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地界亂了,武林與魔道亂了,整個江湖亂了,如一鼎沸油般,頃刻間暴發(fā)出數(shù)不盡的喧囂。
沒有人料到恒玄之竟是失蹤了十四年的姬恒天,因而也不會有人料到太行山那場驚天之戰(zhàn)的結(jié)果——本應(yīng)生死相搏的三人,在暴雨中攜手飄然而去。觀戰(zhàn)者上千,卻無一人阻攔。
或許是天意讓恒玄之與蘇瑤瑟知曉他們的重聚,兩人在交戰(zhàn)前都有過異樣的預感,故而恒玄之將所有事務(wù)向江逝與窮奇一并叮囑,而蘇瑤瑟也事先做好了所有安排。
現(xiàn)在,整個江湖,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撕畏?。恒、蘇二人的往事成了難解之謎,“凌霄三杰”的往事成了難解之謎,而恒玄之是如何由姬恒天變?yōu)楦F奇護法,繼而升任天辰教主的內(nèi)情,也成了永遠的謎團。
謎團一個接一個,而動蕩,更是綿綿不絕。
蘇瑤瑟離去,南阡艾遠在帝子澤,凌竟閣無主。所有凌竟弟子都將目光看向了少閣主林晚。按武林祖制,凌竟閣掌門玉符在元易手中,故而應(yīng)由他代蘇瑤瑟傳位林晚,可就在太行之戰(zhàn)爆發(fā)的當天,元易卻“舊疾復發(fā),臥床不起”,將所有事務(wù)交給元英,至于元易為何會病得如此突然,怕是只有元難與元英二人知道。
商均峰一座樓閣之內(nèi),似是有驚恐的抽泣聲傳來,可不過多時就沒了聲息。
元難早已不再穿著水牢中那件滿是污漬的囚服,而是換上了一身錦袍。他右手松開身前一個十四歲小姑娘的頸子,那小姑娘一聲不吭,倒地而亡。
“神女閣不愧是十宗首之一,弟子比游俠強了太多,于我也更為有益。”元難欣賞著右手上陡起的紅光,滿足地舔了舔嘴唇,“這‘身毒’之術(shù)當真是使毒行道上的至尊,竟能讓我的右掌在眨眼間變成劇毒,真是個與‘巫神煞生體’天造地設(shè)的搭檔。”
“恭喜大師兄了。”他身后,元英笑吟吟地將那個小姑娘拖到一邊,“這么說,那天大師兄正是用了這‘身毒’之術(shù)才能讓元易師兄不知不覺中了焰神蠱毒?”
“不錯。從寒帝那里得到焰神蠱毒解法后,我數(shù)次將它與解毒之藥相合,輔以萬毒之首的百里噬生毒,終于育出了不懼冰寒解藥的焰蠱??尚柺庖背歉疅o人可比,卻不知我還活著,稀里糊涂地被我給擺了一道兒?!痹y得意不已,放聲長笑,“元易還有用處,這焰蠱足以讓他在病榻上昏沉幾個月了,這幾個月,就是我們難得的時機。”
元英雙眸一動,笑道:“大師兄是要……召集舊部了嗎?”
“靈跡澗、妖潮府與墓府禁地三者本就是我部下,召集起來不在話下?!痹y負手而立,娓娓敘道,“墓府里關(guān)押了諸多魔道中人,若他們也歸順于我,自是最好。但即便這樣,我們的人手還是不足……”
“大師兄放心。這些年間,我依你的要求行事,也暗中拉攏了不少人馬。近些日子,長白宮的空言和空語在我授意下弒師叛門,現(xiàn)在身處墓府,新任宮主空山年少繼位,不足為慮,收服長白宮只是時間問題?!痹⒁娫y面現(xiàn)喜色,更加雀躍,“而我前些日子也送信給了邱不疑和頌月子,他二人武功被廢,聽聞你身負不需內(nèi)功就可稱霸一方的絕技,都滿心歡喜投靠了我們。如此一來,七賢派和點蒼宮也大可入手。點蒼宮雖說有青衣子臨風臺一脈,但畢竟勢單力薄,不足為慮。”
元難面色越來越喜,最后狂笑不已。笑了良久,他才猶帶笑意地擁住了元英:“如此,再好不過,只不過還有一個人,必須將她收入我掌中,能勸服最好,若不可降服,就要將其控制于我們手中……”
“蘇瑤瑟已離,凌竟閣無首。我們,是時候?qū)α滞韯邮至恕?p> 東山,林晚居所。
“……必須與極天鴻斷絕所有關(guān)系,與林暮不再往來,方可繼任閣主……呸!胡說八道的老妖婆!”晉楚微一把將正在念著的紙箋甩在桌子上,怒氣沖沖,“老妖婆,老妖婆!”
