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場戲唱完，逢景走下臺，他的身體仍不受控制，以第三視角看著全場，只聽那人道：“小童，今日如何？”
小童笑著回答：“回公子，今日依舊是座無虛席，臺下那些聽曲的都是奔著公子您來的。整個長安城里都說公子唱的《長生殿》是一絕，尤其是那四場戲，讓人如癡如醉，仿佛身臨其境?！?p> “就你嘴甜。”那人被夸的心花怒放，隨手給了幾個銀元做賞錢。
“謝公子！”小童接過銀錢，眉開眼笑。
逢景看著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再三確定自己在扮演期間沒有漏出任何馬腳。
隨后，只聽那人又道：“童兒，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小童嘆了口氣，“回公子，外面時局動蕩，聽說反叛軍已經(jīng)快打到長安城了。不知公子可有所打算？”
那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眉梢間盡是風(fēng)情，只是這抹風(fēng)情轉(zhuǎn)瞬被清冷壓下，無人可查，他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都說戲子命薄，到真應(yīng)了那句話了?！?p> 小童走上前，“呸呸呸！公子這話可說不得。在小童看來，公子心善人美，自當(dāng)長命百歲?！?p> “你呀！”
公子畫著戲妝，淡然一笑，旁邊的人都看呆了。
他看著不遠(yuǎn)處隨風(fēng)飄落的桃花，喃喃道：“至于打算，班主憐我，如今我自當(dāng)做好本分，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在臺上唱著。只怕是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若我一旦發(fā)生了意外，童兒，你就速速離去吧，這些年我給你的賞錢，也足夠在另一個地方安家立命了?！?p> 小童根本不敢想那個可能性，下意識反駁道：“公子莫要胡說！”
很快，身體的控制權(quán)回歸。
逢景不動聲色，走到后臺卸妝。
卸妝期間，指名要他唱戲的那人壓根沒有聯(lián)系他。他沒有主動提要求去見，但還是將此人放在了心上。
從剛才那位公子跟小童之間的相處就能看出來，他是個戲癡，除了對班主可能存在感激之情，除此之外他漠不關(guān)心。
同其他人的交際往來的態(tài)度也是可有可無，說話期間還會觀察其他人，他更像是在模仿，在學(xué)習(xí)這些東西，因為他不理解，日常的對話更是簡潔。
逢景思緒萬千，走到班主專門給他的休息室時，他屏退了小童。小童對此習(xí)以為常，可見這位公子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所以他的一些細(xì)節(jié)習(xí)慣是無人了解的，唯一要警惕的就是小童口中的班主。
之前上臺前小童在一旁，后者恐怕也是由于班主要求。
屏幕外，逢景身體被掌控的那一刻，眾人的視角便是跟著他來的，因而無法看到逢景當(dāng)時的內(nèi)心想法。
不過眾人的心中的猜測倒是跟逢景相似，目前唯一不確定的就是掌控人和點戲之人的身份成謎，以及對于小童口中的公子并不是很了解。
逢景褪下戲服卸完妝，換上了房間里的常服，房間里倒是有不少衣服，只是都是同一顏色款式的青色長袍，除了袖口的磨損程度不一樣，根本看不出任何區(qū)別。
他剛換好衣服走出來，就見小童一臉焦急。
“何事？”
小童答：“公子，班主有事找?！?p> 逢景面色不改，“帶路。”
根據(jù)他以前尋找面具的經(jīng)歷來看，班主并不一定會在居住的房子里，經(jīng)常會找不到人影，當(dāng)然他認(rèn)識的可能是例外。
