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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華

62 囹圄其二

山河流華 寄觀 8211 2021-03-07 11:17:58

  商均峰的銀杏林終是由金黃變作了一地殘葉,慘白的枝干如刀槍般挺拔,伸展向天空,刺向每一個潛入此地的人。這景象讓許多潛入者望而卻步,但不是所有。

  陸云生不動聲色地將兩個昏迷過去的太山宗弟子拖入無人的銀杏林中,在他們口中塞進(jìn)迷藥。不過幾時,他就拿著兩人的外衫出現(xiàn)在了林暮和越皎皎面前。

  “一切正常?!标懺粕鷮⒁惶淄馍肋f給林暮,“只是你所說的救兵……”

  “陸公子放心即可。待我們找到江姑娘,救兵自然現(xiàn)身?!绷帜盒赜谐芍?,開始換上外杉。此次營救江清心,一切計劃均是他安排,他自信可以一擊得中。不幾時,商均峰的山道上出現(xiàn)了兩名太山宗弟子,其中一人背著“昏迷”的皎皎。兩人走到山腰崗?fù)?,值守的弟子見他們服飾地位不低,急忙放行。正在此時,一人從山頂轉(zhuǎn)下,卻是邱不疑,見到二人,他略有懷疑,詢問道:“你二人過來,此時上山,所為何事?”

  那名背著皎皎的“弟子”連忙上前施了一禮,道:“稟宮主,我二人適才在山下擒得這女子,發(fā)現(xiàn)她乃是天辰教的越皎皎,這才匆匆上山,請各位定奪如何處置?!?p>  邱不疑聞言先是一怔,繼而仔細(xì)看了兩眼,喜道:“果然是這個小丫頭!事不宜遲,你二人現(xiàn)在就隨本座上山,先將她關(guān)押起來再議。”言畢,他一揮衣袖,折身向山上走去。兩名“弟子”相視一笑,隨他行路。

  邱不疑帶著兩人在曲折蜿蜒的山道行了不久,就轉(zhuǎn)進(jìn)了一處斷崖。他在那崖上以劍叩壁,先是兩長一短,后又兩短一長,只聞一聲“吱呀”,伴著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聲,一扇小門在斷崖上顯了出來,林暮心中一動,暗自道:“好一個精巧的機(jī)關(guān)!若非跟著這老頭,我們也決尋不到此處來?!彼蚯耙豢?,就見到在內(nèi)操縱機(jī)關(guān)的是個瘦高的青衫男子,目光精明,正是長白宮的空語??照Z見到來者,面露笑容:“邱師伯怎么到這兒來了?主上不是讓您去找程冥月那丫頭了嗎?”

  “程冥月早就有備,趁太息那老家伙給她換毒之時溜走。她自小在這峰上長大,知道隱秘甚多,我怎么抓得到她?”邱不疑沒好氣地冷笑兩聲,“不過程冥陽和元易都在我們手中,她一個女兒家,也不會自己溜出這峰中?!彼搜砸怀觯帜号c陸云生都是一怔:“程冥月逃出來了嗎?”

  “宮主放心,有我在此,她即便知曉此囚窟的方位,也不能沖進(jìn)來,把程冥陽給救了?!笨照Z陪了個笑臉,這才注意到身后還有人,“這兩位是……”

  “他二人擒得天辰教越皎皎,先把她拘在這里,看主上如何定奪?!鼻癫灰梢幻婊貞?yīng),一面示意幾人向內(nèi)走去?!爸魃线@幾天正忙于對付江清心,怕是沒時間料理越皎皎。說來也是讓人不解,那丫頭武功沒她師姐高,嘴巴卻是硬得緊,被折磨了整整七日,硬是半個字也不說……”他說得盡興,沒發(fā)覺身后那名空著手的弟子趔趄了一下,眼神陡然凌厲。

