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修這一聲叫喊確實起到了作用,只見他面前那個完好無損的應如意身上飄起了幾縷白氣。
白氣拂過五人的眼前,遮住了他們單位視線。
白氣飄過之時,裴允之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等他想睜開的時候,卻怎么也睜不開,像是多日未眠,眼皮動彈不得。
裴允之仿佛做了一個夢,夢里他置身于一片荒蕪之地,干涸的大地,像是在用生命訴說著他的痛苦。
“這是受了神罰之地!”
裴允之心里是這么想的。
身后傳來幾聲哭喊聲,裴允之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全身土黃的小女孩背著竹簍,正在撿石頭。
她抬頭看向烈日,抿了抿干裂的唇,漫天的風沙像是不經(jīng)意間就可以把她吹跑。
她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些許血跡,一只眼已經(jīng)腫的睜不開了。
裴允之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的水壺,他記得司竹給他們每人備了一個。
可是他卻沒有摸到,裴允之皺著眉頭看向那個小女孩,她的身上似乎沒有幾塊好的地方。
她搖搖晃晃的前進著,漫無目的走著,竹簍里只有寥寥幾塊小石頭,可也壓的她直不起腰來。
裴允之就一路跟著那女孩,跟著她回到了她的家——一塊石頭搭建的小屋子,連屋頂都沒有。
這四處還多多少少圍著其他幾堆人,男丁多的家里,圍起來的石屋大些,但是都沒有屋頂。
這里的人個個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無精打采的樣子宛如行尸走肉。
裴允之覺得那屋子小到都裝不下兩個小女孩。
果然是裝不下的,小石屋里放著倆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這倆個小嬰兒倒是和旁人不同,養(yǎng)的雖算不上白胖,看上去卻也是健康的。
小石屋旁,倆個老人靠在石頭邊,也奄奄一息,幾乎是要暈死過去了。
“娘!今天……只……只撿了一點兒”
女孩的聲音沙啞,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好大的力氣,她走到一婦女旁邊,看著正在打磨石頭的女人,支支吾吾半天,才又哭著說道:
“我……我搶不過他們……”
女人沒有回她話,抬頭看了一眼,繼續(xù)坐著,忙著手里的活,只留小女孩在一旁哭泣。
一個比那小女孩矮一點的小男孩,不知從哪里拿了一個碗狀的東西,放在了她的下巴處。
裴允之有些不解,直到小女孩停止了哭泣,他看清楚碗里那幾滴淚水,才幡然醒悟。
這小男孩竟然是在接淚水。
那小男孩看著幾乎是空蕩蕩的碗,喪著臉說道:“怎么才哭幾滴淚!”
即便如此那小男孩還是極度貪婪的舔了舔碗里的淚水。
遠處又走回來倆個男人,他們則是背了一籮筐的石頭,手里還拿著幾根枯黃了草。
“今天,能吃點草了!”其中一個男子說道。
婦女看著那男人略微高興的模樣,明顯有些緊張,臉上卻泛著微紅,趕忙拉著他到了一旁,嬌羞的道:“小聲點,別被聽見了?!?p> 說著還皺著眉朝那奄奄一息的老人看去。稍微高一點的男人從回來就一言不發(fā),只將竹簍里的石頭一塊一塊的搭在上面,將原來的小石堡圍得結(jié)實些。
裴允之看見遠處走來一個跌跌撞撞的年輕婦人,她是瘦脫了相的,看那面相,是比阿冀還要嚇人,幾乎是皮包骨頭了。
“應家二哥,村里的人都等了好些天了,家里的老人還沒有信兒嗎?”
女子停在拉扯著的倆人旁,微微拽了拽了男人的衣角,說道。
“自己沒長眼睛嗎?還吊著一口十呢!難不成你們還要殺人不是?”
小女孩的娘臭著臉拍開了婦女拽著男人的手,她的聲音沒了剛才的嬌羞。
“黃天要人死,不是我們要人死!應家大嫂嫂,莫要錯怪人!咳咳咳咳……”
婦女說著就開始咳嗽,起初是彎著腰的咳,再后來爬在地上咳,大概幾十聲后,地上的女人抽搐了幾下,趴在地上再也不動!
周圍的人群見狀都瞪大了眼睛圍了上來,瞪大眼睛看著地上不動的女人,喘著粗氣,咽著口水。
裴允之看那些人眼里發(fā)著光的模樣便知道,地上那婦女的結(jié)局了。他不再多看,轉(zhuǎn)身向小女孩走去,他想試著去安慰她。
裴允之這時,有些體會到應如意的痛處了,那種觸摸不到的感覺。
小女孩看著圍著的眾人,朝著身后退去,
“爹,死人了!”
男人沒有說話,抬頭朝那邊看了看,又繼續(xù)忙手里的活,他身邊的老婦人許是聽見了動靜,開口道:
“修個……屁,不是你的……種!”
