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慶祝勝利,秦夫人宣布,晚上在春風樓擺宴款待大伙。
春風樓是三山街的高檔酒樓,不僅經(jīng)營宴飲,還有住宿業(yè)務。許多外地書商來這里采購,都喜歡住此店?;镉媯兤匠V皇锹愤^時遠遠看一眼,從沒想過自己也有上去吃飯的時候,個個喜笑顏開,一整個下午都在熱烈的討論和幻想中度過。
張牘雖然不至于像他們那么慘,一輩子沒吃過好東西,可自從穿越以來也過著非人的日子,對晚上的大餐同樣充滿期待。這是他第一次在古代下館子,他很好奇沒有現(xiàn)代調(diào)料和炊事工具的條件下,廚子們會如何烹制美食?他雖是江蘇人,可也喜歡四川風味,不知在辣椒剛剛傳入中國的明朝,有沒有類似川菜那樣的食物?總之,一肚子的疑問,就要等待晚上揭曉答案了。
下工后,伙計們就像餓瘋了的群狼循著氣味飛奔到了酒樓,沒想到秦老板早已在一處包間里等著他們。張牘初時還疑惑怎么秦夫人沒來,想了一會就明白了,古代女人是不能和男人們一起上酒樓同桌的,即使彪悍如秦夫人,也不得不向這世俗鐵律低頭。
這可惡的封建禮教!他心里暗暗罵道。這段時間以來,他對秦夫人很有些好感。夫人不僅賞識他,給他加薪,更難能可貴的是,還積極而且成功地幫他維權。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有一個貼心又能干的出版人是多么重要的事。比起那個慳吝的老宅男來,夫人才是他心目中的女中豪杰。
秦老板顯然是被夫人逼著來的,坐在主位上很是不安的樣子,等大伙都圍著八仙桌落定,才喃喃說了兩句吃酒吃酒,一副老大不情愿的神情。
老板如此不爽快,伙計們也就意興闌珊起來,等到酒菜上齊,見只是些尋常小菜,素果子,米酒,大家都喪了氣,低著頭默默扒拉幾口,便有人借口回家照看父母早早開溜了。
張牘想要是夫人在場,斷不會如此小氣,只好在心里又批判一通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zhì)。
恨意還未消,忽然聽到樓下傳來那個剛剛溜走的伙計的叫聲,“你們?yōu)楹巫ノ??我只是秦家的伙計,跟東家的事無關?!?p> 眾人一齊丟下碗筷沖出門來,只見十來個穿著官服的人手持哨棒,麻繩,從樓梯涌上來,其中還有剛剛叫喊的伙計,手已經(jīng)被捆住了,被兩個差役推搡著。領頭的官差氣勢洶洶,正左右掃視來往客人。
李大嘴首先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張牘,叫了聲快跑,隨后便轉(zhuǎn)身往客房方向奔去。其他人回過神來,也紛紛跟在他身后一齊逃跑。差役們大呼小叫地追上來,首先撲倒落在最后的秦老板,接著有人扯住了黑皮,都用繩子綁了。才一會兒功夫,一行九個人就有五人落了網(wǎng)。張牘和李大嘴跑在最前面,眼瞅著同伴越來越少,慌亂之下看見前面一間客房在臨街的一面,便不顧一切地踹開門,向著窗戶狂奔。開門的一瞬間,張牘瞥見房里坐著四個漢子,正圍在一張方桌邊吃飯。他們面前擺放了許多小碟,中間還有一只小小的銅爐,銅爐中間聳立著一個圓形的柱子,而碟子里似乎放的都是未熟的生菜。
漢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一齊站起身來,其中一人沉著臉喝問道:“什么人?”李大嘴和張牘當然沒空跟他解釋,兩人自顧自奔到窗戶邊朝下看,見窗戶下面正好堆著一摞喂馬的草料,李大嘴叫了聲跳,自己便先翻上窗沿,腳還沒站穩(wěn),身子已然向外一偏,側身落了下去。
張牘有樣學樣,也伸腳撩了上去,跳出了窗戶。
草料很厚,兩人毫發(fā)未傷,站穩(wěn)身子后,繼續(xù)往遠處狂奔,身后傳來差役大罵的聲音。
這時夜色已濃,早春的晚風裹挾著寒意,吹在人臉上像針刺般的疼。三山街仍舊歡鬧如白晝,只是此刻出來的游人已經(jīng)不是白天的書生,而是尋花問柳的浪蕩子。華燈璀璨,脂粉飄香,人們的眼里涌動著迷離的春情。仔細看,有的人其實白天也來過,那時是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學子,滿腹詩書禮樂之道,心懷治國安邦之念。可一到晚上,他們褪去了羽扇綸巾,也和街頭浮浪子一般只剩獸類的欲望了。
張牘走在人群里,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頭腦慢慢清醒過來,越來越感到害怕了。他早在書本里看過,古代的衙門有多腐敗可怕,所謂抄家的知府,滅門的知縣。平民百姓一旦招了官司,輕則破財敗家,重則家破人亡。如今這秦老板不知惹了什么禍事,竟被衙門出動這么多差役追捕,自己想要活命,恐怕必須要趕緊跑路了。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李大嘴,這個講義氣的漢子顯然沒有多想自己的處境,只是在焦急地自言自語:“書坊怕是早被抄了,我們快去看看。不知夫人和小姐怎么樣?”