  又聞空語應(yīng)道:“難道她不怕亂心丹嗎?”邱不疑點點頭:“也不知蘇瑤瑟背地里搗鼓出了什么東西,竟然能讓《九字天玄》的威力再進(jìn)一層,那丫頭雖不能百毒不侵,中毒之時神志卻異常清醒。連太息毒主的幽明楔對她也無用,難不成《九字天玄》除了“青光洗煙塵、”“天地枯榮”與“逆乾坤”之外,還有我們尚不知道的功夫?沒想到凌竟閣年連年隱世,真正較量起來卻恐怖至斯!莫說林晚與江清心二人,單說凌竟閣九十余弟子到底藏在何處,到現(xiàn)在也沒人知道?!?p>  四人越走越深,到最后連洞壁上的火把也稀疏了起來,空語忽而停步,道:“就是此處?!彼O虏阶?,指向一側(cè)洞壁里,林暮與陸云生悄悄望去,不禁一齊吸了一口冷氣——那壁上只有一小小洞門,勉強(qiáng)可容成年男子彎著腰擠進(jìn)去,洞門處嵌著一扇鐵門,門上系著一根細(xì)線,穿了幾個小小鈴鐺,細(xì)線直連至洞窟出口處,只要此處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鈴鐺聲會立時提醒守在窟口的空語。最讓人冷汗迭生的,是一根殘缺不齊的,從洞門口探出來的白骨,這只已化為白骨的手臂傷痕累累,似是仍在訴說著它的主人生前遭到了何等折磨。

  空語從腰間解下一小串鑰匙,推開沉重的牢門。借著火光,林暮隱約看見旁邊另有幾個相似的小洞,他定睛一看,發(fā)覺距自己最近的那個洞中,有一面色蒼白的紫衫男子閉目半躺在地上,竟是程冥陽,牢洞口掛著一把寶劍,卻是狂迅劍。他轉(zhuǎn)目看到另一牢洞的洞口掛著一只判官筆,輕輕指給陸云生。兩人心中了然,陸云生步履無聲,緩緩挪到了另一側(cè)洞壁的火把之下,林暮將皎皎抱在懷里,向前走去??照Z接過皎皎,正欲將她扔進(jìn)牢洞,忽而聽到你一聲沉重的撞擊聲,火把應(yīng)聲熄滅,瞬間,洞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與雜亂的步履聲不過響起片刻,就消失在黑暗之中。繼而,痛苦的呻吟聲一陣接一陣響起。

  慘叫聲回蕩在洞窟之中,立時,牢洞中的程冥陽睜開了雙目,警覺地挪到牢門處。他看到火把重新亮起,照亮了發(fā)生的一切,那個舉著火把的人正欣慰地看著他。

  “陸……陸師兄……”程冥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搖搖晃晃想要站起來,陸云生將面具收回袖中,急切道:“快把鑰匙拿來,他傷得不輕?!背腾り栠@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場景——空語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他的小腹與后心各插著一只小小的分水蛾眉刺,洇出大片大片的血跡,皎皎半跪在地上,正拾起他手中的鑰匙;邱不疑匍匐于地,被林暮狠狠踩于腳下。林暮冷笑著從袖中取出千面璇璣扇,展開扇面,雙目噴出的卻是熾火。

  “邱不疑老兒,你屢次為難我姐姐,上次更想加害她于宴席之上,你可曾想過會有今日?”林暮咬牙切齒,一把揪住他的頭發(fā),邱不疑登時再度呻吟起來。林暮毫不留情,在他頸上狠狠劃出十余道傷口,一劃一劃數(shù)了起來:“這是回敬你在十宗首面前詆毀姐姐!這是回敬你棄明投暗與姐姐為敵!這是回敬你命人偷襲江首座!這是……”他正念念有詞,忽聞那掛著判官筆的牢洞內(nèi)傳來了幽幽聲音:“小子,別張口姐姐閉口姐姐的了,不把我救出來,你找誰救你姐姐??!”他這一出聲,陸云生與程冥陽一齊喜道:“木梵師伯?”