那老婦人說完就開始發(fā)出讓人惡心的笑聲。
“嘿……嘿……”
男人聞聲,手上動作停了下來,他的眼里有一種憤恨,無聲的憤恨,他又開始了手上的動作。
“哥,隔壁死人了,今兒不用忙了!死在咱家門口了,今晚上得咱們抬去村外!”
略矮一點兒的男子臉上掩不住的喜色,說著還咽了口水。
裴允之站起來看了看這一片黃沙,哪有村里村外?不過他現(xiàn)在倒是弄明白了這一家人的關系。
“別搭理他!一副死樣!”
小女孩的娘將磨好的草裝在站著的男人的懷里,
“拿著,晚上餓了墊著先!”
夜幕在小女孩的注視下降臨,裴允之同她坐在一起。
看著她的模樣,裴允之苦澀的笑了笑,眼角的淚順著臉頰流下,
“阿應!”
裴允之白日里就知道了,這個遍體鱗傷的小女孩,就是應如意。而這里就是她年幼時的記憶。
身后傳來一陣躁動,阿應的母親,沖著她喊到:
“去,跟著看魂!”
“嫂嫂,不行吧,”男人背著白日里死去的女人,“看魂得男孩子?!?p> “小豪睡了,她去就行!”
女人在他的胳臂上掐了一下,紅著連說,“快去,別耽誤了時辰!”
應如意跟在他父親身后,竹簍里背著已經(jīng)臟的不能入眼的破布,都用石頭壓著。
每走一步都費勁,裴允之也只能在一旁看著。
兩塊巨大的石頭就是這個村的村頭了,他們把死人放在石頭后面,自己則在前面將破破爛爛的紅布,鋪開在地。
應如意的父親指著紅布,示意她躺著睡覺,自己也快快的睡在了上面。
“哥,睡這么早?”
得不到回答,他又喃喃自語:
“睡著了好,睡著了不餓!”
語罷,他也趁著紅布邊邊兒,躺了下去。
裴允之慢步上前,躺在了小應如意的身邊,用手碰了碰她腫的像個包子一樣的臉。
裴允之微微感覺自己睡著了,但是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什么讓人不悅的聲音。
他睜眼四下觀察了一番,卻沒看到應如意,裴允之慌忙起身,向著有聲音的地方跑去。
裴允之聽著男人發(fā)出的聲音,皺了皺眉,他在在那兩塊石頭后看見了應如意。
小小的她,站在男人身后不遠處,眨巴著腫大的眼睛。
裴允之有些生氣,不止是因為他看到的這讓人惡心的畫面,更氣的是小小年紀的應如意站在這里。
她呆呆傻傻,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只站在原地。
他伸手去去遮擋應如意的雙眼,即便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么。
忽然一只手遮上了應如意的眼睛將她拉了走,裴允之也快速離開那里,他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那里。
男人拉著應如意,示意她躺下睡覺,應如意沒敢說什么,因為她看的出父親的臉色不好。
應如意乖乖的躺了回去,不一會兒便熟熟的睡去。裴允之坐在應如意的身邊,他已經(jīng)沒了睡意。
黃沙萬里無邊,黑空皓月長掛,裴允之鐵黑著臉,看了應如意一夜。
天微亮,應如意的父親便將她叫醒,睡眼朦朧的樣子又伴著滿臉的傷痕,著實讓人心疼。
應如意又背起了那竹簍,一瘸一拐的跟在那兩個大男人身后。
裴允之走近去看應如意的腿,他先是微微皺眉,在確定了應如意腿上的傷后又倒吸一口氣,臉上的心疼之意流出,
裴允之紅了眼,看著眼前這個小人道:“阿應,不疼嗎?”
應如意的左腿已經(jīng)脫臼,應該不是今天或者昨日晚上脫臼的,那就是在他們遇見之前。
裴允之捫心自問,若是他自己脫臼,怕是站也站不起來的,可眼前的小人,昨日卻像個沒事的人一樣。
今日怕是惡化了吧!
裴允之含淚跟上,他所預料單位事情果然發(fā)生了。
這個村為數(shù)不多的人,都圍在一起等他們幾人的回去。
那女子被平放在石堆起的臺子上,剃去了所有衣物,一婦女割破了她的手腕,還未凝固的血,只裝滿了一個小桶,便再也流不出了。
幾個婦女手里拿著刀在那死去的女子身上畫著什么,等他們畫好后,由幾個男人按著線條一一切割……
裴允之不在去看那樣的畫面,應如意也沒有去看,她和父親待在小石屋旁邊,逗著兩個嬰兒。
一旁的老嫗干咳幾聲,問道:“今天是不是有水喝了?……咳咳咳……我……聞到了!”
“哈……哈哈……哈”
旁邊的老父也笑出了聲,他道:“我……也聞……到了!”
男人聽兩個老人的話,雙拳緊握,臉憋的通紅,但是還是未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