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皮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

　　這個家族有很多禁忌和傳說，但大都被時間沖淡了，沒幾個人能說清楚。

　　有一項習(xí)俗卻被很好的保留下來，小孩到了六歲就會獲得一枚米粒大小的圓潤珠子。

　　珠子是黑色的，材質(zhì)未知，會被移植入體內(nèi)。

　　傳說珠子可以保護(hù)人的記憶不被剝奪。

　　這怎么聽起來都很荒誕，記憶怎么會被剝奪，又有誰會來剝奪，也沒人能說清楚，只是這么愚昧地一代代流傳下來。

　　一五年三月，沈皮恰好到了六歲的年齡。

　　“我——可以不要嗎？”沈皮看著父親嚴(yán)肅的臉，膽怯地小聲問道。

　　父親沈恙對沈皮一向嚴(yán)格，這么小的東西很容易丟，到時候又免不了一頓打。

　　“為什么？”沈恙皺著眉，兩頰上繃出肌肉線條，用低沉如鐘的聲音問。

　　“我怕搞丟了！”

　　“放心吧，丟不了，走跟我走！”

　　父親拉著沈皮來到不遠(yuǎn)處沈定坤叔叔的家，兩人像石板見面沒有言語，互相看了一眼。

　　沈定坤帶著沈皮走進(jìn)里屋，來到一個小黑匣子前。

　　黑匣子打開，里面放著一些銀質(zhì)刀具，上面還刻著一些古怪的花紋。

　　沈定坤在這個家族被稱為“植入者”，負(fù)責(zé)將珠子植入人體內(nèi)。

　　也就是個小手術(shù)，不打針不吃藥，立等可走。

　　這套器具也是一代代傳下來的。

　　植入的部位按照眼、耳、鼻、喉、舌的順序一代代輪轉(zhuǎn)，到了沈皮這一代，是鼻子，他父親是耳朵。

　　不一會兒，沈皮哭著出來了，鼻子紅紅的，倒不怎么疼，主要是被嚇哭了。

　　“坤叔叔把我的鼻子拿去喂狗了！”沈皮一邊哭，一邊向父親說委屈。

　　“傻孩子，鼻子還在呢！”沈恙拿著一面鏡子給沈皮看。

　　鼻子既然還在也就沒必要哭了。

　　“爸，那個珠子呢？”

　　“在你鼻尖上了！”

　　“??？”

　　“怎么了？”

　　“沒，沒啥。它不會出來？”

　　“不會！”

　　“搞丟了，我可不賠！”

　　“不用賠，不用賠！”

　　沈恙難得笑笑，看來自己對兒子的確太嚴(yán)厲了，家族傳承搞得這么輕率，完全沒有神秘的儀式感。

　　“既然不用賠，那能不能再給我來一顆？”

　　沈皮像要糖豆一樣，小孩的貪心又起來了。

　　“就一顆，再想要，等我死了吧！”沈恙板起臉，又變得嚴(yán)肅起來。

　　沈皮不說話了，他其實并沒有聽明白這句話。

　　父親耳朵上那顆的確是需要等他死后再移植到沈皮身上。

　　沈皮的這顆是從父親下巴處取出來的，每人只需要一顆，多余的就存在下巴。

　　下巴像是個倉庫。

　　這種珠子最早一共有九顆，一代代往下傳，不分男女。

　　小孩滿六歲，就可以移植一顆，沒有移植完的就存在父親的下巴處，等父親死后，傳給一個最有資格繼承的孩子。

　　到了沈恙這里也只剩下兩顆，其他七顆都分布在同輩兄弟姐妹身上。

　　沈皮是獨生子，如果再有個弟弟或妹妹，到六歲時也需要將父親那顆提前移植到鼻尖，父親身上也便沒了珠子。

　　那時父親會怎樣？也不會怎樣，該吃吃該喝喝，沒啥影響。

　　怎么看，這珠子都像個普通裝飾品，和唇釘一類的東西沒啥區(qū)別。

　　其實沈恙也沒覺得這珠子有什么特殊的，非得搞得神秘兮兮的，還一代代傳承，自己心里也很不解。

　　珠子除了所謂的保護(hù)他們的記憶外，還有什么別的作用，也沒人知道了。

　　兩人沒有停留太久，就匆匆離開了沈定坤。

　　回頭看看坤叔叔旁邊蹲著的金毛大狗，身上滿是泥濘，就像坤叔叔身上油乎乎的粗布圍裙一樣。

　　倆物站在一起，真般配啊。

　　“爸，這珠子叫什么名字？”