空山默默拾起紙箋,掃視幾眼,道:“她還將凌竟閣與我長白宮排除在外,重新發(fā)動了聚英訣,命武林百派即日起討伐一切魔道中人……膽子不小?!彼鏌o表情將紙箋揉成一團,再度擲于桌上。
皎皎輕輕展平紙箋,目光劇變:“她還說……她說空山宮主年幼不宜繼任,由她暫攝代宮主一職……這不是把長白宮的宮主大權(quán)攬到自己手中了嗎?”她憤憤將紙箋扔了回去。
林晚已懶得再撿那張可憐的紙箋,悠悠然道:“沒奪我的少閣主之位嗎?”
“怕她是想奪卻沒奪成?!睍x楚律冷冷道,“凌竟弟子如今都已視你為主,她若奪了你的位子,就得顧慮到凌竟閣會不會因此脫離武林?!?p> “可她明擺著是在逼姐姐!”林暮一掌將桌子震塌了一半,那張可憐的紙箋霎時間化為他掌下亡魂,“可惡!可恨至極!”
極天鴻沉默許久,見林暮如此,終于開口:“不錯,她是在逼晚丫頭,不過,下一個被逼的人,就會是你我了?!?p> “什么?”娵訾驚道,“為什么……”她猛然想起什么,又止了言語。
“不錯,靈跡澗一帶頭,我就會被群起而攻之。”極天鴻面色淡然,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只要我一露面,立時會遭到無數(shù)唇槍舌劍?!彼捯魟偮?,房門猛而被推開,程冥陽面色不豫地走了進來。
“看吧,已經(jīng)來了?!睒O天鴻隨意起身看向他,“是來找我的事,還是找晚丫頭的事?”
“有人要找你們倆的事。”程冥陽顯是剛剛是暴怒一場,“該死的!師父病重,卻不讓我們回去看看!還要讓我在這里毫無意義地耗時間!”他意識自己到偏離了話題,方轉(zhuǎn)言,“外面有三撥人,靈跡澗和千葉派帶了一幫人找你,岳如秋帶了一幫巫峽、七賢弟子找林師妹,應(yīng)千千一個人要找你們倆和楚公子?!?p> “看來我們真成眾矢之的了,這三撥人湊在一起,居然還沒打起來。”極天鴻聳了聳肩,“有意思,看來不僅七賢派和昆侖派仇視晚丫頭,連巫峽派也要來插一腳了?!?p> 林晚起身,神色淡然:“走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看了看身后幾人,“楚玄枵、空山,你們也一起去吧。”
“也好。”空山漠然點了點頭,率先出了房門。晉楚微忙喊:“小道士,你小心……”旋而她看到諸人的古怪目光,臉上一燒,忙扯住了晉楚律的衣袖,“哥哥,你千萬小心??!”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睍x楚律和煦一笑,心中卻道,“有事的,只怕會是外面那些人……”
不多時,幾人已先后離去。
浮月磯上,三撥人馬各自占據(jù)了些許位置。他們雖彼此相看的目光不善,卻并未動起手來,顯是有著更重要的目標。
應(yīng)千千孤身一人站在最前面,雙眸遠望山路,不久就看到了前來的五道人影。她踏步上前去,不出所料看到了晉楚律陰沉的臉。晉楚律待二人之間距離相近,方低聲道:“你那夜的良言,在下多謝?!?p> “楚公子沒必要如此客氣?!睉?yīng)千千猜破他心思,輕笑道,“我不會將公子那晚刺殺之事告訴林少閣主的?!彼D了頓,又道,“想要我不插手,只消說一聲便可?!?p> 晉楚律不由得再度對她的聰慧刮目相看,陰沉面容終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頷首繼續(xù)前行。很快,幾人就來到了浮月磯上。眾人看到幾人,立時開始竊竊私語,不少人對著林晚、極天鴻、晉楚律三人指指點點,顯是在猜測三人的關(guān)系。
岳如秋率先行上,皮笑肉不笑道:“林師侄,空山師侄,別來無恙啊?!?p> “岳師伯何故到此?”林晚輕施一禮,神情冷淡,空山看他的眼神卻是九分漠然中帶了一分敵意。岳如秋見到兩人神情,心下不悅,口吻也多了一絲威嚴:“我此次是奉聚英訣令請師侄回閣的。凌竟弟子現(xiàn)未得本門之令,已悉數(shù)返回閣中,就連江清……江師侄與陸師侄也回去了,你是時候……回來了。”
所有人都聽懂了這一句“回來了”的弦外之音,程冥陽當下不忿站出,道:“岳師伯此話何意?您已將林師妹看作我武林外之人了嗎?”
