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廓街上,人們按照順時針的方向緩慢行走。陽光照在了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但這并沒有影響林大智前進(jìn)的步伐,她已經(jīng)不在意是否會被曬黑了。此刻,她手握著轉(zhuǎn)經(jīng)筒——那是藏族司機師傅送給他們的禮物,跟在幾個藏族奶奶的身后。鄭曦閔走在她的旁邊,也拿著轉(zhuǎn)經(jīng)筒。從醫(yī)院出來之后,他就沒有再牽她的手。
在八廓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后,他們?nèi)チ舜笳阉?,并進(jìn)去參觀了一圈,這個神圣的殿堂。
從大昭寺出來,已經(jīng)是下午了。他們繼續(xù)在八廓街上逛,林大智游走在各個店鋪里,給家人和閨蜜們挑選禮物。鄭曦閔一直耐心的陪著她,毫無怨言。
女人在購物的時候,總是會覺的時間短暫,當(dāng)她心滿意足的買夠了所有的禮物,才發(fā)覺街上已是華燈初上。
“餓了嗎?”她不好意思的看著鄭曦閔。
鄭曦閔兩手提滿了袋子,乖巧的說:“餓了?!?p> “那我們?nèi)コ燥埌桑阆氤允裁???p> “炒菜米飯吧?!?p> 兩人找到了一家川菜館,點了菜。鄭曦閔確實餓壞了,連吃了兩大碗米飯。就在這時,林大智接到了一個視頻電話,竟然是張文杰打來的,那個指引著她開始了這趟旅程的小學(xué)同學(xué)。更讓她驚訝的是,視頻里的背景,竟然跟她所處的環(huán)境十分的相似。張文杰告訴她,他也在八廓街。
既然是同學(xué),又都在異鄉(xiāng)的同一個城市,那么,見個面自然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趁著鄭曦閔去洗手間的時候,林大智去付賬,老板娘親切的微笑著:“你弟弟已經(jīng)付過了?!?p> “你弟弟”這個稱呼,讓林大智心中惆悵。這一路上,兩人的關(guān)系不斷的被人臆測,有母子,有情侶,有姐弟......她拿出了鏡子,仔細(xì)看了看自己的臉,然后拿出粉餅和口紅,涂抹在臉上,好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她知道這是掩耳盜鈴的事情,十二歲的年齡差,無論如何都是有差距的。她嘆了口氣。
鄭曦閔將林大智補妝時的表情看在了眼里,皺著眉。“他很好嗎?”當(dāng)他走到她身邊時,他問了一句。
林大智愣了愣,她的心思還沒有從這個年齡差上收回來?!八??張文杰嗎?他人很好啊,就是他告訴我,我才走的這條線。”才遇到的你。只不過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是因為他啊?!编嶊亻h的語氣有些冷,表情也冷冷的。
林大智這才發(fā)覺鄭曦閔的臉色不對,她笑著解釋:“我們只是同學(xué)。”
“哦?!?p> 張文杰就在大昭寺廣場的附近,他們很快就見了面。這次見面很隨意,就在廣場附近找了個臺階坐著聊天。這是只有旅行時才會被允許發(fā)生的事,要是在老家,他們一定會約著喝個茶或者吃飯,這樣才符合禮數(shù)。
張文杰的眼神在鄭曦閔的臉上定住了大概有半分鐘之久,鄭曦閔也毫不示弱,盯著張文杰。張文杰有著文藝大叔的成熟氣質(zhì),健壯的身材。而鄭曦閔是英俊的小鮮肉,五官挺拔,個子高挑。兩個人的外表看起來都非常賞心悅目。但此時,兩人的眼神都互有敵意。
夾雜在兩個男人之間,同時受到兩個男人青睞的林大智,她自然也有著自己獨特的魅力。她算不上驚艷,卻讓人感覺舒服,尤其是她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風(fēng),她的身高體型很符合大眾審美標(biāo)準(zhǔn),舉手投足間透著知性與輕熟的氣質(zhì)。
“你越來越漂亮了?!睆埼慕芤姷搅执笾堑牡谝痪湓捑褪欠Q贊她。
“都曬黑了。”林大智笑著說。
“很健康,透著自信的美。”張文杰盯著她的眼睛。
“你什么時候來的LS?”林大智回避了他的眼神,只是看著他下巴上那一撮小胡子。
“早上到的,”張文杰直切主題:“我們準(zhǔn)備去阿里,去岡仁波齊轉(zhuǎn)山,你想跟我們一起去嗎?”