  木梵吹胡子瞪眼地盯著幾人,不忿的地叉起了腰:“整天就知道姐姐長,姐姐短,你姐姐就算是凌竟閣閣主,見我也得行禮喊師伯!幾個毛頭小子,一點也不知道尊重長輩,真是氣煞我也!”聽到他的話語,林暮四人忍不住紛紛笑了起來。皎皎割斷系著鈴鐺的細(xì)線,將木梵所在牢洞的門打開,“木梵真人,您當(dāng)真是老當(dāng)益壯,在這兒捱了這么久,性子倒是一點兒也沒變!”木梵扶著她站了起來,將判官筆取在手中,這才笑瞇瞇道:“不錯不錯!來得不算晚,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折騰!”見林暮又欲收拾邱不疑,他無奈地走了過去將兩人分開,反手將邱不疑擊昏于地,“小子,空語眼見是被你們整死了,再整死一個,怎么從他嘴里套話?”林暮這才止住了暴打邱不疑的念頭。另一邊,皎皎與陸云生又將程冥陽拉了出來,程冥陽身上舊傷未愈,又見新傷,可見是比木梵受了更多折磨。

  陸云生見兩人已轉(zhuǎn)危為安,將普化一氣丹交于皎皎,讓她給二人服下,轉(zhuǎn)身去尋江清心。木梵輕咳一聲道:“陸師侄,江清心不在此處,我和阿陽的毒用普化一氣丹也解不了?!币婈懺粕拿嫔菚r變得失落,木梵他拍了拍他,安慰道:“放心吧,商均峰這地方我也呆了幾十年,有什么事瞞得了我?事不宜遲,咱們現(xiàn)在就去找阿月和江師侄!”

  商均峰后山,那是昏暗的所在內(nèi),忽悠水聲響起,打破了幽閉的死寂。

  江清心慢慢從水中坐起,緊緊蜷成一團(tuán)。她的上下牙齒開始輕輕打戰(zhàn),愈來愈急,如同那股極速在她四肢百骸間橫沖直撞的蠻力一般。她的五臟六腑因那股蠻力而劇痛難忍,仿佛被潮汐般起落的巨浪擊碎,再復(fù)合,復(fù)又擊碎,一遍一遍,周而復(fù)始,死死纏繞著她。繼而,全身任督二脈的所有大穴一齊刺痛起來,像一把尖錐刺進(jìn)又拔出,又像一支箭矢在內(nèi)一圈圈地攪動,攪得血肉模糊,卻依舊在折磨著她……她咬緊了牙關(guān),抽搐不止,冷汗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匯入她處身的死水之中。

  猛然,她的后背處有融融暖意傳來,溫暖洋溢,她的疼痛登時減緩了幾分。

  “多謝……盟主師伯。”江清心苦笑一聲,放松了些許。

  元易默然不應(yīng),繼續(xù)向她的體內(nèi)輸送著純正的內(nèi)力。良久,他方輕嘆一聲:“江師侄,你若未曾練過這‘煙雨潤青荷’,也不必受著一日三次的噬心痛楚了?!?p>  江清心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只有我以‘煙雨潤青荷’保心中清明,方能不受制于元難,否則武林同道們現(xiàn)在就會盡數(shù)淪為刀下亡魂。我一人痛楚換他們安寧,有什么值不值呢?”她微微一頓,又道,“師伯,您可知為何‘青光洗煙塵’與‘煙雨潤青荷’兩心訣本為一對,我凌竟閣卻要世代將之分開修習(xí)?”她說話依舊中氣不足,卻比適才才好了許多。

