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東苑。
韓如煜替阿厭掖好被子,從王陵出來不久,他便睡著了。睡夢里還不停在笑,夢囈呢喃著‘娘親’。
韓如煜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突然,屋里的紗幔漪動,但卻無風也無人。
韓如煜警惕的審視著四周,緩緩站起身來,剛往漪動處走近幾步,突覺背后一陣星光閃爍,回身便見一女子側(cè)身坐在塌邊,往阿厭的眉心點了點。
韓如煜呼道:“你干什么?”
女子回眸嫵媚一笑,依舊淡然,道:“我只是暫時關閉他的五感,以免打擾到他睡覺而已,這么緊張干嘛?”
這女子,正是琉璃冢里與阿黎神似之人。
她走近他,貼在他耳邊,道:“孩子他爹都沒你這么在意,怎么,難不成這孩子是你的?”
韓如煜往后退了半步,避開她的靠近,道:“休要胡言!不準你如此詆毀阿黎~”
女子被他這么一吼反而笑得更歡了,道:“玩笑而已。韓如煜,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的儒雅溫潤去哪兒了?怎么學了琚玖那暴躁脾氣?”
韓如煜身子一震!她雖笑的半分嫵媚半分清冷,但語調(diào)卻與阿黎毫無二致,頃刻間熟悉感、親近感油然而生。
他道:“你……你是阿黎對吧?你回來了對吧?”
女子很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道:“讓你失望了,我真不是她……不過……”
韓如煜眼睛一亮,抓住她的手,激動道:“不過什么?”
女子繼續(xù)道:“不過,我與她倒是有些淵源……”
她,麓九,仙靈族九色鹿靈是也,享九命。蒙人皇愷氏祈愿,佑人族安寧。但因護佑結(jié)界不能永固,便只能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及從魑魅族入手。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便有了她在戎州,在永晝城,準確來說在魑魅族內(nèi)部發(fā)生的一切。
白駒盞,便是她第一命!為了不動聲色的找到制服魑魅族的方法,她將第一命的降生瞄準了琚玖時常帶在身邊之物,借著他往白駒盞里灌輸靈力之際,投入其中漸漸化成靈識。
雖說每條命在何處降生又降生為何物她可以選擇,但降生之后的事,她卻不能掌控。即每條命降生后便是獨立的個體,不會有本體的記憶,日后會經(jīng)歷什么變成怎樣的人,全然聽天意。
但有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她們潛意識里都會靠近魑魅族,不自覺的融入到部族內(nèi)部去。
白駒盞是物品化靈,最后雖因琚玖靈力灌溉過多,勉強化成了人形,但其心思單純,為人又懶散,不諳世事,一生至死也未掌握魑魅族機要密事,反倒被擺布成炎涼世態(tài)的棋子,搭上了卿卿性命。
此后,為了能與琚玖搭上關系,她便轉(zhuǎn)投生昆侖巔,成了螢蟲一族最有天賦的首領,也就是后來的阿黎。
既然相遇都是注定了的,或許悲劇也是。
雖丟了兩條命,但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魑魅族不是無堅不摧,黎明雖遲但終將來臨……
當然,過往種種她沒必要跟韓如煜提及,只簡單說道:“你可以當她是我的一個分身,或是一縷精魂,總之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但我有她的記憶。”
韓如煜失落道:“我不太明白?!?p> 麓九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繼續(xù)道:“你不用太明白,只要知道那招魂鈴招不回阿黎的魂便是了,她回不來,也不可能再回來。她希望你放下,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糾纏過去,也不要畫牢自封,天高海闊,圖一份逍遙自在!”
韓如煜:“這是阿黎讓你轉(zhuǎn)達的話?還是你自己占著她的記憶胡謅的?”
麓九無奈笑了笑,說實在的,她有時也會糊涂,不知自己是阿黎重生為了麓九,還是麓九曾作了一場名為阿黎的夢!
她道:“總而言之,這是她的意愿,或者說,遺愿!以往你待她真心實意,她自是也希望你一生順遂如意。反正她若是看到你因她變成如今的模樣,一定自責的再死一次!”
