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金城還是很熱,一天之中只有早晨和晚上涼快些。
第二天一大早,楚星驛騎著自行車出了門。
清晨的太陽像一顆邊界清晰的蛋黃,上面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輕紗。路兩邊的樹木們伸著懶腰,搖曳著枝條跟路上的行人打招呼。空氣清爽而潔凈。
楚星驛一路向西騎,一直騎到距離廠子弟小學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那里有條小河,小河周圍是一片沙棗林,地面上有很多各種顏色的野花。
她找了一個干凈點的地方坐了下來。十幾年來,這里的自然景色并沒有多少變化,變的是人,一茬一茬的,消失不見。
突然,一只手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星星!”
她嚇得一激靈,回頭看到一張咧著笑的大嘴,原來是尹冬陽。
楚星驛捂著胸口埋怨道:“嚇死人不償命啊你?”
“主要是你太過專注了,連腳步聲都沒聽到?!币栃Φ馈?p> 楚星驛好奇的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天天晨跑的啊,看到你騎車往這里走,我就跟來了?!币栆贿呎f一邊坐到楚星驛旁邊,“星星,昨天你跟我妹去她那個什么飯店啦?”
楚星驛點點頭。
“你決定去那里上班?”
楚星驛看了看尹冬陽說:“我正在考慮。”
尹冬陽嘆了口氣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啊,不知怎么想的,社會可不像學校那么單純?!?p> 楚星驛說:“說的好像你已經(jīng)是社會人了似的。”
“我雖然還不是社會人,但我知道,上大學和沒上大學,今后的路會有很大不同的?!?p> “這個我知道。但能怎么辦呢?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活該有這樣的懲罰?!?p> 看著尹冬陽欲言又止的樣子,楚星驛接著說:“放心,我想先上幾年班,等有了積蓄再去上學?!?p> 尹冬陽憐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她故作堅強的笑容讓他一陣心疼。他曾以為楚星驛未來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編輯或記者。但造化弄人,最后竟然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星星,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和我妹最喜歡到這個地方玩,有時候連回家吃飯都會忘了。每次都是我來把你們找回去?!?p> “記得啊,你還曾經(jīng)背過我呢。有一次,河里漲水,其他小孩都跳過去了,就我最笨,跳進了水里,渾身都濕透了,冷得直哆嗦。是你和你妹把我拉了上來,又背著我去附近的一個叔叔家里換了套衣服,把我送回家。”
尹冬陽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你還記得這件事啊?!比缓笥终J真的接著說道:“星星你一定要記著,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我還是小時候背過你的冬陽哥哥,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我,我總會有幫上你的時候。”
楚星驛點點頭,然后還像小時候一樣伸出小手指和尹冬陽的小手指勾了勾,一起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楚星驛回來后剛踏進院子,就被陳艷菊叫到客廳,說是有親戚來了。
來的是兩位表嫂,坐在那里一臉嚴肅。
“星星,聽說你還要復讀,是真的嗎?”“要我看啊,還是趕緊找個工作吧,女孩子嗎,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你爸,還有你哥,讀了那么多書,到頭來頂什么用呢,還不是書呆子一個!”“就是,好好找個工作,過兩年再一結(jié)婚,你爸也就省心了?!?p> 兩位表嫂自顧自的說著,楚星驛絲毫插不上話,再看旁邊的嫂子,楚星驛一下明白了。她站起身來說:“你們放心吧,我即使想去上學,也不會拿家里的一分錢,更不會問你們借錢的!”“你看你這孩子說話,怎么這樣???我們可是為你好?!薄熬褪牵銢]考上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們?nèi)鰵獍??!?p> 楚星驛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身后幾個人在那翻白眼。
晚上,楚星驛正式向父親宣布:她,要去昭歌大飯店上班。
楚國松一言不發(fā)默默到衣柜里拿出一疊錢遞給楚星驛:“星啊,爸爸一直以為你打算復讀的,你看,學費爸爸都給你準備好了?!?p> 楚星驛推開爸爸的手說:“爸,您年紀大了,一定要給自己留點養(yǎng)老的錢。葡萄園剛被被廠里收走,嫂子又沒工作,婷婷還要上學,估計您還要貼補一些。我都十八歲了,應該自立了。”
楚國松含著眼淚說:“星啊,爸爸可不想看到你沒書念,那會讓我死不瞑目的!”
楚星驛挽著父親的胳膊安慰他說:“爸,家和才能萬事興。何況我在家已經(jīng)待煩了,想出去上班換換環(huán)境和心情。放心爸爸,等我過段時間心情平復了,會去繼續(xù)上學的。”
楚國松看了看神情堅定的女兒,想了想,說:“爸爸知道你在家里待的不順心,你可以暫時出去換換心情,但答應我,一年后必須回來繼續(xù)上學!”
“像爸爸保證,決不食言!”
