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風(fēng)起【上】

　　秋棋離開之后。

　　小童折柳徑直跑到了蘿裳的房門外。

　　“奶奶！已經(jīng)三日了，朝中仍然未有回聲。”

　　房中傳來蘿裳的一聲嘆息。

　　“莫非是陛下不愿意見我這半人半鬼之態(tài)？”

　　但旋即，房中的聲音就猛然變得凝重起來。

　　“不，有人不愿意讓陛下見我，刻意阻隔了消息?！?p>　　“這恰恰暴露有人在圖謀宮變！從前的猜測沒錯，我開的藥，果然是被人置換了?！?p>　　折柳認(rèn)真點頭。

　　“奶奶，那我們接下來怎么做？”

　　蘿裳隔了一會，又問道。

　　“葉司丞他……”

　　折柳搖了搖頭。

　　“奶奶，葉司丞正在籌備出使事宜，近幾日都沒有出現(xiàn)在宮廷之中。”

　　“上面?zhèn)鱽硐?，葉司丞會在明日離京！”

　　房中停頓了一下，過了很久都沒有回聲。

　　以至于折柳都覺得奶奶沒聽見自己的話，正準(zhǔn)備再問一遍。

　　“嘎吱”一聲。

　　房門突然被推開。

　　折柳眼神一凝，驚呼道。

　　“奶奶！奶奶不是不能走出這間冶藥齋的嗎！”

　　蘿裳身罩一身薄紗，卻掩飾不住其中若隱若現(xiàn)的枯骨身軀。

　　脖子以下，盡是枯骨。

　　因為沒有皮肉在，所以薄紗根本撐不起來，只是軟軟的裹在身上。

　　看起來說不出的古怪、令人毛骨悚然。

　　折柳卻仿佛司空見慣，根本沒有被嚇到。

　　反而滿面憂色，想要湊近幾步。

　　伸手想要扶住她。

　　“奶奶……”

　　剛湊近兩步，就被蘿裳的氣息逼退。

　　蘿裳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慍惱。

　　“折柳，和你說過多少次，別靠近我！”

　　“你不要命了嗎？”

　　折柳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紅著眼圈瞅著蘿裳。

　　淚水奪眶而出，唏噓著喊道。

　　“奶奶才是不要命了！圣人說過，出了那浴藥池……奶奶就再無祛毒救治可能了！”

　　“奶奶，你這是何苦呢！”

　　“奶奶！折柳不要你死！折柳不要你死?。　?p>　　“什么大靖王朝，什么皇家爭權(quán)奪位，都和咱們沒有關(guān)系??！”

　　“奶奶，咱們本是靈妖，人族爭端和咱們有啥關(guān)系啊！”

　　“奶奶跟折柳回山里吧！”

　　“好好養(yǎng)病，不去管這些紛紛擾擾、烏七八糟的事情！”

　　“也許，也許還能活！”

　　蘿裳神色凝肅，嘆了口氣。

　　溫柔的看著折柳。

　　“傻孩子，陛下之生死安危，遠勝過蘿裳之安危?！?p>　　“如若沒有陛下，就沒有蘿裳，就沒有今日的蘿國手?！?p>　　“蘿裳的一切，皆是陛下給的。”

　　“這條命，自然早就是陛下的了。”

　　折柳目眥欲裂，哭成了一團。

　　“奶奶，你這是何苦呢！”

　　“陛下對奶奶有知遇之恩是不假，可奶奶有如今的地位，可都是奶奶靠著本事，一步一個腳印闖出來的！”

　　“跟他姜正安有什么關(guān)系！”

　　蘿裳眼睛一瞪。

　　“給我住口！”

　　她看著折柳，眼神愈發(fā)堅決。

　　“我知道，你對這上層爭端早就看不慣了，你心向自由。”

　　“奶奶走了，再也沒人能攔住你歸隱山林的去路……”

　　折柳劇烈搖頭，哭著道。

　　“折柳不要自由，折柳要奶奶活著?。　?p>　　蘿裳看著折柳，滿眼溫柔。

　　“傻孩子，你是我族最年幼、也是最出色的后輩。”

　　“跟著我行醫(yī)治病三十年，你已然傳承了我身上十之七八的醫(yī)術(shù)?！?p>　　“后宅中有一部【蘿裳注】，是我當(dāng)年親自編寫，記錄了我一生行醫(yī)所遇之一切疑難?！?p>　　“從很早以前，我就想把他交給你，但總覺得你的磨煉還不夠，現(xiàn)在……是時候把它交給你了?！?p>　　“傻孩子，奶奶走了?！?p>　　“如若你想要歸隱山林，便自行去了，這蘿府無需你再多操心?！?p>　　折柳抹了抹眼淚，唏噓了半天這才緩和了過來。

　　“奶奶，你知道折柳不會這么選的！”

　　蘿裳側(cè)過頭，看著折柳良久才說。

　　“那……奶奶還有最后一件事想要你去做?！?p>　　折柳臉都哭花了，卻強忍著心里的苦楚，認(rèn)真聽著。

　　“什么事？”

