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知道你是誰
行蘇杭坐在床上，不敢躺下，感覺肚子里的粥都到了嗓子眼了，如果躺下的話，估計會吐出來吧，行蘇杭頂著暈暈乎乎的腦袋，試著出了出聲，嗓子痛得冒煙，行蘇杭感覺自己這回真是造孽啊……
明明三十五歲的人了，怎么還能干這種傻事??？
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就會想她會尋短見呢？
自己當(dāng)時上那山的時候到底是懷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行蘇杭長嘆了一口氣。
三年前，她第一次在周四電臺和他聊天，是哭著說的，雖然她聊得都是些開心的話題，雖然她告訴自己她是如何開心能和他聊天，但是他知道電話的那頭她在哭……周四電臺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是像她這樣還真是少數(shù)，不，只有她一個——一年下來周四電臺排除偶爾特殊情況不播，大概如約開播四十余次，而一半的時間，這位霸臺臺主小星都是在哭著和他說話的。
以至于大家以為那個叫小星的人天生就是濃鼻音啞嗓門。
她以為能瞞得過他，但是她也不看看他是干什么吃的？他能混到現(xiàn)在一個五十人左右的小頭頭的位置，能讓自己這個小山寨成為業(yè)界還是比較知名的山寨，自己這個寨主也還那么拿的出手，說到底還是有兩把專業(yè)刷子的，靠的就是嗓子和耳朵兩個絕活，他能聽不準(zhǔn)那哭音嗎？他能聽不準(zhǔn)她第一次來公司面試時她的聲音和小星的聲音是一樣的嗎？
行蘇杭記得尤琪拿著一沓簡歷進來的時候，上面第一個放的簡歷就是她的。
行蘇杭首先就看到那張簡歷底部的加粗字體了，上面居然大言不慚地寫著：“我是一個曾經(jīng)幫很多家文化企業(yè)融到資的人，小則幾千萬，大則幾個億，但是我不想干了，我想寫寫故事，見見自己想見的人，好好生活，干自己喜歡的事情?！?p> 行蘇杭本來想把她直接pass掉的，因為她的簡歷實在是太簡陋了，照片照片沒有，排版排版沒有，就一個文檔上生硬的寫著：“姓名：游優(yōu)，性別：女……”，這水平連個小學(xué)生做出來的都不如，小學(xué)生不會排版至少還會用蠟筆畫一朵花吧。
而且行蘇杭覺得這個人既然之前是干投資的，又還是“小則幾千萬，大則幾個億”的生意，從老板的角度考慮，這樣的人干不長久的，到時候要么嫌工資低了要么嫌環(huán)境胡里花哨的或許還會嫌他這個老板不像金融圈的大老板那么闊氣又正經(jīng)，一大堆麻煩，再加上，此人一點行業(yè)內(nèi)工作經(jīng)驗都沒有，憑著一腔熱情能把事情干好也只有天才能做到……不過天才因為萬事不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一般也沒什么熱情……
行蘇杭再一看，此人居然已經(jīng)快三十一歲了……當(dāng)時不知道怎么回事腦海里就蹦出了管錢的張姐的模樣，畢竟年過三十的女的，總會給人那種像一張白紙抓皺鋪平的感覺，再怎么展，也是有點皺紋在上面的，再說這樣年紀(jì)的女孩，正常的話，應(yīng)該快要到結(jié)婚生子的年紀(jì)，干不干得久還真不好說……
于是，綜上，作為一個老板的行蘇杭權(quán)衡利弊下真的就把它放在一邊了?？赐暌蝗?，把篩選后的其他簡歷交給尤琪讓尤琪安排被選中的人面試。
他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結(jié)束了，但是之后的幾天不知是不是其他簡歷都太優(yōu)秀了，以至于那張簡潔又丑陋的簡歷竟然脫穎而出盤踞在他腦海久久揮之不去。他居然在不斷地想，寫那個簡歷的人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他帶著一絲獵奇心理：這樣一個投資圈里混了八年的人真的想來他這里？真如她所說她現(xiàn)在想干的喜歡的事情是寫故事？會不會是他粉絲啊？她長得怎樣？自己還大而皇之的說一些鼓勵別人干自己喜歡的事情的心靈雞湯，結(jié)果現(xiàn)在就拒絕了一個想要改變的人，這樣做對嗎？
然后，一周以后，這個叫游優(yōu)的人就到了他的辦公室。