第二天楚星驛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發(fā)了。
一路忐忑來到昭歌飯店的后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尹春華已經(jīng)在人事部門口等候她多時了,看到她,立馬像個嘰嘰喳喳的小鳥一樣撲向她:“我還以為你改變主意了呢,快來,先帶你進去報名。”
面試很順利,填完表格,人事部經(jīng)理看著楚星驛說:“現(xiàn)在一樓咖啡廳缺一個人,你可愿意去?”楚星驛點點頭。經(jīng)理便讓她回去收拾收拾準備第二天上班。
出來后尹春華告訴楚星驛,大廳的前臺和咖啡廳是昭歌飯店的臉面,對長相氣質(zhì)的要求是非常高的。然后又說:“星星,在飯店上班需要倒班,你跟我一起住宿舍吧?”楚星驛點了點頭。尹春華高興的拉起楚星驛的手說:“走,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看我們的宿舍?!薄熬臀覀儍扇俗??”“NO,加上你我一共四個人?!?p> 看著楚星驛有些茫然的樣子,尹春華忙說:“另外兩人一位是西餐廳的領班,一位是客房主管,都很好相處的,有三間臥室,咱倆住一間,放心吧?!?p> 尹春華領著楚星驛來到昭歌飯店附近的一個叫紫竹園的小區(qū),小區(qū)雖然有些舊,但還蠻干凈的,來來去去的人看著倒也和氣。
宿舍在五樓,上去打開門后,看到一個年齡稍大的女孩子正在收拾東西。尹春華連忙上前把楚星驛介紹給對方,沒想到對方連眼皮都沒抬,非常冷淡的支應了一聲就進了自己屋,然后砰的一聲關上門。
楚星驛有些尷尬,尹春華不好意思的說:“她叫曲云笙,金城大學英語系畢業(yè)的,培訓時曾是我們的組長,是老總欽定的客房部主管,雖有些傲氣但人還是挺好的?!?p> 從宿舍出來后,楚星驛回家拿行李。
當她走到巷口時,遠遠就看到父親站在家門口拿著望遠鏡往她的方向望著,楚星驛連忙大步跑到父親身邊:“爸,你在等我?。俊薄笆前?,不放心我的寶貝女兒啊,怎么樣,還順利嗎?”楚國松慈愛的望著女兒問道。
人常說:女兒大了最是讓爹娘操心,家中有女如果一夜未歸,那父母可是真會一夜白頭的。這不,女兒才出去幾個小時,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楚國松仿佛等了一個世紀。
楚星驛拉著父親的胳膊一邊往里走一邊興奮地敘述著所見所聞,楚國松饒有興味的聽著,只要女兒高興,他就高興。
吃完午飯,楚星驛趕緊回屋收拾行李。行李倒也簡單,因為春華有多出來的一床鋪蓋,所以星驛只拿了些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外加兩件稍厚的外套,正好裝滿一個行李箱。然后她又把那張和母親的合影拿出來用紙包好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行李箱的夾層里。
楚國松把房租和生活費遞給楚星驛,星驛拿過笑著說:“爸爸,這是我最后一次收您的錢了,以后就該我給您啦?!?p> 正說著,楚星河也推門進來了,最近幾天他被打架的那兩個學生弄的焦頭爛額。被打的那個學生到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青春期的熊孩子真是難管啊,整的他幾頭跑,比家長都累。他說過他的目的只有一個:讓他班里的每一個孩子都順順利利初中畢業(yè)。
楚星河一臉慚愧的坐下來對妹妹說:“星星,這幾年苦了你了,哥哥不稱職。今天早晨我跟爸爸聊了很多。你要開開心心的生活,如果在外面不開心,就回來,哥哥砸鍋賣鐵也會養(yǎng)你!”楚星河面孔憔悴,工資微薄,家中坐著河東獅,外面又不忍拒絕任何人的求助。本性厚道善良稍顯軟弱的他不想辜負任何一個人,所以過得很累。
父親和哥哥把楚星驛送到大門口,一再叮囑她要注意安全。
楚星驛的眼淚快流出來了,怕親人看見難過,她頭也沒回的朝車站快步走去,她心里默默說道:“下周就見面了,爸爸,哥哥,再見?!?p> 坐上公交車已是下午四點多了,上車后楚星驛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她一有心事,就會犯困。
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幾站,她被嘈雜的人聲吵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小伙子出門忘記帶錢包,沒錢買票,馬上要被趕下車了。
楚星驛見狀不知哪來的勇氣,掏出錢遞給售票員說:“阿姨,我?guī)退I張票吧?!笔燮眴T接過錢還不忘白了小伙子一眼。
小伙子對著楚星驛連聲道謝,楚星驛笑了笑說沒事,又接著閉目養(yǎng)神去了。
楚星驛到站下車后,那個男孩子也下車跟了過來,他趕了兩步把她的行李箱接了過去說:“你到哪?我送你?!?p> 看著有些緊張的楚星驛,男孩子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剛才幫我解圍,我也得為你做點什么才心安啊,我可不想欠人情?!?p> 楚星驛這才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男孩:衣著簡單卻隱隱透出種貴氣,身材高大像棵挺拔的小白楊。頭發(fā)黑黑的有點自來卷,單眼皮的眼睛清澈有神,鼻梁挺拔有型,面容清秀干凈,一說話露出白白的整齊的牙齒,整個人顯得非常有精神。
男孩子被看得不好意思,側(cè)過頭問楚星驛:“你總是這樣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陌生男人看嗎?”
楚星驛笑了一下,故意逗他說:“我看你是因為你長得像我失散多年的表弟?!?p> 男孩子一愣,隨即又笑著搖了搖頭也沒回嘴。
來到小區(qū)門口,楚星驛接過行李跟男孩子道謝告別。男孩子走了幾步又回頭狡黠的對楚星驛說:“漂亮姑娘不要總盯著男人看,會引起誤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