林霧不光是他尋找面具時結(jié)識的好友，還是一位名憐兼班主。那個世界的背景跟這個很像，多數(shù)梨園的布置都大同小異，世界觀都處于時局動蕩時期，是小世界進(jìn)程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時刻。
果不其然，那位班主去了練功房，在院子里練習(xí)基本功。
他手拿紅纓槍，架勢熟練。
跟他好友林霧一樣，只不過一人是花旦一人是武旦。
這部分涉及到個人隱私，因此屏幕外眾人只能看到修改后，班主是武旦的這句話。
班主余光瞥見一抹青色衣角，手中動作不停，說道：“你來啦！比劃比劃？”
“不要。”
逢景果斷拒絕，他能夠明確感知到這身體中沒有半點習(xí)武的基礎(chǔ)。
他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小童帶著他進(jìn)來之后就離開了。
“你還是這般無趣，次次叫你跟我習(xí)武你都不肯?！?p> 班主收起槍，放到武器架上，隨手拿起搭在上面的汗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逢景察覺到此人身上的波動不同尋常，試探性回答：“我又不是你，我的身體可沒那么結(jié)實，而且也沒有習(xí)武的底子。”
“這倒是，你一個面具確實比不得我這個老虎精?！?p> 實錘了！
壓根沒有什么原主，有的只是面具。
此時，逢景與屏幕外眾人心中明了。
虎班主剛想把手搭到他肩上，就被不著痕跡的躲開，也不氣餒，開口解釋情況：“你是不知道，今天園里來了個大客戶，指明要你唱《長生殿》四折。我尋思著你雖不喜，但是架不住人家給的錢多，等會我把錢分你一半，剩下那一半我留著做私房錢?！?p> 逢景微微頷首：“都行?！?p> “最近時局動蕩，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山里？我知道你眷戀這地方，畢竟是你誕生的地方，但也犯不著面臨消亡的風(fēng)險，讓這里成為下一個免受戰(zhàn)亂的桃花源。你要是真的想唱戲，那等回山里我再為你搭一個戲臺唱給山里的精怪聽?！?p> 逢景聽著，感到喉嚨一陣濕熱，控制不住的想干咳。
耳邊虎班主的絮叨未停：“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和能力，吸收了你唱戲時溢散出來的靈力，那些小妖啟靈都有可能一飛沖天。到時候啟了靈，你想收誰都沒問題。就咱倆多年的交情，在山里橫著走都行?！?p>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逢景下意識用手捂住嘴，指縫間有殷紅的液體滴落。
虎班主敏銳察覺到逢景指縫有紅色，瞳孔猛縮，一把抓住他的手拉開。
逢景手心里全是血，血液中還夾雜著一些妖丹的碎片，不算多大，可金黃色的妖丹碎片在血液的映襯下，顯得觸目驚心。
虎班主看到后，待在原地，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
卻不想逢景抽回手，另一只手從長衫里掏出手帕，一點點將血跡擦干凈，又打了個響指，玫紅的妖火自手指凝聚，飄到落下的手帕上，快速點燃，將其燒成灰。
妖丹碎片燃盡，濃郁的靈氣消散在空中。
逢景也沒想到此刻他突然被面具控制。
他柔聲道：“沒事的，我自有分寸。我并不是真的想將這長安城成為下一個桃花源，何況我也沒有那個能力?！?p> 虎班主硬生生被氣笑了，他看著眼前多年的好友，無端覺得有幾分陌生。
“你還說你沒有打算，你要是真的有能力，我估計你直接不跟我說，你就會直接這么做。你敢不敢把你的妖丹拿出來，我們當(dāng)面對質(zhì)?！?p> 公子臉上的清冷隨著笑容變得溫和，“小虎別鬧。相信我，我不會走到那個地步的?！?p> 虎班主指著門口，放出氣話：“你走吧，去唱你的戲去。我要接著練基本功了?！?p> 公子點頭：“那好，我改天再來看你。”
虎班主看著公子遠(yuǎn)去的身影，氣不打一出來，但也無話可說。
“你……”
走出門之后，公子回到自己的寢居，途中路過的人朝著他問好，他一一點頭回應(yīng)，這跟逢景所猜測的一模一樣，不久后逢景的意識回歸。
