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jié):騎虎難下
于連坐在桌子前。
他面前的桌子上散亂地放著幾張圖紙,馬車上的那個卷發(fā)男人安迪正站在他身邊,盯著其中一張圖紙認真看著。
于連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面。
他的目光從房間內(nèi)的擺設(shè)掃過:這是一間石頭房間,中央是一張桌子,房間各處散落著各種雜物,有各種樣式的木頭,還有一些鐵質(zhì)的零件。
最后,于連的目光落向窗口。
窗戶很狹窄,冬日的暖陽從中擠進來,到屋里已經(jīng)不帶多少溫度了。
于連的眼神生無可戀。
這里是龐貝堡,是一座三層的石頭堡壘,位于貝松鎮(zhèn)的北方,而這座城堡的主人,就是那位歪頭小姐辛西婭。
是的,這位像山賊頭領(lǐng)一樣出場的小姐其實是一位貨真價值的小領(lǐng)主。
在“騙誰不是騙?”的思想指導(dǎo)下,于連順利和這位辛西婭小姐達成了合作意向,可是接下來的發(fā)展就是于連意想不到的了。
他原本以為,他交出圖紙,辛西婭小姐把5個金圖魯給他,這筆交易就達成了,他就可以走人了,卻沒想到辛西婭直接讓馬車一路向北,把他帶來了龐貝堡。
“這些想法太過新奇,就算于連先生你已經(jīng)解釋過了,但是我們依舊無法完全理解。所以我想,最好還是請于連先生你去龐貝堡作客一段時間。等到這些東西都做出來之后,我一定會履行諾言,支付給你足夠的報酬,以卡德文家族的名義起誓?!?p> 這就是辛西婭的說法。
在左右兩名劍士的挾持下,自封為法師卻不會任何一個法術(shù)的于連實在沒有拒絕的余地。
他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帶來了龐貝堡,坐在這里做那些“神奇的機器”。
那位法師、卷發(fā)男人安迪則是他的助手,于連也負責教會安迪這些機器的原理和做法。
而且據(jù)辛西婭所說,“安迪先生也是一位法師,智慧卓絕,并且在這方面也有好幾年的研究,相信一定可以幫上于連先生你的忙?!?p> 想到這里,于連的目光又從窗口收回,落向門口。
在那里站著那個白面皮的胖子劍士基爾,說是“保護你們和這些神奇機器的安全”,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就是監(jiān)視于連的守衛(wèi)。必要的情況下,他的劍會隨時出鞘。
雖然冒牌法師于連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什么是“必要情況”,但很顯然,這些人都知道什么是“必要情況”,那似乎能夠從他耳朵上的法師之環(huán)上看出來。
“哦,我明白了!”
安迪突然大呼小叫起來,很是興奮。
他的聲音把于連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看向安迪,見到安迪的手指著圖紙上的一處地方,以渴求認同的眼神盯著于連問道:“在這里,通過皮帶,這個輪子的轉(zhuǎn)動可以帶動這些錠子一起轉(zhuǎn)動!是這樣的吧,于連先生?”
于連敷衍地點點頭,不過想到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他還是努力給出了一個笑容,稱贊道:“你說的很對?!?p> 得到認同的安迪嘴角洋溢著笑容,不過很快他就又皺起了眉頭來,盯著圖紙喃喃自語:“但光是轉(zhuǎn),又怎么能夠紡紗呢?……”
于連懶得理他,想起了自己的心思。
這樣下去不行。
于連很清楚,自己的這些想法聽起來有模有樣,但是一旦真落到實處,這些人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全部都是沒用的東西。真到了那一步,他就露餡了。再之后,他們會更進一步地懷疑他的法師身份,而他又無法證實這一點。
以辛西婭給他的“女山賊”印象,他實在不敢奢望到時候辛西婭還能好好跟他說話。
而且這樣的話,5個金圖魯他顯然也是拿不到了,珍妮夫人還在等他救命呢。
得想個辦法。
于連苦苦思索起來,想著想著,他的目光逐漸飄向了一旁正在自言自語的安迪。
“這樣不行啊……如果這里能有幾只手的話,倒是可以,但是那樣和現(xiàn)在的紡紗方法也沒有區(qū)別啊……”
看著這個皺眉思索的卷發(fā)男人,看著他耳朵上的法師之環(huán),于連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
他有思路了。
“咳咳?!?p> 于連在腦子里演練了一番自己的思路后,清了清嗓子,出聲道:“安迪?!?p> 安迪在自己的想法里很入迷,他喊了兩聲才把安迪的目光喊過來。
“怎么了,于連先生?”
于連說道:“我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機器的結(jié)構(gòu)固然重要,但是零件的打造也同樣重要?!?p> 安迪不在意地道:“龐貝莊園有鐵匠,有木匠,也有皮匠,這些他們都可以做?!?p> 于連搖搖頭,神色肅穆:“安迪先生,我們現(xiàn)在做的是一種神奇的新事物,它叫機器,不是鋤頭、皮衣這些簡單的東西!尤其是和你的這次交流,也給了我很多啟發(fā),確實如辛西婭小姐所說,你很睿智,讓我發(fā)現(xiàn)了我這些想法中的很多不足之處。非常感謝你的,睿智的安迪先生?!?p> 說到這里,于連甚至還站起來,向安迪鞠了一個躬。
這搞得安迪有點不好意思了,抓著自己的頭發(fā),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于連直起身后,繼續(xù)說道:“我也非常樂意和安迪你分享我的這些新想法,因為那可能還需要你的幫助?!?p> “而我的這些新想法就是,這些機器很可能需要魔法的參與,這才能讓它們更加完美地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法師,代表了智慧,這些神奇的新事物,不客氣地說,我認為它們同樣也代表了智慧。只有智慧加上智慧,才能鑄就完美!”
