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

　　自小鎮(zhèn)回老家，若是步行，那必得爬那東山埡下的“千道坎”了。我阿婆是一個特別怕坐車的人。所以無論是從前的大坑土路，還是現(xiàn)在亮敞的水泥路，她都會毅然選擇步行。我心里當然明白她的顧慮——走路節(jié)約錢，為在外奔波的兒女們減輕點負擔。但，她對她的孫子，也就是我，塞東西總是再多也說不夠。

　　她總是對自己不上心，對她那些東西里漂的兒女和我這個不孝的孫子卻加備關(guān)心。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時，三餐幾乎是一碗面一坨青菜，有時早上五六點趕著出工，也就沒早餐什么事了。

　　我是一個被婆婆拉扯大的人，若用農(nóng)村人常說的一句話來向您解釋，那么，我就是由她“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到這么大的。今再想時，必會想到她用“娃背”背我到鎮(zhèn)上吃酸辣粉；必會思及她用“娃背”背著我忙這忙那；必會有她用“娃背”背我尋醫(yī)的背影。所以，我渡歲月啊，不是船而是“娃背”，渡我的人，不光是爸媽，更多的是她。我看著她那不高的個子，常想，那多半是我這坨笨肉造成的吧。

　　我對我童年的記憶是殘缺的，以至我現(xiàn)在能夠想起的也僅是一星半點，且多半都是與阿婆有關(guān)的。記得小時耍性子，動不動就跑樹下站半天，終也是被她不厭其煩地來來回回幾趟拉了回去。

　　我阿婆是個閑不住的人，一到忙時地里準有她。我從村小轉(zhuǎn)到鎮(zhèn)上讀書，她也似托家?guī)Э诘馗鷣?。（那時我們在鎮(zhèn)上還沒有房子，就暫住在姑姑家里。）這一待，就待到了今天；待到我上外地讀大學，她一個人在那守著好幾間屋子。她到鎮(zhèn)上的那些年里，除了料理家務事外，還自個兒在市場口支起了一口鍋，做起了拔豬腳毛的小生意（姑姑家就在市場旁，她僅是“三六九”趕集時做）。零八年，我父親在鎮(zhèn)上修了房子。第二年，我和阿婆便搬了進去。由于某些原因，她也沒做那活了，轉(zhuǎn)而到市場邊一家新開的宰禽店做幫工，店家一日給她五十塊錢。我阿婆是一個只會埋頭做事的人。她總看不慣偷懶?；娜耍搽y和那些占強的人打交道，因而有時晚上放工回來，嘴里得向我說上幾句。我因此也勸她不做，可她總說“店里忙不過來?！被蚴恰拔易吡耍思乙膊缓迷僬胰??！敝惖脑?。（她總是優(yōu)先考慮別人。）做這活，是非得早上五點就去，且多半都是洗、刷、切，和水打交道。天寒常凍得她的手裂開幾道口子，手被水泡得發(fā)白已是常事。年前人多，多是忙到很晚，常常都是三十夜那天，她才背一大背簍菜肉和我往老家趕。

　　鎮(zhèn)上小學放暑假，我便嘟嘟囔囔地跟她回老家。由于我嘴的原因，我們總得先等到鎮(zhèn)上趕集，滿街跑個遍，然后被打掃市場的大娘，用大掃把趕著回家。雖己見夕陽，但氣溫仍高得嚇人，特別是爬那東山埡下的“千道坎”，我非得托著她找塊石頭歇息個兩三次才走得完。

　　暑假回老家，她也閑不住，必得整日上山找山藥，披星帶月地回家。放牛的爺回了，為她擔心地煮不熟飯；我跟小妹喊她的聲音，定也叫得對山的人吼自家的狗吧。

　　筆有泉

　　 2020年11月12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