“她若再執(zhí)迷不悟,那就真是外人了?!痹廊缜锬轫毠首魃畛粒淅鋻咭晿O天鴻一眼。此時千葉派霍昭明也上前來,直視極天鴻道:“極兄,恕我直言,現(xiàn)下現(xiàn)下許多同道已對你有了敵意,你要知道,她……”他看了看林晚,“……若是離開武林,還有安息郡主這一尊貴的地位,可以在安息享盡榮華富貴,可你若離開我魔道,天下之大,何處安身?。俊?p> 他此言一出,極天鴻依舊面色自若,可林晚卻是一驚,玉手緊握,似是因霍昭明之語而想到了什么。岳如秋見狀,已是找到了突破口,接言道:“不是師伯無理取鬧,師侄,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凌竟閣和別人的未來啊?!蹦┝?,他別有用意地看了一眼極天鴻和晉楚律。
岳如秋所料不錯,他幾句話下來,已然抓住了林晚的死穴。
她與極天鴻情投意合,只憑外力,自是無人可以拆散他們。
可……若是內(nèi)部的矛盾呢?
她那么在意他。但正因為在意,就不會想讓對方因自己受到一點兒傷害,正因為在意,她會選擇對自己傷害最大的方式,去保護他。
這,正是元英、岳如秋、霍昭明等人的用意所在——讓她,心甘情愿地離開他。
林晚正因兩人的話語而陷入莫名的恐懼,極天鴻卻是冷笑數(shù)聲。他一個起落間,清秋短劍已是架在了霍昭明的頸上,同時長劍對準了岳如秋心口。岳如秋連番閃避,卻被神出鬼沒的長劍制住,喉頭一涼。他心中大駭,暗道:“這小子的實力竟遠超大于我了!這……怎么可能!”
極天鴻從他眼中讀出了他所想,唇角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不錯,現(xiàn)下我的實力雖無法與蘇閣主和家?guī)熛啾?,但想殺你這十宗首中下三流的角色,早已無虞?!彼搜砸怀?,眾人瞬間嘩然?;粽衙髅銖娨恍Γ澛暤溃骸翱磥順O兄……并未因四處奔波而……落下了修為啊……哈哈……”
“所以,你們都聽著。我九嶷歷來多出一些瘋子,所以……若有人再為難我們,那就小心你項上人頭吧!”
“難道……你不怕因此叛出魔道嗎?”應(yīng)千千驚呼一聲,憂意十足。
“叛出魔道?”極天鴻反問一句,語氣辛辣而不屑,“哼……叛出魔道也好,屠戮武林也罷,我倒要看看,這江湖有誰能攔得住我極天鴻!”
眾人噤聲。他話中之意,分明是要與這天下為敵了。然而即便如此,也沒有一人懷疑,他不會這樣做……
應(yīng)千千黯然一笑,卻并未將心中想法道出。因為他不知道這江湖中,是有一人能攔下他做所有事的……
她看向林晚,長嘆緘默。
極天鴻全身運起“混沌天問”心訣,丹田內(nèi)力提于雙手。他一抖劍柄,霸道的內(nèi)力已通過劍尖狠狠撞向了霍、岳兩人,霍昭明當即倒地,大口喘氣不止;而岳如秋則是倒退了數(shù)步,面色血紅。眾人見他身手,已再無人敢懷疑他的實力。他冷冷收劍,轉(zhuǎn)身回到林晚身邊:“有什么話,都在這里講明白吧!”
