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淺碧深紅色,冷露無聲濕桂花。
丹桂溪正是以它隨處可見的桂花樹而得名。此刻正值金秋,庭前屋后、漫山遍野的桂花都開了。
鎮(zhèn)西集市尾,有位擅長做桂花糕的阿曼奶奶,她的手藝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反復調(diào)整了多年才得這么獨一口。
平日里圓圓總愛拿些野果子與她換幾塊糕點吃,但有時阿曼奶奶不出攤,她想吃都吃不到。所以她打算,學會這門手藝,以后也好做給爹娘、叔伯嬸嬸還有弟弟妹妹們吃。
阿曼年紀大了,膝下無一兒半女的,這手藝也沒個可傳承的人。圓圓單純善良,平日里得了什么稀罕的玩意,也總惦記著她的一份,所以當圓圓提出想學做桂花糕,她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她也沒讓她失望,學得特別快,幾遍嘗試下來,味道就八九不離十了。
“等我完全學會了,就可以幫奶奶打下手,以后您就不用這么辛苦啦~”圓圓揉著手里的面團,眼睛笑得像天上的新月。
阿曼慈祥的看著圓圓,連連點頭稱好。記憶中,她好像總是這般無憂無慮開心的模樣,周圍的人見了,也會不自覺跟著心情變好。
“小圓圓,你過來~”
糕點蒸在火上,阿曼便將圓圓帶進了她的里屋。
她打開一個陳舊的木衣柜,又在里面取出一個繡花口袋,便牽著圓圓的手一起到床邊坐下。
她打開口袋,里面是一張手絹疊成的規(guī)整模樣。
“這是什么呀奶奶?”圓圓一臉好奇的問。
阿曼將手絹放置在床上,緩緩的揭開它的四個角:“這是奶奶當年成親時的嫁妝,真正的好玉呢,這么多年了,我都不舍得戴?!?p> 她的表情很微妙,像是在回憶幸福,眼睛卻泛著淚光。
圓圓有點不太懂她是開心或者難過,也不懂玉的優(yōu)劣。但她知道奶奶一定很寶貝這個玉鐲子,才珍藏得如新的一般,所以便也跟著格外珍視起來。
阿曼拉過她的手,將鐲子小心翼翼的給她戴上,欣慰道:“真好看~”
“?。俊眻A圓眼睛溜溜的轉(zhuǎn)了好幾圈,才反應過來奶奶是要將它送給她,忙回答:“不行的奶奶,這是您心愛之物,我不可以收的!”
阿曼笑了笑,玩笑道:“你不收,難道讓它跟我一起入土嗎?”
“呸呸呸,奶奶長命百歲,不準說這樣的話?!?p> “好,奶奶不說~”阿曼開懷大笑,握住圓圓的手,繼續(xù)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奶奶,這鐲子你就收著,奶奶看著你戴著,心里也歡喜……”
圓圓拒絕不了她的好意,終是收下了鐲子。阿曼又跟她聊了好多她年輕時候的事情,跟她夫君的,跟她兒子的,甚至說到好多她還待字閨中時的事情。
圓圓聽得格外認真,她自己的往事前塵一片空白,聽他人的故事,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充實了起來。
祖孫倆聊得忘了時辰,直到聽到外頭有響動,這才想起鍋上還蒸著桂花糕,圓圓腿腳快,趕緊跑出去看火。
“還好還好?!眻A圓拍著胸脯,長長舒了一口氣,桂花糕已熟,鍋里水正巧干了卻沒糊。
圓圓拿了屜子,正準備將糕點夾出來放涼,突然聽到里屋發(fā)來聲響,像是桌椅柜子被弄倒地了。
“奶奶,怎么了?”圓圓一邊撿著糕點,一邊朝里屋大喊,可久久沒有聽到回應。
她慕然有些心慌,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進屋去看。
“奶奶!”
她腳下僵硬,連嘴唇都在顫抖!
只見阿曼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身旁的柜子正壓在她身上,一只胳膊被扯掉丟到了墻角。
“阿曼奶奶……”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滾,圓圓全身顫抖的跪在阿曼身邊,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一個勁的喊著奶奶,手足無措。
突然,一只成形的妖獸向她撲來,將她按在地上,爪子嵌進了她肩膀的血肉里,張口就要咬她脖子。
說時遲那時快,她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妖獸的上下顎,使勁往后推。那妖獸被她激怒了,狂嘯一聲一掌將她從屋里拍了出去,硬生生的將她摔在了門口的石板上。
一股鮮血從喉嚨竄出來溢出口鼻,圓圓捂住心口吃力的咳了好幾聲,來不及吃痛,屋里的妖獸已再次向她發(fā)起攻擊。
她就地滾了幾下躲開了這次撲擊,而后趕緊起身騰空躍出院子,在院前的桂花樹借了力,拼了命的往外飛,直到?jīng)]有氣力落在鎮(zhèn)中老舊的瞭望臺上,才發(fā)現(xiàn)這鎮(zhèn)中遠不止一只妖獸。從她的位置看,少來也有十幾只,正肆無忌憚的在四處屠殺,哀嚎聲與獸鳴聲交錯回蕩。
“爹、娘!”圓圓抹了抹臉上的淚,眼前閃現(xiàn)的全是爹娘的樣子,她又害怕又擔心,趕緊躍下瞭望臺,往家的方向奔去。
這一路上,她見了無數(shù)尸身殘骸,有得都認不出是誰來了。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停下來,所有的恐懼與慌亂都化作腳下的動力,她要趕緊回去,回家!