  元易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我只知凌竟掌門世代只收兩名親傳弟子,一習(xí)醫(yī)術(shù),一習(xí)藥理?,F(xiàn)下看來,兩弟子不僅于醫(yī)藥方面所學(xué)不同,武功竟也大相徑庭。以往我只以為師侄你因貪玩落下了修行,這才不如林晚師侄,可現(xiàn)下看來……我們都錯了?!?p>  “正如師父和娘親,姐姐和我正是本代醫(yī)、藥二道傳人?!苯逍牟辉谝猓m(xù)道,“姐姐行醫(yī),須有精湛內(nèi)功與遠(yuǎn)超常人的御毒體質(zhì),故而她專注練武,修習(xí)‘清光洗煙塵’;而我學(xué)習(xí)藥理,需始終保持明目慧心,明辨各種藥材的利弊,因此我于武功疏漏了些,修習(xí)的也是外人知之甚少的‘煙雨潤青荷’?!甭犅劥搜裕撞唤p嘆一聲:“《九字天玄》,果然玄妙非凡?!?p>  “不錯,《九字天玄》,果然玄妙非凡!”他話音剛落,另一個嘲笑的口吻忽然于水牢中響起。陰森的笑聲響徹四周,繼而一束光線投了來,與光亮一起出現(xiàn)的,是面目陰冷的元難和他身后的妖潮府主。元難手中所握正是元易的佩劍太臨劍。他以劍尖挑起元易下頜,森然一笑:“掌門小師弟,沒想到中了焰神蠱毒,你的功夫還是那么俊啊!”

  元易一把將江清心推到身后,拖著全身鐐銬艱難站了起來,冷冷與他對視:“我也沒想到,一個被谷思遠(yuǎn)廢去武功囚于此地的叛徒,竟會再度讓這江湖天翻地覆?!彼h(huán)視片刻,嘴角多了一份奚落,“阿英呢?她不敢來見我嗎?”

  元難哈哈大笑,挺劍刺向元易肩頭,削斷了他右臂的鐐銬,“你不殺我,我也不會殺你,念在昔日同門之誼,我會讓你繼續(xù)活下去。不過……小師弟呀,一個階下囚還敢壞了主人的好事,實在是自尋死路!”他話未說完,右手成爪向元易右手虎口抓落,元易以掌化爪,亦是抓向他虎口。電光石火間,兩人紛紛變爪為掌,抵在一處,袖袍不住鼓動起來。

  “我不會殺你,不代表我會任你自生自滅,與其殺了任人宰割的你,不如你我好好斗上一場,一決雌雄?!痹y的目光如毒蛇般逼視著元易,“小師弟,你以為你還是我的對手嗎?”元易輕蔑一笑,不屑反擊道,“武林人人唾棄的敗類,還有臉妄圖問鼎江湖嗎?”兩人掌風(fēng)愈來愈烈,到最后,竟爆發(fā)出一陣陣爆裂之聲,掌上青筋四起,額上也有熱氣升騰。此時妖潮府主趁元易不備,猱身躥上,將江清心提在手中。元難見狀厲聲喝道:“你現(xiàn)在就去毒圃,將毒物一件件試給這丫頭!何時能撬開她的嘴,就讓阿英動手!”他此言一出,妖潮府主與水牢牢口的太息毒主齊聲回應(yīng)。太息毒主陰陽怪氣笑道:“怪不得幽明楔和亂心丹也奈何不了她!這‘煙雨潤青荷’的功夫,還得靠活毒物才能克之,以毒理攻藥理,以毒術(shù)克醫(yī)術(shù),凌竟閣終究仍是受制于我們??!

  江清心面色一變,知道自己的弱點已被對方覺察。她張口狠狠咬在妖潮府主手上,妖潮府主慘叫一聲,松開了她。江清心跌跌撞撞沖出水牢,迎面就見手持毒匕的太息毒主朝她揮匕砍來,她靈機(jī)一動,俯身躲過匕鋒,將手腕上的鐐銬對了上去,“咣鐺”幾聲,鋒利的匕首已削斷了她的鐐銬。江清心復(fù)又閃身躲到太息毒主身后,輕展雙臂將插在機(jī)關(guān)口充作鑰匙的長劍搶了過來,格擋匕鋒。見到妖潮府主上前夾攻,她急忙躍上銀杏樹的枝干喊道:“師伯,快出來!”就在此時,一陣熱風(fēng)忽而迎面吹來。她定睛一看,見到不遠(yuǎn)處林中黑煙四起,火光沖天,情急之下縱聲高呼,“師伯!這四周的林子走火了!快出來!”太息毒主和妖潮府主聞言一齊向后看去,見到火勢洶洶,兩人一齊倒吸了一口冷氣,向后退去。太息毒主又驚又怒:“何人放火,難道……他們有救兵嗎?”