林大智聽到“岡仁波齊”這個地方的時候,心動了一下。她知道那是哪里,那是個圣潔的地方,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雪山,看到了純粹的靈魂。
她看向了鄭曦閔,他低著頭。他戴著林大智曾經(jīng)戴過的那頂棒球帽,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你走過川藏線,我覺的你的體力是沒有問題的。”張文杰一臉期待的看著她,“我希望你能夠去看看,這會對你的人生有所幫助?!彼又f:“你放心,我們還有幾個人,三個女生,兩個男生,我們已經(jīng)做好了攻略,你只需要帶上東西,跟我們走就是了。”他快速的掃了眼鄭曦閔,“如果你的這位朋友也想去的話,也可以一起。”
“我不去。”鄭曦閔依舊低著頭,他將衣服拉緊了些。
“你很冷嗎?”林大智沒有回答張文杰,而是看著鄭曦閔,他在發(fā)抖。
“有點?!?p> 鄭曦閔的沉默,讓林大智心慌意亂。雖然她很想去岡仁波齊,但她不能拋下鄭曦閔跟另一個男人去。如果她這樣做,即使是嗷嗚也不會原諒她的。
“我想我還不適合去轉(zhuǎn)山,我就在LS好好的待上幾天吧?!绷执笾钦Z氣柔和,雖然禮貌的微笑著,但話語卻是十分的堅定。
張文杰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之情,從嘴角里擠出了一絲微笑?!拔覀兒筇斐霭l(fā),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不用了,你們?nèi)グ?。?p> “那好吧。”張文杰聳了聳肩,朝著鄭曦閔瞥了一眼。
接著他們聊了下稻城,聊了聊川藏線,徒步和搭車。聊著那些路上的風(fēng)景,聊天伴隨著一些笑聲。林大智在談話間向他展示了旅途的美好和見聞,卻絲毫不提路上經(jīng)歷的險惡。這期間,鄭曦閔始終沒有說話,他坐在臺階上低頭玩游戲。而她以前都沒見過他玩游戲。
十幾分鐘后,林大智結(jié)束了談話,她說:“外面有點冷,我們該回去了?!?p> 張文杰的眉毛動了動,看了眼鄭曦閔。鄭曦閔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兩手拎著袋子,表情很酷。
“你們住在一起?”張文杰從嘴里滑出了這幾個字,語速很快。
“是。”林大智臉紅了,尷尬的摸了摸頭發(fā)。
“是在同一家客棧?!编嶊亻h說。
“哦?!睆埼慕苊娌考∪馑沙诹讼聛??!澳窃俾?lián)系了?!?p> “再見,你們注意安全?!?p> “好的。”張文杰離開了廣場,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鄭曦閔是有教養(yǎng)的,他性情溫和,即使他知道怎樣的說辭能夠讓自己的情敵誤會,他可以說“我們住在一起”,但他沒有那么說,反而幫林大智解了圍。
林大智感激的看著他,他卻大步走在了前面。
林大智手機響了,她拿出來低頭一看,是張文杰發(fā)來的消息:那個小男孩人不錯,但不適合你。她望向了鄭曦閔的背影,嘆了口氣。
回到了客棧,院子里依舊熱鬧?;蛘哒f這個院子就沒有冷清的時候??傆腥俗谠鹤永铮硎苤鳯S的日光、與陌生人的交流。幾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圍坐在一起玩紙牌游戲,早上和鄭曦閔打招呼的小姑娘也在。
鄭曦閔停在了那里,看著那一群人。林大智站在他的身后。
“一起來玩啊!”一個姑娘沖著鄭曦閔揮了揮手。
“我不會?!编嶊亻h禮貌的微笑著。
“我們教你?!绷硪粋€姑娘說。
“你想去就去吧?!绷执笾菑乃氖掷锬米吡舜?,一個人徑直上了樓。走到三樓時,她從上往下望,鄭曦閔已經(jīng)跟他們坐在了一起。