　　蘿裳微微瞇起眼睛，看向天空。

　　湛藍色的天穹，萬里無云。

　　是個好天氣。

　　“這……本應(yīng)是我親自去做的，但我已無力……”

　　“我希望你找到圣人的兒子，秦小庭。”

　　折柳抿了抿嘴：

　　“奶奶是要我以后跟著他嗎？”

　　蘿裳眼神一凝。

　　“不，我要你廢除他的一切修為！”

　　“他所修之道，太兇險了！”

　　“圣人夫妻都已為此道舍去一生自由，我實在不希望他們的兒子也要承受這些。”

　　“圣人于我有生死大恩，所以如若他愿意，你所學(xué)的一切都盡可以教給他?！?p>　　“唯獨不能讓他繼續(xù)修行下去！”

　　……

　　葉府。

　　葉司丞聽聞蘿國手求見，立刻放下手中一切公務(wù)，與蘿裳一見。

　　當(dāng)他見到蘿裳的模樣時，瞳孔劇烈一縮。

　　但很快平靜下來。

　　他想要上前攙扶蘿裳，卻被蘿裳伸手?jǐn)r住。

　　“小葉還是離我遠些，我毒入骨髓，你若觸碰，恐有性命之憂?！?p>　　葉司丞眉頭緊皺。

　　“蘿國手病入膏肓，為何還要如此形容來見平陽？”

　　“國手若有事吩咐，叫折柳來我府中知會一聲不就好了？”

　　“快請坐。”

　　蘿裳臉色一片慘白，說起話來有氣無力。

　　“不……不能坐，否則你這一方之地將再也無法待人?！?p>　　“事出緊急，如若讓折柳來，我不放心?！?p>　　“恐會走漏消息，打草驚蛇，萬一出了差錯，我九死難贖?！?p>　　“長話短說，我給陛下開的藥……”

　　她話剛說到一半，院外突然有人飛奔而入。

　　口中還在呼喊。

　　“司丞大人！情信司密訊使有北境千里加急急報！”

　　葉司丞眉頭一皺。

　　蘿裳見到有人跑來，當(dāng)即閉口不言。

　　隔墻有耳。

　　她雖然極相信葉司丞的為人……

　　但，葉司丞身邊到底有沒有朝中幾位王爺?shù)难劬€，她是不清楚的。

　　所以沒有急于開口。

　　葉司丞朝她點頭示意，旋即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不多時，再度回來的時候，他的眉頭緊鎖，已然皺成了一個川字。

　　“邊境告急，齊國陳兵大畔河，戰(zhàn)書已發(fā)！”

　　“戰(zhàn)事幾乎一觸即發(fā)?！?p>　　“情訊緊急，平陽可能要趕在此刻離京?！?p>　　“再晚半日，恐怕戰(zhàn)火將徹底燃起北境?！?p>　　“此刻北境儲兵不足，且未得上命倉促應(yīng)戰(zhàn)，極可能兵敗如山倒?！?p>　　“蘿國手，你……”

　　蘿裳咬緊牙關(guān)。

　　如果葉司丞晚一日再走，宮中的事情或許他還有辦法解決。

　　但眼下事出緊急，他不可能再多留。

　　有關(guān)大靖三面危局的事情，蘿裳也有所耳聞。

　　哪怕聰明如葉司丞，想要力挽狂瀾也非得全心全意專注戰(zhàn)局。

　　這個時候告訴他宮中陛下的事情，會讓他陷入兩難之地。

　　此去出使大齊危機重重，如果再讓他腹背受敵，分心于蘭摧……

　　只怕很有可能死在齊人的懸刀之下。

　　可……這皇城之中，除了葉司丞，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還有誰能絕對的信任。

　　但她腦子里迅速理清了思路。

　　圣人曾告訴她，那浴藥池是唯一為她剔除骨髓之毒的方式。

　　她需要日日浸泡在其中，保持十年。

　　則有九成希望剔除毒素。

　　浴藥池中的深黑色液體，還需要時刻保持沸騰狀態(tài)流淌。

　　若是半途走出，當(dāng)時雖然不會傷及性命……

　　但骨髓之毒會徹底固化，永遠不可能再剔除。

　　她也就會進入到一個“回光返照”的境地。

　　大概還有最后十天的壽命。

　　這十天，她的精神狀態(tài)會高度集中，遠勝從前。

　　頭腦會異常清晰，甚至不用睡覺。

　　但十天過后，人間藥石無醫(yī)。

　　必死。

　　她銀牙緊咬。

　　十天。

　　還有十天時間。

　　葉司丞還需要保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拖后腿。

　　她一定能做些什么的！

　　“小葉，你是否要入宮中見陛下？”

　　葉司丞點點頭。

　　“不錯，入宮向陛下通告北境情訊，并向陛下請辭?！?p>　　蘿裳道：

　　“請你向陛下多言一句，就說蘿裳請求覲見?！?p>　　葉司丞心神一動，敏感的意識到了一些不對。

　　如果蘿裳是為了求見陛下，根本就沒必要通過他從中傳話。

　　蘿裳身邊的折柳童子，是有隨意進出宮城的權(quán)利的。

　　宮中……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