“不要過來,求求你,放了我們吧…..”
圓圓路過一家人門口,正碰到一只妖獸將一對母女逼在了角落里,母親手里拿著一把菜刀,顫顫驚驚得放在身前防衛(wèi),將孩子護在身后。
“王嬸兒,二丫!”
圓圓趕緊停下來,撿起地上的石頭往妖獸身上砸去,那妖獸憤然的回了頭,卻并沒有直接轉(zhuǎn)身,還是將目標放在了王嬸二人身上。
圓圓見它即將對那母女出手,趕緊施法捻了個火球沖過去,這才讓那妖獸吃痛的調(diào)轉(zhuǎn)過身,朝她撲過來。
她腳尖一墊,往后退了幾步,避開了它的生撲??蛇@邊還沒喘過氣來,它那粗壯的尾巴已猛然甩在了她身上,是肋骨斷裂的聲音。
她疼得全身發(fā)麻,倒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往外冒血。
“小圓圓,快走~”
正當它再次向她靠近之時,王嬸突然沖了過來拖住它的兩只后腿:“快,帶著二丫快跑,跑……”
那妖獸后腿被拉住,回頭咆哮了一聲,便高甩起尾巴,朝身后的人扇去。
王嬸肉體凡胎,哪里承受得住它的力道,兩下就被扇得血肉模糊,嘴里卻依舊念叨著讓圓圓快跑。
圓圓緊緊的握著拳頭,陽光的溫暖讓她有了一絲知覺,她大吼一聲,奇跡般的站了起來。抱起一旁已經(jīng)哭傻了的二丫,頭也不回的往外沖,她這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這么苦、這么疼!
可她不知道的是,等待她的,還有比這更鉆心的痛苦。
她跑回家,發(fā)現(xiàn)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草屋坍塌了一大半。
“爹,娘~”她放下二丫,到處尋找父母的蹤跡,最終在廚房的柴堆旁看到兩具散架了的白骨。
是她爹娘的衣裳,上面有她為他們縫的蹩腳的針線補丁。白骨旁遺落的木簪,是她用后山的梨木給他們做的發(fā)簪,形狀很丑,甚至都不光滑,但老兩口十分喜歡,時常戴在頭上,視如珍寶。
圓圓雙手使勁捧著自己快要炸裂的頭,她想哭哭不出來,想叫卻也發(fā)不出聲音,她甚至連呼吸都呼吸不了!
她倒在地上,感覺自己也快死了!
死了好,死了,就不會這么難受了吧?
她沒有以前的記憶,丹桂溪就是她的全部?,F(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毀了,她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她應該跟著大家去的,說不定大家在另一個地方還能重逢,還能像過去一樣快樂美滿……
“圓圓姐姐,我害怕,你不要丟下我…..嗚嗚…..”
二丫的哭喊聲,將圓圓的意識重新帶了回來,她緩緩的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個不到五歲的小不點,已然哭成了淚人。
是啊,她怎能丟下二丫呢?她還那么小一只,同樣也失去了所有,她走了倒是解脫,可她該怎么辦呢?
她偏過頭去,看著外頭照常閃耀的太陽,眼淚順著鼻翼滑到了嘴里,又苦又咸。
她伸手撿起父母的木簪,將它們放進懷里,無聲的站了起來。
“二丫不哭,姐姐帶你離開?!彼嫠四ㄑ蹨I,將她背在身后,往屋外走去。
此時,門口已然聚齊了十幾只妖獸,皆虎視眈眈的盯著丹桂溪唯一的兩只活物。
“二丫,抓緊姐姐,什么都別看!”圓圓將背上的人兒往上挪了挪,確定她能很好的掛在她身上后,才張開雙手,掌心向上,像是將陽光全都吸收到了手心。待妖獸集體向她們撲過來的時候,那陽光像是變成了一把光束利劍,唰的一下向它們劈了過去,將它們擊退了好幾丈遠。
圓圓臉色慘白,眼睛已經(jīng)開始昏花。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趕緊乘著妖獸喘息的機會,騰空而起,向著東南方向的水域飛去。
她聽爹娘說過,跨過丹桂溪的那條釜溪河,就是泫州的領(lǐng)域。她只能賭一把,賭這群妖獸不敢隨意跨界,賭水性極好的她,能為二丫帶來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