兩人艱難地穿過混亂的人流,跑到書坊門口,見大門緊閉,兩道白色封條豁然貼在門上,屋里沒有半點燈火,隔著院墻看,后院也沒有任何動靜,看來,秦夫人和小姐恐怕兇多吉少了。
“張牘,我們得去衙門,看看到底出了何事,才能設法救東家?!崩畲笞焱黄诎档臅辉簤?,堅定地說道。
張牘簡直想罵他一頓。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你還想主動去見官,是要爭取自首立功的機會嗎?
“李大哥,這事不是我們能管的,咱們趕緊逃吧。東家犯下的罪,咱們頂多是從犯,不至于累及家人。等過個幾年,風聲過去,或者遇上大赦,咱還能回來?!?p> “不行,”李大嘴堅定地搖了搖頭,“當初我一家逃難出來,全拜夫人所賜才不至于餓死,這份恩情我不能不報?!?p> “哎呀!”張牘心里直罵,這死腦筋的古代人,“我們現(xiàn)在能做什么?去了只是多兩個犯人而已?,F(xiàn)在保存自己最重要,救人的事,以后再說。”
李大嘴不再答話,但是用行動表明了態(tài)度,他轉(zhuǎn)過身,朝上元縣衙方向走去。
張牘氣得直哆嗦,本想一走了之,可想到秦夫人對他有恩,此時如果置之不理,實在太過沒有良心。再者,秦小姐嬌滴滴的一個弱女子,哪里經(jīng)得起衙門逼迫。自己是個男子漢,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小姐受辱?
他最后一跺腳,狠下心來對自己說道:“就賭一把吧,能救就救,實在不行再跑路。”下了決心,他立即跟上李大嘴的腳步,一齊向縣府方向跑去。
南京應天府下轄八個縣,三山街歸上元縣管轄。看書坊門口的封條,下令抓人的正是知縣大人。
兩人趕到縣衙門口時,里面已是燈火通明,門口站著的一班差役,有幾個正是剛剛去過春風樓的。衙門前黑壓壓地圍了許多百姓,正議論紛紛。許多人認出來被抓的是秦老板一家,可都不知道原因,只是相互猜測著。
“我們進去找知縣問個清楚?!崩畲笞煺f道。
“萬萬不可,沒搞清楚緣由就進去,一定會被抓起來,到時就被動了。我看,先打聽清楚情況?!?p> 張牘一方面確實想搞清楚狀況,另一方面,他對自己能否應付對手的計謀毫無信心,也想多花點時間仔細謀劃對策。
李大嘴思索了一會,同意了他的提議,“我有個街坊就在衙門里當差,我去找他打聽打聽?!闭f完,他又跟張牘交代了一下,便快步離開了。
張牘混在圍觀群眾里也有些不安,擔心別人認出他來報官。幸好夜色正濃,縣衙地處偏僻,沒有太多燈光照明,街上的人們都面目模糊。他一邊悄悄往外退走,一邊仔細分析秦家遭難的原因。
毫無疑問,唐克是最大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