一般情況下，一般面試的人是要經(jīng)過尤琪的，尤琪會篩選一遍看這些人里面有沒有行蘇杭的粉絲，大部分情況下狂熱粉絲是要被篩除出去的，公司工作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粉絲你來，可以，前臺茶點招待，真心誠意不鬧事兒的乖乖的，行蘇杭還會出來打個招呼握個手合個影，擺正經(jīng)老臉和他們聊天的。但是你要來工作，不好意思，專業(yè)態(tài)度拿出來，本事拿出來，本事沒有，創(chuàng)造不出價值，只有滿腔廉價的喜愛，還想讓公司蒙著雙眼，看你有多漂亮多衷心，以雇傭你吃白糧的還是盡快滾蛋吧~
話說尤琪篩人非常的狠，上來就三連問：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要到哪里去？
游優(yōu)后來知道尤琪是這樣篩人的時候她覺得她當(dāng)時沒有經(jīng)過尤琪很幸運，因為自己聽到這個問題都可能會懵一下：還有這樣的？
一旦懵一下，尤琪就給你Pass掉了，估計游優(yōu)就不會來了。
但是在游優(yōu)這個年紀(jì)，對這個問題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她也是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想清楚的，代價是很大的，因為她傻。
至于那些能過了尤琪這一關(guān)在行游蘇杭留下來的小孩他們當(dāng)時的答案千奇百怪，但無一例外都很合尤琪的意，因為這三個問題很簡單，尤琪只是想考察一下他們是否對自己有一個認(rèn)知，對自己有一個定位，對自己有一個謀劃。
尤琪認(rèn)為：對自己沒認(rèn)知的人，會誤入歧途，對自己沒定位的人，會得過且過，對自己沒有謀劃的人，會缺少動力……
游優(yōu)沒有經(jīng)過尤琪，也就沒有答那三個問題。因為行蘇杭真是太好奇這個三十一歲又在文化投資領(lǐng)域干了八年簡歷卻做得奇丑無比的大齡女青年了。這個世界上說自己一定要干自己喜歡干的，一定要不枉此生的，一定要活得順自己意的人太多太多了，但是大部分人還是一邊還做著咸魚一邊跟著大部隊喊著煽情的口號，絕大部分都不能翻身，也不愿翻身，大家還是寧愿一邊喪一邊在腦海里自嗨，每自嗨一下，那一份自欺欺人的滿足感就多一分。
這個女孩子能這么勇敢年過三十還能跨界尋找自己所愛一定有她獨特的地方……
行蘇杭盯著坐在他辦公室那軟軟沙發(fā)上的游優(yōu)，游優(yōu)不卑不亢也冷靜地看著行蘇杭。
這個女孩子，不太像三十一歲，長得還不錯挺耐看但也不是很漂亮，穿得也不太像投資圈混過的，手和眼睛看起來感覺也不像是會寫故事的，那表情很冷靜也不像是自己的粉絲……
行蘇杭有點拿不透了。
“簡單介紹一下你吧。”行蘇杭嚴(yán)肅正經(jīng)地問道，覺得自己此刻一定是一個非常嚴(yán)肅的老板，但他忽視了一個問題——他此時穿著拖板鞋，日式的那種……
“我簡歷都寫了，簡歷您看了嗎？”游優(yōu)很有禮貌地問道。
這女的是來面試的嗎？是來砸場子的吧？這什么態(tài)度??？走！一陣走！這里不適合你這樣的老佛爺！
等等！這個聲音……
“哦，簡歷啊，我看了那么多，要是各個都記得那我還要不要干活了？”行蘇杭發(fā)誓他想立刻趕她走，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多說了一句，想確定一下這個聲音。
“我叫游優(yōu)，喜歡文學(xué)，我入行是干文化領(lǐng)域投資的，以前沒干過這個，硬說相關(guān)或者硬拉扯點關(guān)系的話，那就是之前跟著團隊投過幾個大項目，然后那個項目里的資金池投過一部您作為配音的電影……”
這關(guān)系硬扯的實在是個牛，行蘇杭一邊感嘆她的回答，一邊確認(rèn)她的聲音，那時便知道了……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了。
“雖然之前沒干過，但是我半年前辭職后，在這半年里試著改編了一部自己很喜歡的小說，這是我改編的，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看看，謝謝。期待能在這里工作。”