林大智很難受,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拉扯著往下墜,眼睛開始發(fā)酸。她把袋子放在地上,坐在床上發(fā)呆。屋子里太悶,她打開了窗戶,樓下傳來了各種聲音。誦經(jīng)聲、喧鬧聲,還有音樂聲。這些聲音讓她坐立不安,十分煩躁,心里頭越來越憋悶,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拿了房卡,關(guān)上門,走上了天臺。
她走到了天臺邊上,手扶著欄桿,望向了遠(yuǎn)處燈光閃耀的布達(dá)拉宮。她知道他是故意那么做的,是為了跟她賭氣。因為他生氣了,吃醋了。而她今天的行為,的確傷害了他。人一旦愛上一個人,就會變得敏感脆弱。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為什么在他吻她的時候沒有推開他,而讓他們陷入了泥沼之中,進(jìn)退不能。
十幾分鐘后,她聽到了腳步聲,她趕緊用衣袖擦掉了眼淚。來的人離她越來越近,她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誰,她聞到了他的氣味,是清冽的甘泉般的味道,讓人心曠神怡。她轉(zhuǎn)身看著他憂郁的臉:“怎么不玩了呢?”
“我還以為你會生氣呢。”他的表情明顯很失望。
她看了他一會,他的皮膚像是一顆剛剝開的荔枝,水嫩光滑。他青春有活力,他和那些小姑娘待在一起才是郎才女貌。
“也是,你怎么會在乎呢?”鄭曦閔站在了她的旁邊,望向遠(yuǎn)處?!拔覀兌疾怀臣??!?p> “不是這樣的?!绷执笾强粗麄牡谋砬?,心里就一陣陣的心痛。
“那你喜歡我嗎?”鄭曦閔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聚著一團(tuán)火,那團(tuán)火是少年的熱烈與渴望。
“我喜歡你。”林大智說。
鄭曦閔抱住了她,他的手臂圈著她的腰,下巴貼著她的肩膀。而她也回抱住了他。
一陣?yán)滟娘L(fēng)吹來,喚回了她的理智。
“但我們不適合,我們不能再這樣了?!绷执笾钦f出了她這輩子最難以說出口的話。
他松開了她,很不解的看著她。
“你知道我的年齡,我大了你十二歲?!绷执笾呛退3至艘稽c距離。
“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性別都不是問題了,還在乎什么年齡!”鄭曦閔的眉毛糾結(jié)在了一起。
“我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而你才二十二歲。當(dāng)你三十歲時,我就已經(jīng)四十二歲了。這很恐怖的。我已經(jīng)有了皺紋,我的皮膚開始松弛了,而你的臉上還是滿滿的膠原蛋白。我不像那些年輕的女孩們,她們不用化妝,氣色依然很好,可我呢,我每天都要擦粉,不擦的話都不敢出門?!?p> “你忘記我們在路上扔的那些東西了嗎?這些不重要啊。我就是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在學(xué)校的時候,很多人給我表白,我都拒絕了。我也試過跟一個女生交往,可我對她沒有一點耐心,我覺的花時間跟她相處是一種浪費,可是,你不一樣,我想每天都跟你一起?!编嶊亻h漲紅了臉。
這些話讓林大智心動不已,但她還是搖了搖頭:“你不懂,感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你現(xiàn)在喜歡我,可是一年以后,幾年以后呢?或許幾個月你就會厭倦的?!?p> “我不會的!”鄭曦閔急紅了臉?!拔也皇悄欠N人!”