  水牢內(nèi)元難和元易依舊在對掌。元難見元易聽聞火情后竟面不改色,眼神反而越發(fā)視死如歸,如同當(dāng)頭棒喝:“他要與我同歸于盡!”想到此處,他心神一懼,撒掌向后退去。元易大笑數(shù)聲,縱身而上,死死按住了他,兩人一起跌倒在水牢出口附近。元易長嘯一聲,喝道:“江師侄,速速離去!”元難掙扎一番,拔出太臨劍刺入他肩頭,吼道:“你瘋了!”元易面色毫無變化,決絕而冷酷,他左手拔出太臨劍,將其擲出水牢,大臨劍橫飛而出,插在林間空地上。江清新三人見這武林百劍之首的神劍赫然出現(xiàn),一時駭然,竟是無人上前。

  元易拼盡全身力氣按住元難,只覺丹田如火焚,四肢恍若要炸裂一般。他凄然一笑,喝道:“江師侄,把我的劍交給林晚,從今日起,林晚即為武林盟主!告訴她,謹(jǐn)記武林大任,敗類不清,死不瞑目!”言畢,他噴出一口鮮血,七竅溢出血絲,卻依舊一動不動,將元難困在水牢之中,。

  江青心飛身躍入林間拔出太臨劍,潸然淚下:“師伯,不要這樣?。 贝藭r火光之中有幾道身影飛出,當(dāng)首一人迅速躍至江清心身側(cè),替她擋住太息毒主的進(jìn)攻,她見到來人,眼淚更是決堤而出,“師兄!”

  陸云生輕輕點頭,攬住她的腰肢,帶著她再度踏上樹枝。太息毒主窮追不舍,剛躍上樹梢,就見又有一人向自己撲來,那人一襲紫裙,居然是早先逃脫的程冥月!程冥月將太息毒主摔下樹梢,看向躍入林間的木梵和林暮,呼道:“他身上有解藥!”林暮聞言,立時轉(zhuǎn)了過來。木梵卻徑直沖向水牢:“師弟!堅持,我來……”他話沒說完,就被妖潮府主阻住了前路,他暴喝一聲,判官筆照著妖潮府主的面門揮了過去。

  火勢越來越兇猛,一點點逼近這片林中空地,熱浪滾滾,火星四濺,木梵正與妖潮府主搏命相斗,絲毫未覺自己身后有火舌蔓延。此時程冥陽匆匆趕來,木梵見狀大吼:“阿陽,快去救你師父!”程冥陽當(dāng)即拔劍欲跳入水牢,忽聞元易的聲音傳了出來,“阿陽,萬萬不可下來!”

  “師父!”程冥陽痛呼一聲,毅然搖了搖頭,一只腳已踏進(jìn)了水牢。元易心急如焚,用盡全身力氣壓住元難,顫聲大呼:“阿陽,你要違抗師命嗎?立刻回去,把那樹下的機(jī)關(guān)閉合上!”程冥陽一愣,回首尋了片刻,果然見到一個青銅插口出現(xiàn)在落葉之中,他提起狂迅,猶豫幾瞬,眼角淚水四溢:“師父……我做不到!”

  牢內(nèi),元易與元難仍在肉搏,元難的掌力已將元易的五臟六腑,周身經(jīng)脈俱數(shù)震碎,而元易也對元難施以老拳,拳拳到肉,兩人的唇齒全都被鮮血所染紅。元易感覺到他的力氣正在一點點消失,元難仿佛已經(jīng)要擺脫他的掙扎,再差一點,再差一絲一毫就要前功盡棄……

  “阿陽!你要為禍天下嗎?”