岳如秋臉色青白交加,良久,方向林晚迸出一句話:“神女峰不少人中了靈跡澗的毒,需要你來幫忙,告辭!”他轉(zhuǎn)身帶著尚且意猶未盡的巫峽與七賢派弟子離去?;粽衙鞑徽Z,亦是迅速告辭。不一會兒,這浮月磯上就只剩下了林晚一行人。
晉楚律這才看向應(yīng)千千:“你來做什么?”幾人聞言,目光都是轉(zhuǎn)向了她。
“正如適才岳如秋所說,神女閣弟子有多人中毒?!睉?yīng)千千解釋道,“但他應(yīng)是居心叵測,沒有告訴你們那是太息毒主干的……”她頓了頓,又道,“所以你們應(yīng)該明白他的真實用意了?”
“他是想讓林師姐去送死!”空山立刻醒悟。
應(yīng)千千苦笑一聲,心里感嘆一句,這孩子還是不懂人心險惡,她與晉楚律對視一眼,晉楚律點了點頭,顯已會意。
如今神女峰,林晚是必須去的,而既然太息毒主在此,極天鴻就不可能放任林晚送死,必然會相隨。如此一來,他與太息毒主交手已是在所難免,一旦他因此與靈跡澗為敵,就會落得被魔道視為叛徒的下場。這,正是林晚所恐懼的,可也是她逃不掉的。
“岳如秋,好手段啊。”晉楚律森然一笑,內(nèi)心冷笑不已。他看向應(yīng)千千,“應(yīng)姑娘,借一步說話。”
兩人一前一后行至僻靜無人處,應(yīng)千千方笑出了聲:“楚公子果然非同小可,心思靈巧,就連極天鴻那家伙也要遜色一籌啊?!?p> “我不如你?!睍x楚律搖了搖頭,轉(zhuǎn)入正題,“你為何要幫我?”
“因為我中意于你?!睉?yīng)千千直視他桃花雙眸,淺笑拂面,一字一頓。
晉楚律面現(xiàn)怔色,張口無言。
他自是能覺察應(yīng)千千的小心思,因此拋出這個問題,想等她有所支吾時一口回絕。可誰成想應(yīng)千千居然早就看穿了他的打算,單刀直入,干凈利落,反倒讓他陷入了窘境。
這個女子,當真非池中之物!
應(yīng)千千見晉楚律竟也有慌了神的樣子,鼻尖甚至開始冒出一點粉紅,不由得如銀鈴般笑了起來,她止了笑,又道:“不過我也知道你傾慕林少閣主,你放心,我應(yīng)千千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這個答案,你不必在意?!?p> 晉楚律目光復雜,盯著她看了許久,卻是終究未發(fā)一言。他匆匆道了一聲:“多謝?!被厣硐蛄帧O四人行去。
“不用言謝?!睉?yīng)千千回以微笑,只是笑容間難免多了幾分精心掩飾的落寞。
緲霧谷,深隱于山林的桃源。相傳當年江湖無人不曉的“凌霄三杰”就是在此地結(jié)義,而緲霧醫(yī)仙蘇莞淺亦曾在此地懸壺濟世。十幾年來,不少俠士曾躍躍欲試,想要一探傳說中三杰的故地,卻幾乎全被重疊如迷宮的山路阻下。偶有當年曾得醫(yī)仙救治,知曉谷口方位的大俠或是百姓想要拜謝故人。卻又被緲霧谷口終年不散的迷霧和玄奧天成的竹林石陣給攔住了腳步。
而今,寂靜空谷中,忽而再度有人聲響起。
“十四年了……”恒玄之轉(zhuǎn)過竹林,踏入谷中,幽幽一嘆。
蘇瑤瑟緊隨其后入谷,亦是唏噓不已:“想當年谷口何等熱鬧,如今這方圓三百里內(nèi),竟是無一絲人煙……”
“當年江湖中人來找你求醫(yī),多半要經(jīng)由本地山民獵戶指引,才能覓到谷口。而上幾次武林與魔道大戰(zhàn),緲霧谷所在的宜煌郡都是首當其沖的必爭之地。這一來二去打了許久,竟鬧得百姓們也住不下去了。”舒秦走在最后,感慨萬千。三人停在谷中,環(huán)視良久,相對一笑。
三人緩步沿石階拾級而上,不多時已到了當年三人居住的屋舍。望著中庭芳草萋萋,墻壁爬藤蔥蔥的院落,舒秦慨嘆一聲,苦笑道:“時過境遷,時過境遷??!”
