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才是上午九點，“偶然”還沒到營業(yè)的時候。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時刻無人打擾，李小林才會經(jīng)常讓蘇然來這里與他相見。等到“偶然”的員工出現(xiàn)時，李小林就會找出各種理由消失。
只是現(xiàn)在，李小林再不會消失了。
他靜靜地坐在那張粉紅色的沙發(fā)椅里，身子往后靠著，兩只手都搭在靠背上。一把鋒利的刀落在他的右手下，血從他的手腕處流下來，那粉紅的沙發(fā)湮沒在一片腥紅之中。
“啊?！碧K然大叫一聲，眼淚瀑布般地流了下來。
警察很快就來了，圍觀的人重重山般地將那條胡同包圍住，連平日里沒人愿意去碰的垃圾桶和洗水池邊都擠滿了人。
這是青檸市入秋以來的第一個死人現(xiàn)場，死的人還是青檸市鼎鼎有名的企業(yè)家，又有錢又有貌的青年才俊，誰會不好奇他死亡的原因？
“李小林經(jīng)常去你的酒吧嗎？”詢問的女警察眼里全是不屑。很明顯她極自然地就將李小林和蘇然想成那樣的關(guān)系了，讓蘇然無話可辯駁的是，他們倆的確是那樣的關(guān)系。
“你說我的酒吧？”
“這上面寫著很清楚啊，這酒吧是半年前你買下來的。小姐，不會因為死了一個人，你連自己的物業(yè)都不要了吧。”
蘇然愕然，她突然想起李小林最后發(fā)的那幾條微信：“我養(yǎng)你?！?p> 她以為他一直只是把她當成寂寞時的寄托，她也曾偷偷埋怨著他不能拋妻棄子和她在一起。她和他在一起時，有著愛情轟轟烈烈的歡喜，卻也有著身心永遠不能自由偷偷摸摸的悲哀。
所以，她才會偶爾地使一使小性子，她只是想讓他明白，她不是他的附屬品，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相隨。
她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沒有立刻奔來“偶遇”，他那時一定已經(jīng)處于焦慮的狀態(tài)，他不是說了嗎？如果她再不來，他就要崩潰了。
她為何不像從前一樣一接到他的消息就立即奔過去呢。要知道，他買下“偶遇”就是為了可以隨時隨地見到她啊。
“你的酒吧不是要十點才開門嗎？李小林這么早去你的酒吧干什么？他發(fā)了十幾條短信給你，是想找你談什么事嗎？”
蘇然呆傻在那里，她的腦海里一遍遍地重復著李小林的那些信息。是的，他說得很對，她現(xiàn)在的確遇到了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了?？墒抢钚×?，你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在這陽光燦爛的清晨，你會選擇在“偶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那里，怎么說也留下許多我們之間美麗的回憶?。?p> “小梅，她的律師來了?！?p> 蘇然回過頭，看到秋若?？觳较蛩邅?。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又要流了出來。
秋若海給蘇然辦了手續(xù)，引著她上了自己的吉普車。
“謝謝你，秋主任。”
“沒事了，我跟公安局的肖局通了電話，證明了李小林死的時候，你正和我一起在喝湯。”秋若海啟動了車子，停了一會，突然又問道，“你認識那個李小林？”
蘇然茫然地望著車窗外，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只能借著那從車窗外飛過去的棵棵法國梧桐把自己心中的悲哀給一點點的帶出去。
她的悲哀，不可以讓別人看到。她從來不是李小林的什么人，她從來就沒有資格為李小林在大庭廣眾之下流一滴眼淚，哭出哪怕一丁點聲音。
蘇然突然感覺到自己活得好悲哀，連心痛了，心碎了這樣深重的悲傷都不可以告訴別人，這樣的悲哀，也許只有見不得光的一類人才會明白。
秋若海沒等到蘇然的回答，也不再去追問。
車子在高德莊園小區(qū)前停了下來。
莊園前已經(jīng)圍了一大群人，看裝扮應該是記者。
“李小林他是不是也住在高德莊園？”
蘇然點了點頭。
秋若海還想再問句什么，蘇然已經(jīng)推開車門下了車。
小區(qū)門衛(wèi)很警惕地將蘇然放進去，又不失時機地匯報道：“蘇律師，你聽說沒有，A座八樓八號的李總死了。聽說他……”
蘇然手僵在電梯按鈕上，拼命地咬著牙，不讓剛剛停止的眼淚滾出來。
電梯門總算開了，她飛快地閃了進去，剛想按上關(guān)門鍵，又有兩個住客沖了進來。
電梯門緩緩地關(guān)閉了。那兩個人的話茬卻再一次打開。
“聽說沒有，盛世國際的總經(jīng)理李小林死了。”
“聽說了，外面多的記者，聽說，他是去……”紅衣女人把嘴湊到了藍衣女子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兩個人便都哈哈笑了起來。
蘇然不想去聽她們在說什么，在笑什么，可是她的耳朵里還是灌進去了幾個字：“他是去找小三，被小三的老公捉了個現(xiàn)形，可能就是那小三的老公殺了他的。”
蘇然覺得全身滾燙，手已經(jīng)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她真想大聲說，不是的，你們說的都是假的，根本沒有什么奸夫淫婦，她是單身，她是心甘情愿要追隨著李小林的，她根本沒想過要破壞李小林的家庭，她更不愿意看到李小林因為自己而死于非命。
眼淚不聽話地滾下來，蘇然看到灰色的玻璃里自己滿臉是淚的凄楚表情，腦海里卻是李小林靜靜躺在沙發(fā)椅上的那一份安然。
他死時，竟是那樣地安然，那是對生者多大的諷刺啊。
電梯門在十樓打開時，蘇然突然間啊地大喊一聲，嚇得那兩個女人一跳，跳出電梯后還對著一點點關(guān)上的電梯門怒罵著。
蘇然整個身子都依在了玻璃上，玻璃的冰冷刺激著她，使她腦子清醒了許多。
不行，她不能回家。家里還有一個卓悅呢，她怎么向卓悅解釋，說因為李小林在她的酒吧里死了，所以，她現(xiàn)在不能回律所上班，需要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不可以讓卓悅知道自己和李小林相識，更不能讓卓悅知道，李小林買下了整間“偶遇”給她。
蘇然在電梯里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手機響了，是卓悅的電話。
“然然，我現(xiàn)在不在家。你知道嗎？那個請我們吃頂級牛排的李叔叔，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