  程冥陽渾身一震,手起劍落,狂迅狠狠插入那插口之中,火勢逼近他的腳下,火焰已試圖吞噬他,千鈞一發(fā)之際……

  “師父!”程冥陽目眥盡裂,涕淚縱橫。他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狂吼一聲,雙手骨節(jié)作響,盡全力轉(zhuǎn)動了狂迅。機(jī)關(guān)聲響起,他癱倒在地。

  最后一絲光線消失在水牢中,最后一絲生的希望消失了。

  元難怒吼一聲,掙脫了元易,他的鐵爪直插入元易的胸膛,暴起的鐵爪撕開了元易的皮肉,將他已幾無跳動的心臟扯了出來,捏為一團(tuán)模糊的血污。元易提掌在元難胸口使出最后一擊,一聲悶響,兩人雙雙仰面倒地,倒在血泊之中。

  甩手扔掉元易破碎的心臟,元難喘息著躺在地上,我要死了嗎?他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不,我不甘心!對,還有機(jī)會,還有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知道的機(jī)會……他喘著粗氣,急促呼吸著,一點一點爬向水牢的最深處,消失在元易的感知之中……

  地面上,木梵見到閉合的牢門,悲嘯一聲,撲了上去。妖潮府主正欲趁虛而入,就猛覺身旁一陣寒風(fēng)——銀光閃過,他的頭顱轟然墜地。

  江逝出現(xiàn)在火海之中,手中的長風(fēng)雙劍兀自滴血。他一腳踹倒妖潮府主的尸身,沖到木梵身旁,試圖將他拉起:“木梵真人,此地不易久留,快走!”木梵不理會他,只是虎目含淚,一拳一拳捶打著緊閉的牢門,泣不成聲。

  牢內(nèi),瀕死的元易聽到江逝的聲音,提著如同游絲的余力,輕輕喚道:“師哥,江首座……”聽到他微弱的聲音,木梵與江逝一起停下了動作,側(cè)頭將耳朵貼緊了牢門。

  “師哥……托我的話,告訴……林師侄……”元易斷斷續(xù)續(xù),一句一頓,毫不吝惜地消耗著自己最后的力氣,“告訴她,繼任盟主,謹(jǐn)記使命;不保清平……此生死不瞑目……”

  “師弟,我知道,我明白……”木梵緊握著雙拳,眼中布滿血絲,“你放心,她會做到的……”

  元易欣慰地嘆了一口氣,續(xù)道:“江首座,煩勞你找到蘇……蘇閣主……”他的嘴角現(xiàn)出一抹溫柔的笑,聲音也柔和了許多,“瑤瑟……讓恒玄之帶她走吧,離開這里,去她想去的地方吧……”他笑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如釋重負(fù)的笑了。

  “元易盟主……”江逝心中一痛。聲音變了許多,“我知道了,你安心吧。”

  “走吧。”元易輕輕闔上了雙眼,他隱約聽到江逝拖著木梵離開了這里,他是陸云生搬來的救兵嗎?這場大火也是他的杰作吧。這很好,至少……元難會同自己一起魂歸九天,這是他最后的愿望。他,可以說死而無憾了。

  死而無憾嗎?他眼前的黑暗忽然裂開,那道白衣倩影隱隱出現(xiàn),向他走來。那是她還未繼任莫孤心的閣主之位時,他見到了她,在凌竟峰那片幽靜的竹林之中。從此,一生難忘,一生常憾。有句話,以往他一直沒敢告訴她,于是,這一生,他與她,咫尺天涯。

  她身在何方,他有話想對她說,可是溪又斜,山又遮,人已離去。

  罷了,這句話,就讓他一人保守著好了。他淡淡一笑,笑意凝固在臉上,永遠(yuǎn)凝固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人都散了,他的血也都流盡了。凝固的笑意,在黑暗中隱去。

  火光與熱浪中,程冥陽拄著狂迅,顫顫地站了起來。他的眼前有些發(fā)黑,他的心痛有些麻木了。他茫然佇立在當(dāng)?shù)?,心中一片空蕩?p>  在她身旁不遠(yuǎn),林暮與程冥月依然與太息毒主纏斗。受兩人夾攻,他已是不支,見到江逝與木梵,陸云生與江清心都朝這邊行來,他急中生智,暴喝一聲,揚(yáng)手向呆滯的程冥陽甩出一只毒蝎,喝道:“小子!去陪葬吧!”他臉上得意之色還未浮現(xiàn),就化為了驚愕——程冥月展開雙臂,斜沖擋在了程冥陽面前。她的面容因那只咬在她咽喉的毒蝎而有些扭曲,她噴出一口鮮血,身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向后輕仰,跌入火海。

