔ),你怎么不去考個研,再去讀個博士,將來從事研究工作,報效祖國,拯救人類?”
“拯救?談何拯救?”
“人類的本身已經(jīng)是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了,為什么還要拯救人類,”舍友阿濤笑著說,“與其想想怎么迎合這些污垢,還不如想想怎么重塑他們?!?p> “文明科學(xué)的說教方式,無非徒勞,是下下之策,最好的方式就是動用暴力,逼迫所有人都聽從規(guī)矩,服從安排?!?p> 健太愣愣地看著他,忽然間有些不適應(yīng)。
好像在一個眨眼之間,這個面相平平的男人便兀自切換成了一個狂熱的靈魂,熾熱的黃土隨著他的聲音飛揚(yáng)在四處,蒙蔽了地平線上的殘陽。
與之相比,作為聽客的健太卻顯得格外的渺小,沒有意義,即便整個世界在他的面前平移而過,他也只能呆呆地看著,像塊木頭一樣的生硬,仿佛生來就注定了是把握不住世界的那一類人。
“你太偏激了吧,凡事不應(yīng)該想得那么極端...再說了,你對這些也無能為力啊,你我只不過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應(yīng)該干一些普通的事。”
“生老病死,柴米油鹽,說是無聊,但...里面不還是有很多溫暖,很多心安么?”
“我想變成怪獸,”可舍友阿濤卻說,“監(jiān)守秩序,讓所有人都做合理的人,走合理的道路,不會再有違規(guī)出現(xiàn),不會再有意外發(fā)生,凡事必須要做到盡善盡美,手腕一定要夠狠,哪怕只是亂闖一次紅燈,隨地吐一口痰,也應(yīng)該立刻抓起來...”
“當(dāng)眾處死?!?p> “會不會太殘酷了,”健太低聲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會犯錯才是人類,沒有人是完美的,既然生而為人,總是逃避不了犯錯?!?p> “所以你就錯了,大錯特錯,從一開始你就錯了,”舍友阿濤定定地看著他,黃昏映照著他的半邊側(cè)臉,陰影吞食著光華,眼睛在渾濁中變化著,“人的身體里根植著痛苦的因子,只要還活著,就得承受各種痛楚?!?p> “如其那樣無助地深陷在現(xiàn)實(shí)的麻木里,無力地掙扎,還不如強(qiáng)硬一點(diǎn),解脫,一了百了,”他說,“就像此刻的一切擁有,等到了最后,終究難免失去一樣?!?p> “希望也一樣,絕望一樣,這些那些...”他冷漠地說,“都是要走的,殺掉一個人,不止是讓他承受痛苦,最重要的是讓他在痛苦中找到...解脫?!?p> “你在說什么啊,你是...有病吧,混蛋?!苯√e愕地望著埋藏在陰影里的那只眼睛,看著那只眼睛中的那個被分化的自己,忽而惱怒,忽而畏懼,忽而膽小,忽而又勇敢,扭曲的人影像是變幻出了很多個人格。
喜怒哀樂,哭笑怒罵,每一種人格都是不同顏色的臉,或明或暗,或深或淺,雜七雜八地堆砌在一起,組成一個萬花筒,萬花筒在奔流的時間中飛轉(zhuǎn)。
光影回溯,他莫名地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遭人遺棄的孩子,愚蠢無知地被放在一戶人家的門前,悲痛的大哭。
獲得生命不應(yīng)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么,可你這是為什么啊?
為什么要哭啊,哭得還那么難看,好像不情不愿地來到了這里那樣。
好像這個世界上誰都曾在你身上搶走了什么,誰都欠著你什么。
誰都沒打算還的那樣。
怎么...怎么會那樣???
你...是不是有病???
“既然你不喜歡這個社會,覺得擺在眼前的人生沒有意義,為什么你不想著去改變它呢?”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奉獻(xiàn)自己的力量,好歹讓自己充實(shí)起來,讓更多的人得到他們需要的幫助?!?p> “你這樣,一口一句要死要死的...”他不知為何,不再敢看旁邊這個固執(zhí)家伙的眼睛,仿佛他的眼睛里藏著某種無法以常識理解的妖鬼,“可說到底,你又不敢死,那你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只會讓自己越發(fā)的難受,何苦呢?”
“老老實(shí)實(shí)當(dāng)個普通人多好,喜歡東想西想,主要還是因?yàn)樘e,”他嘀咕著說,“趕緊找點(diǎn)兒事干,忙起來,哪怕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p> “總會有那個時候,當(dāng)你走了很久的路,忽然回過頭去看,會發(fā)現(xiàn)自己做的一切其實(shí)并非虛妄,是有意義的,自己的人生,其實(shí)沒想象中那樣的...空白。”
....