于連說到最后,眼神狂熱,十足一副技術(shù)狂人的模樣,很是唬人。
安迪看著于連這幅唬人的模樣,聽得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才道:“魔法的參與?……”
于連的模樣唬到了他。
在安迪的記憶中,他只在自己的老師身上見到過這樣的模樣,可是他一時還是無法接受于連的說法。
在安迪這樣的傳統(tǒng)法師意識中,魔法和農(nóng)具,是兩樣完全不搭界的東西——是的,這些“神奇的機器”,在安迪的認知中就是另一種農(nóng)具。
魔法,代表的是爆炸、詭異、強大,代表的是攻城略地,代表的是保家衛(wèi)國,那是跟普通人無關(guān)的超凡力量,國之重器。而農(nóng)具,則是耕田、織布等等,代表的是普通人,跟法師不搭界。
法師保衛(wèi)普通人,普通人供養(yǎng)法師。
兩者有各自的職責,根本沒有半點相關(guān)性,怎么能聯(lián)系在一起?
一個火球術(shù)下去,炸出一個機器來?
那樣做更可能的結(jié)果是把東西全部炸沒、燒毀。
于連的說法,觸及到了安迪這樣的傳統(tǒng)法師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地方。
要是那些大地方的法師,聽到這種說法,怕是已經(jīng)怒斥于連的說法了,認為他褻瀆、侮辱了法師的榮耀,但是安迪卻不是這樣。
這個鄉(xiāng)下地方的一星法師,被老師評價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的家伙和普通法師不同。
他是在辛西婭手下工作的。
這個可憐的小領(lǐng)主讓他這個法師承受了太多一個法師本不應(yīng)承擔的責任,比如說幫忙想辦法提高農(nóng)作物的產(chǎn)量,比如說想辦法治療受傷的耕牛。
這是一個被逼無奈接地氣的法師,所以他對于于連的說法雖然一時無法接受,卻并不是特別排斥。
安迪呆滯了半晌后,說道:“魔法……怎么參與?”
于連一聽,自信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安迪你的幫助?!?p> “我有一個想法,叫做‘頭腦風(fēng)暴’。讓我們暢所欲言,討論那些魔法,同時把這些機器也拉進來,嘗試著把它們結(jié)合在一起,即使它們看起來再不合適、再可笑,那也無所謂,說不定兩者結(jié)合在一起就能產(chǎn)生不可思議的妙用呢?這就是頭腦風(fēng)暴,打破你的思維定勢!……”
不知不覺間,于連又把他怪夢里的一些東西給搬了出來。
他受到那些東西的影響太深了。
而于連這么說的原因,則是他想試試看,看能不能用這種辦法,從安迪那里“偷”到一點關(guān)于法師的知識,一些證明他是法師的知識。
雖然他現(xiàn)在對于自己是否真的成功冥想都迷糊了,但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認為自己真的成功冥想、成為了法師。
他需要知道、學(xué)到一些可以確實表明自己是法師的方法,只有擁有了真正的法師身份,他才能在這種慢性死亡的局面中找到回轉(zhuǎn)余地,尋得一線生機。
退一步說,就算他昨天的成功冥想都是他的幻覺,他并沒有成為法師,說不定在這個過程中他能找到成功偽裝法師的方法呢?
一旦下定決心,于連毫不猶豫就去做了,有一線生機他就不會放棄。
就在于連努力忽悠安迪的時候,辛西婭在門口悄無聲息地站了一會兒,然后走過,朝著城堡大門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后左邊跟著海瑟薇,右邊跟著戴娜。
“小姐,這真是一位能夠創(chuàng)造出那種不可思議的新事物來的法師嗎?”
海瑟薇回想著于連的模樣,忍不住開口了,“我看他的穿著,怎么也和法師聯(lián)系不到一起,更像是一個農(nóng)夫。我們的經(jīng)濟狀況并不好,原本就比蘭伯特差一些,這要是再在這里浪費……”
辛西婭微微一笑,腳步不停,說道:“海瑟薇,你沒有出過貝松鎮(zhèn),所以可能不知道,像好爾德那樣整天總是一本正經(jīng)穿一身法師袍的是法師,穿得像農(nóng)夫的同樣是法師。并且和你想的正好相反,那些真正卓有成就的法師往往都不喜歡穿法師袍,而是打扮成各種模樣?!?p> “在王都的時候,我甚至見到過一位整天都像醉酒乞丐的法師。照你的看法,那根本不可能是法師,可他卻是整個茉莉花王國最偉大的法師之一……”
辛西婭說到這里,目光不自禁地悠遠起來,腳步也停了下來。
她的目光逐漸哀傷,但很快就清澈了起來,說道:“況且,蘭伯特要是真把他拾掇得‘像一位法師’,那我反倒要懷疑這是不是給我設(shè)下的陷阱了。”
“最后,你說的客氣了,我們比起蘭伯特來不是差了一些,是差了很多,再沒有點變化的話……”
辛西婭說到這里,重新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我們只能希望他口中的夢想能夠照進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