行蘇杭拿起那個女人遞給他的稿子看著上面的改編書名時，他嘴角挑了挑，這部小說，小星和他提過很多次……他去讀這本小說，也是因為小星的推薦。
當(dāng)天下午，游優(yōu)就簽了合同，當(dāng)天晚上，游優(yōu)就開始工作，她的第一個活，就是重修這部小說的劇本，因為行蘇杭在一個月前已經(jīng)買下了這部小說的改編版權(quán)。
一切，都像是設(shè)定好的一樣。
那個看起來很平靜的女孩子，那個工作很認(rèn)真，每天會主動加班，而且加班就會加班到晚上很晚的女孩子，有點游離于他們活躍氣氛之外卻又給人很舒服感覺的女孩子，她是最后兩年周四電臺的時光里，也陪伴他走過很多艱難時光的女孩，她不知道，其實周四電臺早就要關(guān)了，只是因為行蘇杭覺得有一群像她這樣不吵不鬧安靜的默默支持著自己的粉絲，真是一種天賜，所以周四電臺才因為她、她們多開了一年。
她過去愛哭，他能聽出來她有時有點想要尋求解脫的意思，所以他安慰她，像是安慰他自己。
但她來到公司以后，行蘇杭發(fā)現(xiàn)她平靜地不像話，笑容有時也燦爛地不像話，根本就不像是那個愛哭的女孩，這一切讓行蘇杭以為她已經(jīng)走出那讓她肝腸寸斷的時光了——雖然他不知道是什么讓她肝腸寸斷。
直到昨天晚上，他看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害怕，他害怕其實那個想要解脫的小星一直都在，只是用平靜掩飾了很多東西，掩飾地都快蒙蔽了他的雙眼，或許還蒙蔽了她自己的雙眼，所以他那一瞬間才會有所擔(dān)心。
他想他如果找到她，一定要告訴她，他知道她是小星。他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對這個不表明身份變成真人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小星，是什么一種感覺，大概是感動吧。有天周末來公司取東西，就那么不自覺地走到小星的桌前，有些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做賊心虛翻開她桌上攤開的那個本子，看見本子第一頁寫著一段話，日期落尾是三年前她第一次打電話到周四電臺日子，上面說：“‘小星夢想第一步，讓行蘇杭認(rèn)識自己’，‘小星夢想第二步，讓行蘇杭愛上自己’，‘小星夢想第三步，讓行蘇杭離不開自己’……”
那天聊的話題好像就是夢想，他對她說：“小星，你有什么夢想？”“小星，夢想必須有，不切實際難以實現(xiàn)也好盡在眼前唾手可得也好，一定要有?！薄靶⌒?，你如果覺得很難，可以寫下實現(xiàn)夢想的步驟，一步一步的去做，不要貪多不要貪快……”
他翻書的手停了下來，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他知道公司里隱藏著幾個喜愛他的女孩，他們露骨得有些明顯，但是出于他們還是有些本事，所以他們留在了公司里。但是這個人，她有這種想法，他倒是看不出來，還這么大言不慚……
那時，行蘇杭心里居然跟自己打起了賭來。他悄悄將那本書冊放好，該干嘛干嘛去了。
所以他在昨天發(fā)了那句：“看到消息回復(fù)我，我有話對你說?！彼敫嬖V她，他知道她是小星，而且他也看到了那句話，而且這快大半年，他和自己的那個賭，他好像有點輸了，他有點想……
但是，當(dāng)他頂著有些發(fā)冷的身子和尤琪在監(jiān)控室里，看到游優(yōu)抱著那個前幾天她還求著他替她解圍，躲避的那個男人時，他一時覺得，可能他這一生，都讀不懂女人了……
行蘇杭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飄著鵝毛大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他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發(fā)了條微博。
他又點開那個只關(guān)注了他一個人的那人微博。
這個人是誰？這個人是誰？到底是小星還是秦韻吟？
他點開微信，看著秦韻吟給他在昨天發(fā)的微信：“我回來BJ了，一起聚聚？”
行蘇杭笑笑，他真是可能一輩子都讀不懂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