經(jīng)過此次被掌控，逢景趁機讀取了面具表層的意識，意圖了解對方的想法。
屏幕外，眾人也沒想到逢景會如此大膽。好在一切都平安無事，他順利讀取到了公子表層的想法，甚至還了解到了對方目前真正的計劃。
他之所以做出這一舉動，是因為意識到了“改變”這一詞的真正含義。
不是在自己的選擇上做出的改變，而是假設(shè)自己是原主，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相當(dāng)于失憶，因此基于失憶狀態(tài)的原主會做出什么選擇，這才是他真正要做的改變。
屏幕外只有幾人理解了他的做法，直到看到后面幾個面具逢景的操作時，他們才真正了解繡泠所說的“改變”。
春去秋來，在此期間公子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半年來總共不超過九次。其中大部分都在臺上出現(xiàn)，基本都是在唱某些比較特殊的戲才會出現(xiàn)，只有幾次是在跟虎班主爭論要不要回到山上這個話題。
逢景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呆在梨園里，很少有出去的時候，幾次出去都是小童在一旁陪同。
近來，關(guān)于反叛軍的消息越來越多，長安城變得人心惶惶，但無論怎么著，園內(nèi)仍然座無虛席。
逢景只是根據(jù)拼湊好的性格，做好原主沒有改變，更沒有做出不切實際的事情。跟在以前的那個世界一樣，清晨吊嗓、練習(xí)基本功、上臺表演，休息……
這讓屏幕外一些激進(jìn)派感到有些不滿，他們不理解這大好的時機，為什么逢景沒有選擇了解更多的事情，而是平平淡淡的度過每一天。
面具的世界里過了約有半年，屏幕外不過是短短幾句解釋，面具外繡泠觀察著逢景的一舉一動，于她而言，時間同樣如此。
但她并沒有像屏幕外一些激進(jìn)派那樣感到不滿，反倒露出了笑容。
這一幕正好落在了屏幕外眾人眼中，她周圍空無一人，又好像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她看向臨巽所在的地方，朝他笑了笑：“原來如此。”
臨巽沒有出聲，朝對方點了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一旦感到有人窺視自己的過去，就能夠察覺到。
真正的面具世界里繡泠察覺到有人在窺視自己過去，源頭正是逢景離開前所說要繪制的電影。想清緣由，她沒有插手，只是分出了一縷神識，若是有意外也能夠隨時察覺到，便不再關(guān)注。
隨即，畫面又轉(zhuǎn)到了逢景那邊。
臨巽和其他人一樣沒有提前看過，之前的那些配音，不過是他根據(jù)影片中微弱的靈傳遞出的信息配出來的。
臘月初至，反叛軍的腳步來到了長安城附近，城內(nèi)只剩下少數(shù)人還在這里扎根，要么是因為祖祖輩輩都在這里，要么便是因為離開這里，無錢在其他地方安身立命。
和傳聞中會吃人的惡鬼反叛軍不同，他們的態(tài)度可以稱得上是友善，隊伍里還有不少能人異士。
來到的那天，逢景照常在臺上唱著戲，只是園內(nèi)只剩伶仃幾人還在聽著。
逢景身邊的小童，即使萬般不愿，早就被他給足了錢財，解雇。
原本龐大的戲班，如今只?；嘀骱头昃皟扇酥巍?p> 這日上臺前，逢景感覺身體有些不大對勁，迷迷糊糊的，還有些犯困。
可他還是打起精神上了臺。
戲演到一半，城門大開，反叛軍進(jìn)來了。
公子之前做出的所有準(zhǔn)備全都失敗。
他倒在了戲臺上。
倒之前，逢景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局面，是曾經(jīng)真實發(fā)生過的。
到這里他失去了意識，那位公子當(dāng)時也是如此。
他們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臺下的觀眾像是沒有察覺到這場變故，仍然和之前一樣欣賞著臺上人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