  程冥陽只覺自己的喉頭似有鯁鼓橫貫,又像刀刃緩緩割過。他沙啞地發(fā)出一聲哽咽,腳卻已踏入火海。江逝一個箭步?jīng)_上,將他甩回林中空地,揚(yáng)聲道:“程姑娘,抓住我的劍,我拉你出來!”他將長風(fēng)雙劍的長劍收回劍鞘,伸了出去,直抵程冥月手邊。

  程冥月衣裙已經(jīng)著火,火焰舔舐著她的雙腿,她抬起手,看到自咽喉處彌漫的黑氣覆蓋了她的所有皮膚,她慘然一笑:“江首座,我已遍體布毒,若與你有所接觸,你也會因此中毒而死……”她慢慢后退,雙目凝望著程冥陽,心中無限不舍:“阿陽,姐姐走了,你保重……”說到此處,她的淚水不由自主涌出了眼眶,“你好好活著,我去陪陪師父……”

  “姐……”程冥陽依舊呆立,他茫然地看著自己最后一個至親在火海中離他越來越遠(yuǎn),小腹處忽然傳來一陣陣絞痛,眼前黑暗在剎那間迸裂,他不省人事。在他昏厥倒地的同時,程冥月在眾人的驚呼中閉上雙目,向后縱身一躍,消失在火海之中。繼而,太息毒主趁人不備,一把掏出一個小瓷瓶,大呼:“解藥在這里!”他將小瓶擲向火海之中。林暮、陸云生、江清心三人聞聲而動,一齊沖上。陸云生眼疾手快,將解藥截入手中,可太息毒主也乘亂而逃。

  還在林間的所有人都怔怔望向程冥月消失的地方,無不落淚。火海熊熊,她的魂魄飛去了何方?元易的魂魄又可否安息?

  火舌繼續(xù)吞沒著殘存的空間,水牢的入口也淹沒于火焰與濃煙之中。江逝最先反映過來,將程冥陽扛起,喝道“快走!”他與林暮率先踏上還未被火勢波及的樹梢,很快,一行六人身影如風(fēng)般離開了火海。而火焰,也終是盤踞了最后的空地。

  火焰之中,崩裂聲突然大作。水牢之上的地面紛紛崩塌,焦土、火蛇與黑煙一并涌入這片曾經(jīng)幽閉的地方。烈焰升騰,籠罩了妖潮府主的尸身和元易的遺體。焚燒著水牢的一切,烤炙著商均峰后山的一切。

  紅黑之色漫天,如同地獄??蔁o人察覺,這地獄之中,并未出現(xiàn)第四具尸身。

  龍?zhí)痘⒀ǎ一鹆橇?,幾人魂歸九天。

  商均峰下,南阡艾替皎皎包扎好臂上的傷口,輕嘆一聲:“雖說讓邱不疑乘虛而逃,但你并未受那兩個金帳人所制,只是受了些小傷,已是萬幸,不必介意。”

  皎皎搖了搖頭:“可惜我功夫不夠,這才讓壽星和實沈鉆了空子。”她說完此話,面色忽而微變,旋而轉(zhuǎn)眸擔(dān)憂地注視著濃煙滾滾的商均峰后山。南阡艾搭住她的肩,安慰道:“沒事的,阿暮早已通知我和逝哥,此番營救小清,我們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他們不會有事的?!彼厥卓戳丝礉摲诖说谋姸嗑裴诘茏?,忽然想起一事,內(nèi)心疑惑陡升。

  她看了看注視著商均峰的皎皎。奇怪,那兩個金帳人的名字,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只是遲疑了片刻,南阡艾就將此事拋于了腦后。說不定他們早些時候交過手吧,她這樣想著,再度望峰。

  輕煙之中,一行六人的身影,飛快地朝他們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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