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赫奕也緩了過來,只是依舊躺在尤川懷里不愿起來,眾人也只能坐下休整。
韓世修一直立在原地,他雙目空洞,盡管眼眶已紅,眼里卻是沒有一滴淚。
他道:“什么時候會醒來?”
“你指哪個?”盡管韓世修的聲音極小,但是赫奕還是聽見了,“這個女的,許要睡上一會兒了,這個嘛,看他命吧!”
聽了赫奕的話,韓世修的眼里多了努怒意,喘息明顯加重幾分,“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將死之人!”
赫奕說的風(fēng)輕云淡,卻不知聽者心里已是波濤洶涌,韓世修的怒意再也憋不住了,他瞪大了雙眼,朝著赫奕沖去。
拓跋展早就看出來韓世修的異常,就一直防著他呢,辛得他出手快,死死的勒住了暴走的韓世修。
被拉住的韓世修不停的掙扎,沖著赫奕怒吼道:
“你憑什么說他死了?……憑什么?……”
韓世修掙扎了許久才耗盡了力氣,癱倒拓跋展懷里,滿臉的淚痕,嘴里還念叨著:
“都要離開我……都不要本王……”
“他確實(shí)是要死了,我沒騙你!”
赫奕只是被韓世修的轉(zhuǎn)變驚了一下,見他不語,又說道:“我曾經(jīng)看過一本書,上面記載了這個術(shù)?!?p> “只有將死之人才能將靈識逼出,但是,這術(shù)怕是沒幾個人知道了。靈識逼出來,幾乎就回不去,即便是回去,也不一定能活過來!”
赫奕嘆了一口氣,略有稚嫩的臉上多了幾分傷感,“他說他有個弟弟,就是你吧!”
許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韓世修只是流著淚。
拓跋展扶著韓世修,語氣有些挑釁,道“你這小娃娃,倒總是出乎意料。”
赫奕不知是沒聽懂,還是無所謂,打著哈氣,退到了尤川身邊,他真的累了。
裴允之靈識離以后,便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虛無,眼前的黑暗,沒有讓他感覺到害怕,反而是有些欣慰,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開始時,裴允之發(fā)現(xiàn)無法在血色里找到應(yīng)如意的靈識,緊張,恐懼,不甘,讓裴允之憤怒,直到一個想法橫出在他的腦海里。
巫者將死之時,靈識可被強(qiáng)烈意識下逼離本體,然后帶著離體前強(qiáng)烈的愿望,不死不休的去完成死者的愿望,只是離體之后要想回歸本體幾乎是不可能的。
裴允之顧不得什么生死,他想救應(yīng)如意,救自己。原只是想拼了命的試一試,沒想到竟然成功了,裴允之竟有些不舍,
“此一世,便是永別了!阿應(yīng),世修……”
但想曾經(jīng)的轉(zhuǎn)世,裴允之向來不懼死亡,更不拒死亡,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如今他和應(yīng)如意,韓世修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在他腦海里回蕩,眼角的余淚,終是沒有落下……
裴允之沒有想過自己回不去的后果,他已經(jīng)管不了那些了,倒下的時候,他聽見了韓世修的聲音,焦急萬分。
這一世,他最對不起的便是這個異父異母的弟弟。
即便是在寺廟里遇見了應(yīng)如意,與她相伴幾年,聽她講了許多故事,也沒有在裴允之已死的心海里泛起多少漣漪,他該做的都做了,前塵往事已與他無關(guān)。
戰(zhàn)場上的再次相遇,是死前的那一眼,裴允之看著自己的血濺上了應(yīng)如意的身體,而應(yīng)如意卻慌忙逃竄。
那一眼,他看到了應(yīng)如意的落寞……
再次轉(zhuǎn)世,他克死了生母,幾乎是被遺棄,在裴府大院里,只有陪著他的乳娘,也許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這個二少爺?shù)拇嬖冢嗖±p身,他這樣小小的年紀(jì),被折磨的沒了人樣,裴允之以為,自己這一世,該是要結(jié)束了。
乳母老死,裴皓再娶,裴家才有人記起了他這個二少爺。新母不能生育,又是喜歡極了裴允之,他才有幸踏入了裴家正堂。
“我竟還有一個弟弟!”
高他許多的裴允正憨笑的打量著自己的弟弟,許是拍著裴允之用力了些,竟把他拍了踉蹌了幾步。
裴允正慌忙扶著裴允之道:
“弟弟,身體不好,以后就和哥哥習(xí)武!”
裴允之呆呆的看向他的大哥,眼里含著那個年紀(jì)不該有的復(fù)雜之色。
跟著裴允之走了半個裴府,他講的天花亂墜,裴允之卻沒聽在心上,對他來說,那間小屋即可。
裴允之在路過裴皓房間時撿起了地上的幾塊石頭,可這石頭,卻沒有人看得見,除了他自己,那時還嚇得裴允正說什么都要去請個大夫看看。
石頭小小的,上面歪歪扭扭的刻著幾個字,但是裴允之不認(rèn)識,舉著那石頭,裴允之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應(yīng)如意落寞的眼神……
可是他只能為她哀嘆罷了。
嘴上這說的,可皇宮大慶,裴允之還是央求著裴皓帶他去宮里看看,他想著從那些史官那里打聽些。
卻是萬萬沒想到,人都沒見著,還差點(diǎn)將小命搭了進(jìn)去。
那日確實(shí)該是裴允之的時期,那日裴允之也確確實(shí)實(shí)的和韓世修定了生死契,借了他十年壽命!