韓如煜歪歪倒倒的順著雕花梁柱滑倒在地,眼淚還是無聲的往下掉。
他道:“我有愧,沒能照看好她護住她,我恨我自己,沒能比尊主更早遇見她,如果……沒有如果!為什么沒有如果,為什么不能重來……”
約莫是阿黎的記憶作祟,曾經(jīng)她與韓如煜的種種片段都在腦海里放映,心上莫名的開始有些酸,麓九俯下身,將手搭在他肩上,柔聲道:“你不該活的這么累,好好睡一覺,然后就忘了吧~”
一道七彩的熒光鉆進他的身體,韓如煜靠在麓九的肩頭,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能抹去韓如煜腦中關于阿黎的記憶,可又該如何抹除自己腦海里與琚玖的回憶呢?
嬉鬧的場景、親吻的畫面、同床共枕的那些夜晚……
那是阿黎不是她,與她無關,麓九如是想著。
永晝城王宮又丟孩子了!一丟還丟了倆。
養(yǎng)在曦辰殿的國寶小公主,與‘隨處可為家’的小王子一起不見了。
而云端上趁著光色正好曬太陽的麓九,突然被兩坨什么玩意撲倒,沉悶悶的降下十幾丈高度。
“娘親娘親,抱抱~”
兩個不大點的小屁孩一人一邊壓在麓九的左右懷,手挽著她的臂,腳纏住她的腰,嘰嘰喳喳一陣亂叫。
這不是阿黎的那兩個小崽崽么?
麓九扭了扭依舊抽不開身,哭笑不得,道:“小家伙,你們看清楚咯,誰是你們娘親?。俊?p> 阿厭抬起頭噘嘴怒目,道:“妹妹說你是娘親,你肯定就是娘親!可明明你是娘親,前日又為何裝作不是?還讓阿厭去認別人,娘親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兒管人家叫娘?”
要不是這模樣白嫩嫩、軟乎乎的,麓九簡直無法相信這話是從六歲的毛孩嘴里說出的,這氣勢、這語氣,爹言爹語!
麓九勉強抬高了些頭,又對著右邊粉嫩嫩、梳著雙丫髻的小萌精道:“丫頭,咱倆素未蒙面,怎的就認我為娘了?”
這女孩生的圓滾滾,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嬰兒肥讓她手臂看上去像兩節(jié)白花花的蓮藕,一開口,能讓萬年冰山都融化。
“念兒就是知道,娘親的味道念兒在肚子里的時候就記住啦,嘻嘻,咯咯咯咯……”
世上怎么有這么可愛的娃,看著就讓人想擼!麓九淪陷了。
她連蒙帶哄才讓他們松了手腳,一大兩小盤腿圍成一個圈,六目對望,白云載著他們隨風悠揚的散著步……
麓九:“老實交代,是琚玖讓你們來的,還是你們自己偷溜來的?”
阿厭:“我是自己來的,妹妹是偷偷溜出來的,父尊從不讓妹妹出門,但卻從來不管我。”
這心眼也太偏了些!麓九母性泛濫的摸了摸阿厭的頭。
阿念:“我在哥哥身上發(fā)現(xiàn)了娘親的氣息,所以就來啦,嘿嘿,念兒可厲害了,他們都攔不住我~”
麓九捧場的為她鼓了鼓掌,然后道:“可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阿念突然站了起來,身量與坐著的麓九一般高。
只見她額頭兩邊泛著金光,慢慢便有一對觸角長了出來,比曾經(jīng)阿黎的觸角還要靈氣逼人。
麓九這便懂了。阿念不僅承繼了琚玖的修為,連阿黎的秘術(shù)也都一一襲承了去。
麓九更心疼阿厭了,天人之質(zhì)都被妹妹占了去,連父親的愛也是。明明是一母同胞,對他來說還真是有些不公平!
“攤上這么個爹也是倒霉!”麓九一手環(huán)住一個,道:“走,我?guī)銈內(nèi)€好玩的地方……”
麓九帶他們?nèi)チ死鰩p。此前阿黎與琚玖在這里搭了一間沉香小榭,又移種了些楹樹,架上了秋千。
麓九讓他們?nèi)ゲ苫〒涞?,自己卻落在秋千上,隨著秋千蕩起了思緒漫天。
無論是白駒盞還是阿黎,昆侖巔都是存滿了無法割舍忘懷的回憶。
麓九不是她們,但卻有她們的記憶,那些美好的或者傷情的,她都感同身受!以至于現(xiàn)在的她,總是對琚玖有著無法控制的復雜情愫。
她對這種感覺,厭惡之際!
或許,她應該為她們,做一個了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