眼前是一片的空白,那個比野獸還要野獸的人類少年踏破風(fēng)塵,在一瞬之間便閃現(xiàn)在晃亂的視野之中。
少年疾走的速度很快,當(dāng)他的眼皮只下降到了一半,少年就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面前,對準(zhǔn)凹陷進(jìn)去的腹部,又是橫沖出質(zhì)樸而粗暴的一記沖拳。
暴力凌駕在重力之上,力與勁道的釋放,頃刻間破滅了健太所有的囂張,恐懼涌上心頭,在身體再次被轟飛之前,他再一次嗅到死亡的感覺。
只不過,這一次的死亡與此前的不同,而是真真正正地即將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死亡。
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不可能戰(zhàn)勝眼前這個兇煞的人類少年,無論在肉體的對撞上,抑或是心理的博弈上,他都輸了,輸?shù)皿w無完膚。
藏在軀殼里的靈魂在焦急地四處摸索,還有什么絕活兒沒用,‘卍解’?‘螺旋丸’?還是‘橡皮橡皮猿王槍’?
可任由他怎么找,怎么思考,腦子里還是啥也沒有。
落敗在這一刻似乎已然成了定局,想來就是要這樣不負(fù)責(zé)任地掛掉了,可掛掉以后,又哪來的錢去買墳地啊,光是那一塊墓碑就得幾千上萬了吧。
自己哪來那么多錢?
就算保險能賠出來,那墓志銘上,還得要糾結(jié)一下,究竟該刻點(diǎn)啥上去,要不,就...干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什么也做不好,連壞蛋都當(dāng)?shù)猛耆皇悄敲匆换厥隆?p> 畢竟,只是個狐假虎威的王八蛋,殺掉那么一些NPC模樣的小卒,也只是過把癮,消耗掉積郁在心中的那些不快而已。
其實(shí)在心里還是有著一個妄想的。
以為那些被干掉的NPC,轉(zhuǎn)過頭來就會復(fù)活。
就像是以前抱著GBA游戲機(jī)玩《口袋妖怪》那樣,把這張圖里的NPC清光了,去到下一張地圖,然后再回來,那些被他清走的NPC就會全部刷新,就跟什么也發(fā)生過的那樣站在他們原來的那個地方。
“快跑啊?!?p> 墜地后,他連續(xù)不斷地摔了好幾個跟斗,體內(nèi)的劇痛翻江倒海,骨骼顫抖,仿佛一座搖搖欲墜的大山,即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大面積的山體滑坡,可仍然不愿意消失。
不想就此消亡。
“這個月的業(yè)績還沒完成啊,再回不去就要領(lǐng)黃牌,等著炒魷魚了,房租水電一大堆,哪里都要給錢,哪里都還在等著我工資條啊。”
他趴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那個彌散著殺意的地方。
“不能留在這里,要是再挨一發(fā),可就得死了?!?p> 戰(zhàn)栗時分,他在心里哆哆嗦嗦地說。
“一次檔都不能回,見鬼,怎么比移不移還摳?!?p> 抱著強(qiáng)烈的求生欲望,他顫顫巍巍地重新站起來,操縱身體轉(zhuǎn)去另一個方向,低著頭往前走,始終不敢在望身后一眼。
仿佛后面有鬼,多看一眼就會被鬼抓住,永遠(yuǎn)地留下來。
作為一只害怕鬼的鬼,想來也是夠可悲的,但他并不在意,臉皮什么的,對于他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到底還是小命要緊。
忍住疼痛,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出一步,可額頭卻被什么頂住了。
心跳在這一刻跌入了谷底,恍若被黑暗吞沒,久久沒有回音,無限的恐懼堵塞在他的心里,心臟仿佛驟然間停頓了一次。
僵持了許久,他咽了口氣,再次抬起頭看,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擋在了他的面前。
也是一個少年,但跟那個怪物不一樣,身材偏瘦,面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屬于文職人員,書生類型,身體素質(zhì)不咋地,不專于武斗,戰(zhàn)斗力大概率不會高過五。
他頓時放下心來,自然是沒心情跟這種戰(zhàn)五渣墨跡什么,也沒心思去想為什么這個少年會出現(xiàn)在這種見鬼的地方。
情急之下,不耐煩的他只想著要把少年推開,別擋著他的路。
可正當(dāng)他下定決心要動手的時候,那個少年卻微笑著說,“時間已到,你也該...”
“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