更本沒有什么十日之說,也沒什么共生死,只是裴允之隨口一說,騙韓世修玩的,誰知他竟然當(dāng)了真。
這鈺國的安政王,當(dāng)真是心思單純。
裴允之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黑暗中,一個涌動的黑影在遠(yuǎn)處飄忽不定。
怎么也看不清那黑影是什么,裴允之上前幾步,才發(fā)覺那黑影的輪廓有些像是人型。
黑影微微轉(zhuǎn)動,裴允之與黑影對上,只見黑影一只眼留著淚水,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盡是迷茫與痛苦,若是一美人如此,定是我見猶憐。
可是那黑影的另一只眼,卻被剜了去,仍流著血,空洞之下透著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裴允之只看了一眼,便渾身不自在,急忙閉上了眼,不再看去。
再睜眼時,眼前卻是微微燭光照亮的石堡,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坐了起來,卻驚動了一旁的韓世修幾人。
“醒了?!!”韓世修紅了眼眶,不知是疑問,還是舒了一口氣。
赫奕白日里告訴他說,裴允之只有極小的可能會醒來,可他偏偏不信,自己沒死,裴允之怎么可能死。
“醒了就好,你要是再不醒,咱們這王爺可要瘋了才是!”
聽了曲江夏的話,裴允之再抬眼看去,果真是憔悴了許多,那樣白凈的臉上也多了些胡茬,可臉上的笑意卻戛然而止,裴允之道:
“阿應(yīng)呢?”
見沒有應(yīng)如意,他的心里有些不踏實(shí),莫不是自己沒有成功,靈識沒有找到?
“和尤川在一起,放心吧,靈識找到了!”韓世修停了一下又說:“可只有赫奕能治得住?!?p> 裴允之聽了這話一點(diǎn)兒也不意外,長出一口氣,說道:“我也是赫奕救的吧?”
見韓世修不答他又道:“那就對了,他習(xí)的巫術(shù),都是最古老的,也確實(shí)該知道我在做什么,沒想到……”
“什么叫將死之人?”
裴允之的話被韓世修打斷,他的語氣里多少有些斥責(zé)與不滿,曲江夏感覺事情不對,趁著倆人對視不語的時候悄悄的溜了出去。
“‘將死之人’!赫奕說的嗎?”
裴允之抬眼看去,韓世修卻是有些躲避,一把揪起來裴允之的衣領(lǐng),眼里含淚,卻滿是怒意:
“裴允之,你怎敢如此大膽!本王為了你……王位都可以不要,你卻屢次將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間!你……”
裴允之剛剛醒來,本就有些虛弱,被他這么一拉,咳嗽了幾聲,嚇得韓世修趕忙松了手,后退幾步。
“世修,你我相遇那年,本就是我命盡之時,我借了你十年的壽命……我……我當(dāng)真沒有一世如此渴望活著!”
裴允之怎么也沒想到這么快就被韓世修知道了,他還想多瞞幾日。
“世修,我命如此,強(qiáng)求不得。余下倆年,我們定要救了阿應(yīng)?!?p> 裴允之站正了身子,拍了拍韓世修身上的灰塵,笑著說:
“你要同她生生世世,莫要讓外人欺她!”
韓世修滿眼的不相信,裴允之為了應(yīng)如意命都可以不要,現(xiàn)在卻要自己與她生生世世,
“你……不愛她?”
“我于她,只有愧意!”
“那……你……”
“那一世,我欠她的還不了了,這一世便還了她吧!”
“……”
良久的沉默,誰都沒有開口,門還是被拓跋展推了開,他大大咧咧的走進(jìn)來說:“天要亮了,尤川說該回去了!”
也不知道他是沒有看出這二人氣氛尷尬,還是故意為之,總之是打破了原有的沉默,二人異口同聲道:
“嗯!”
“好!”
二人出了石屋,就看見赫奕拉著應(yīng)如意的小黑魂繞著尤川跑,見裴允之出來,他才停了腳步,一臉疑惑的看向他。
赫奕道:“你懂我用的巫術(shù)?”
“何止懂!你用的這幾種巫術(shù),出自我手!”
赫奕忽的笑出了聲,翻了個白眼,“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赫奕離開了尤川,朝著裴允之走近,又仔細(xì)打我打量著他,笑著說:
“我用的術(shù),將巫術(shù)對巫者本身的傷害,轉(zhuǎn)移到了別人的身上!”
裴允之伸手摸上了赫奕的頭,他何嘗不知,所以赫奕那日用此法對應(yīng)如意,他才怒從心起,但由于事態(tài)緊急,也沒開口。
裴允之道:“所以,我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你要小心了!”
赫奕被他這一摸,怔在了原地,全身抖了抖,趕緊后退幾步,竟紅了臉,再不看裴允之。
“有空不如想想怎么回去吧!”
曲江夏的話,倒是給眾人提了醒!也不知這不腐的尸骨后面還是不是那片風(fēng)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