恒玄之捶了捶他的肩,豪爽一笑:“大哥,我們都沒事,這才是最好的事情啊!”
舒秦聞言,眉頭也是舒展開來。他忽而想起一事,問道:“話說回來,阿天,你這身份是怎么回事?阿淺查了許久,都以為你是前任窮奇護法……”蘇瑤瑟亦是美眸生疑,好奇地看了過來。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要解釋清楚也非難事?!焙阈p挽住蘇瑤瑟的臂彎,雙目微瞇,思緒已飄到了十四年前。
“大哥,莞淺,你們都清楚我和師父的過往,師父當年已有意將教主之位傳于我,只是我顧忌到莞淺的凌竟少主身份,婉拒了他。不久教中就傳來消息,師父擬定窮奇兄為教主繼承人。只是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前任與現(xiàn)任窮奇護法,其實就是一個人?!?p> “一個人?”舒、蘇二人也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恒玄之頷首道:“歷任窮奇護法都因修煉‘天衍’之術(shù),情緒平淡,無悲無喜,不過窮奇兄卻是天生殘疾,以致面容顯現(xiàn)不了任何表情,而且無法長時間言語,因而他向來以面具掩面,直到我以窮奇護法的假身份升任教主,他才摘了面具。教中除了其他三位護法,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容,所以大家都想當然的認為前任和現(xiàn)任窮奇護法是兩個人。”
蘇瑤瑟心領(lǐng)神會,心中疑慮也消了許多,她長嘆一聲,輕聲道:“恒天哥哥,既是如此,你為何不能早些來見我們……”
恒玄之緊咬雙唇,面色復雜。他面色變幻良久,方道:“莞淺,你還記得當年前去玉梅峰前,我告訴你和大哥的秘密嗎?”
蘇瑤瑟先是一怔,繼而紅唇輕啟,目現(xiàn)驚疑:“難道……難道那太一古墓……當真與‘巫神煞生體’有關(guān)嗎?”
十四年前,玉梅峰下,圍剿妖潮府的連營駐了二十里之遠。在江湖聲討和眾宗相攻下,妖潮府控制的地盤從塞北一直縮到大本營玉梅峰。折梅毒仙何一梅主動提出在玉梅峰絕崖上以一敵五決斗,而姬恒天正是那武林中聲望最高、武功最強,也與何一梅糾葛最深之人。
是夜,姬恒天心事重重,將蘇莞淺喚至無人之處??粗嫔患眩K莞淺極為擔心。姬恒天搖頭輕嘆道:“我與何一梅結(jié)怨已久,彼此都極為了解,以我?guī)兹酥Γ峙轮荒芘c他戰(zhàn)平。一雪姑娘因我被奸人所害,我對他師兄妹心中有愧,明日恐怕是……”
“恒天哥哥,別說了?!碧K莞淺緊咬雙唇,撲到他懷中,“不許不回來,要好好活著?!?p> “莞淺……”,姬恒天輕撫她的后背,柔聲安慰,“莞淺,不用怕。答應(yīng)我,就算我不回來,你也要好好活著?!?p> 蘇莞淺抿緊了雙唇,語氣倔強:“不,我只要你回來!”