　　“沒有名字，你自己給它起個名吧！”

　　正因為珠子很重要，所以才故意沒起名字，沒有名字也便無從指代，也就難以被外人惦記。

　　珠子只在家族內(nèi)秘密傳承，更確切地說是在沈恙這支血脈傳承，他們被稱為“攜帶者”。

　　沈定坤并不是沈皮的親叔叔，他身上就沒有珠子。

　　“那，我就叫它小皮蛋吧？”沈皮仰視著父親，征求意見。

　　“好，就叫小皮蛋。沈皮??！”沈恙的臉像夜晚下了霜的地面又變得冷酷嚴(yán)肅。

　　一聽到“沈皮啊”三個字，沈皮就知道，父親有重要話要說，立馬打起三分精神。

　　沈恙蹲下身，兩只大手放在沈皮稚嫩的肩膀上。

　　“孩子，切記，小皮蛋的事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要像保護(hù)生命一樣保守下來！”

　　這也正是當(dāng)年自己父親告訴自己的話，現(xiàn)在又說給自己的孩子，說完趕緊扭過頭去。

　　這假扮的嚴(yán)肅堅持不了多久。

　　沈恙已經(jīng)煩透了這種故弄玄虛的做作，他沒從這種虛偽的傳承上獲得任何一點好處。

　　他也很明白，這點虛偽會對孩子今后的生活帶來不盡的痛苦。

　　他很想終止這個傳承，但他不能，他知道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就比如沈定坤。

　　昨天，也正是沈定坤將自己下巴的珠子取出來，他覺察到了沈恙的動搖。

　　“如果你敢拒絕傳承，我會親手把你兒子做掉！這是我植入者的職責(zé)！”

　　沈恙握緊拳頭，指甲插進(jìn)肉里，瞪著沈定坤，兩雙眼睛像四把刀子叮咣交錯。

　　“植入者”每隔九年就會出現(xiàn)，檢查一下是否有“攜帶者”擅自將珠子取出。

　　如果發(fā)現(xiàn)攜帶者生育后代，就會定居在附近，直到六年后為新攜帶者做植入。

　　給沈皮移植完第二天，沈定坤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恙始終沒有明白攜帶者是家族里的皇室還是家族的罪人。

　　看著無知的兒子，接下來要背負(fù)起沉重的命運，心頭陣陣酸楚，老淚慢慢從眼角浸出來。

　　珠子植入后，并不會讓身體產(chǎn)生排異反應(yīng)，但有個副作用，那就是植入部位會一直紅紅的，就像猴子屁股一樣的紅。

　　這種紅會慢慢消失，但也需要十幾年甚至更長。

　　這點副作用很容易引人注意，就需要找一個理由進(jìn)行掩蓋。

　　在父親的強(qiáng)制下，沈皮在隨后的十幾年要養(yǎng)成一個習(xí)慣，要經(jīng)常不斷擦鼻子，讓人誤會鼻子紅是因為總是擦造成的。

　　這個神經(jīng)病一樣的古怪舉動和帶有羞辱的紅鼻尖，可給沈皮帶來不小的磨難。

　　沈皮被周圍的小朋友當(dāng)成有毛病的少年，打罵、排斥，逐漸被冷落，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孤僻。

　　他不想與人靠太近，喜歡自己像一塊抹布一樣被扔在角落。

　　就這樣漫長地渡過了九年，上完小學(xué)，馬上迎來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