“你看看你,你長得帥,個子高,性格好,人品好,還很有天賦。你很優(yōu)秀,你身上閃著光,走到哪里,都會吸引到別人。你會越來越有魅力,而我只會越來越老,我只是個普通人?!?p> “不,你才有魅力呢,你勇敢,善良,你才是......”鄭曦閔頓了頓,他的脖子和耳朵都紅了?!澳悴攀俏业墓獍??!?p> 林大智很感動,內(nèi)心激情澎湃,她知道這個少年是真情實意的。但她并不相信永恒的愛情,她不是初次戀愛的少女,她知道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不完美。此刻,她恨透了自己的軟弱與理智。但她卻又必須保持理智。
“你只是一時沖動,因為旅途的邂逅很浪漫,所以你把我想象的很美好,可我們總要回歸現(xiàn)實的?!?p> 鄭曦閔低著頭,他沉默了。
“我一點都不勇敢,我害怕我寫的小說不能被他們認(rèn)同,所以我根本不敢拿給他們看;我害怕他們說我是你媽媽,所以不敢跟你走在一起;我害怕他們會勸我放棄你,所以我不敢開始?!彼ゎ^看向了鄭曦閔,“這才是真的我,我就是個膽小鬼?!?p> “我們在一起吧?!编嶊亻h仍執(zhí)拗的堅持著。
林大智笑了,笑容卻是苦澀的。她摸了摸鄭曦閔的頭,“你那么優(yōu)秀,你的人生剛剛開始,你會遇到更好的女孩的?!?p> 鄭曦閔眼睛紅紅的,他生氣了?!傲执笾?,你就是個笨蛋?!彼荛_了。
林大智看著他的背影,心痛的無法呼吸,她終于撐不住了,眼淚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抑制不住的往外涌。她推開了他,也傷害了自己。
這天晚上,林大智失眠了。而鄭曦閔直到深更半夜才回來。這個夜晚,林大智想了很多,這一路的點點滴滴,她想著鄭曦閔,也想著她的寫作理想,想著她以后的人生。她將這一切聯(lián)系了起來,然后做了個夢。這個夢太美好,以至于她不愿意醒過來。
中午,林大智獨自出門了,這些天來,她都和鄭曦閔在一起,而她想要獨自走一走,想要尋找內(nèi)心的安寧。
她去了布達(dá)拉宮,在布宮外繞著大道轉(zhuǎn)了一圈。她轉(zhuǎn)動著轉(zhuǎn)經(jīng)筒,在心里許愿:要是在今天之內(nèi),她能夠偶遇鄭曦閔,那么就說明那是命運的安排,她將不顧一切與他在一起。
林大智乘車去了哲蚌寺,回來后,又來到了八廓街。這里是最大機會能夠偶遇鄭曦閔的地方。
在很久以前,這是一條圍繞著大昭寺的轉(zhuǎn)經(jīng)道。現(xiàn)在,街道兩旁保留著藏式的老房子,臨街是各樣的店鋪,她對逛店鋪不再有興趣,只是按照古老的方式,在街上行走。很多磕長頭的人,匍匐在石板地面上。林大智近距離瞅著一個朝圣者,他衣衫襤褸,臉上皮膚粗糙黝黑,只有眼睛像星辰一般明亮,閃著堅定的光芒。他和路上見到的那些本地朝圣者一樣,或許他就是從那條路上磕著頭過來的。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們,但她依然感到了震撼,甚至有一種想哭的情緒。
她抬頭望向了天空,天空是清澈的藍(lán)色,如同一路上見到的湖泊、雪山、草地一樣,是純粹的色彩。風(fēng)中飄揚的經(jīng)幡,還有空氣中酥油的味道,讓她百感交集。她到達(dá)了旅行的終點,見到了未被時間改變的地方,這個地方,是永恒存在的,不會被高樓大廈所代替,想到這里,她的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是否還要堅持寫作,是否還要繼續(xù)下去。她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在這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夜幕降臨,她沒有遇到鄭曦閔。
對待感情,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害怕眼前的幸福會像是泡沫,即使再美麗,也會有消失的一天。既然如此,那不如在還未深陷之前就斬斷情絲。
推開他,如她所愿。
她打開手機,訂了一張離開LS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