姬恒天面現(xiàn)苦笑:“莞淺,別鬧小孩子心性。你答應(yīng)我,若我不回來,你就好好活著,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彼⑽⒁活D,娓娓敘道,“你還記得《清音曲》的來歷嗎?自從你將那殘卷改為劍法后,我就懷疑那殘卷來歷不淺,不然不會內(nèi)蘊高超武功。我們以‘清音劍法’所現(xiàn)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p> “所以,我就去洞庭湖尋找所謂的‘太一鬼墓’,但別說那扇打不開的墓門了,就連墓道我也未曾尋到。不過此行卻另有收獲,我發(fā)現(xiàn)有另外幾個人也在找這座古墓。其中有兩個外邦人,一個叫夜麟仙,一個叫壽星,兩人似是對頭,另一人卻是我認識的……”
“他是元難?!奔Ш闾鞌蒯斀罔F,語氣中有掩飾不了的憤怒。
“太山宗叛子元難?他不是做了靈跡澗的客卿嗎?”蘇莞淺面上凝重之色漸重,“難道太一古墓中當真有什么武功秘笈嗎?但也不至于外邦人也……”
“我懷疑,它與‘巫神煞生體’淵源頗深?!奔Ш闾祛h首道,“元難毒功高超,兼與何一梅相識,自然知道‘巫神煞生體’的厲害,一旦達到第十三重靈闕,江湖之中將無人可與之匹敵。那兩個外邦人只怕也因此而來,只是若太一古墓與這邪功有關(guān),又為何會有《清音》殘卷這種光明正大的奇功。這著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p> “莞淺,太一古墓所涉甚危,知曉之人越少越好。若我不回來,你就將此告知大哥,能探清這秘密最好;若不能,就將‘清音劍法’傳下去,我們在未來需要有人對抗‘巫神煞生體’所惠的邪魔外道?!?p> 兩人忽而陷入了沉默,四目相對,無聲勝有聲,萬言化無言。
“好,恒天哥哥……我答應(yīng)你,好好……活著……”
而今,十四年后,恒玄之忽而舊事重提,舒秦與蘇瑤瑟一時都驚疑不已。蘇瑤瑟下意識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十四年來,她與舒秦屢次尋找太一古墓,卻一無所獲。她這才將“清音劍”連同畢生所學,盡數(shù)傳給了得意弟子林晚。卻沒想到恒玄之這十四年來,竟是為了這一秘密才藏匿身份。
“不錯,師父得知此事后,推測太一古墓的秘笈應(yīng)是一種極為玄奧的心法,修煉之道因人而異,它固可創(chuàng)出‘清音劍法’,但也可締造類似‘巫神煞生體’那樣的邪功。當年我落崖被師父所救,雖憑玉梅花骨撿回性命,卻仍武功半廢,以天辰教四大奇術(shù)調(diào)養(yǎng)三年有余,方得恢復實力。我雖屢屢想回緲霧谷,卻無一不被師父所阻?!毖缘酱颂帲阈嘈σ宦?,愧意大盛,“那時我意氣用事,恨透了他?,F(xiàn)在想來,當真是大逆不道?!?p> 蘇、舒二人眼中卻含又含滿了淚水,他二人與何一梅打了不少交道,怎會不知玉梅花毒之兇惡?恒玄之說得平淡,可當年他所遭受的鉆心剜骨、重生經(jīng)絡(luò)之痛,這世上又有幾人能禁得起?
恒玄之幽幽一嘆,敘道:“后來我出關(guān),這才得知莞淺已繼任閣主,大哥也不知去向,緲霧谷物是人非,江湖中所有人都以為我已尸骨無存。四年時光磨平了我的心魔,我不再乞求與你們重逢,于是接任了教主之位,再度追查太一古墓,如今也有了些眉目。但真正讓我意識到太一古墓之重要的,還是前些日子的安息一行。這一行,讓我弄清了當年那兩個外邦人的身份——連玄祭堂與青嵐館都不遠萬里尋找的事物,絕非尋常之物?!?p> “這……”舒秦意識到此事的重要,驚疑盡數(shù)化為凝重,“不如,我們……”
“我們需要再去一趟安息。”蘇瑤瑟頓時醒悟,立刻理解了恒玄之言中之意。她話意既落,卻似乎又想起什么事,面現(xiàn)憂色。
“莞淺,不必擔心孩子們?!焙阈c之心意相通,安慰道,“雖說他們在我們長輩眼中還只是孩子,可他們所經(jīng)歷的風浪,又何嘗不多呢?這些年來,我越發(fā)看透了一個道理……想要他們徹悟真正的大道,我們只是助力。只有親自經(jīng)歷過生死存亡,世事無常,親自戰(zhàn)勝過艱難苦恨,冷嘲熱諷,他們,才能成為真正的俠之大者?!?p> 日光下澈,他眼中也有淚光閃動:“我當年禁不住思念,卻沒顧及這給莞淺帶來的困擾?,F(xiàn)在,我明白了,任何事都無法強求于外力,我們所做的,很有可能事與愿違。”
“要知道,他們總會長大,總會離開我們。江湖之大,需要他們自己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