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白像是一眼看穿了郁昆梵的震驚。
但她只是低頭淡淡一笑,并沒有過多解釋。
她喊出身后一個年輕的男敷治師道:“萬喜,你帶著郁公子和靖小姐逛逛這醫(yī)莊吧?!?p> 說罷,轉(zhuǎn)身攜著一眾敷治師離去。
那名為萬喜的男敷治師個子矮小,身材瘦弱,像是根風可吹倒的竹竿。
一張尖尖的白凈面孔,秀眉明眸,紅唇齒白,生得倒有幾分幼氣和女相。
一身松松垮垮的灰麻布衫,一雙沾滿污泥的破布鞋,顯得相當落魄。
多半在醫(yī)莊是叫人欺負的存在,不知霜白白叫這樣的孩子迎接他們是何用意。
萬喜上前抱拳行禮,然后開口替霜白白解釋道:
“郁公子有所不知,在諸位回來的前幾日,長老會就敲定了醫(yī)莊的莊主人選,而霜莊主是咱們醫(yī)莊目前唯一的一階敷治師,又是元老級的存在,較先前的望莊主還要年長一歲,所以…”
郁昆梵聽罷,幽幽嘆氣一聲。
想到這也是他們城中城內(nèi)部的事務,自己沒資格多管,便也沒再說什么。
萬喜道:“既然莊主這么說了,那就由我?guī)е挥斡芜@百生醫(yī)莊吧。”
這百生醫(yī)莊東面臨河,西面正對著存放梵煌鎮(zhèn)石的“盎正”鐘塔。
醫(yī)莊內(nèi)共有三幢大建筑。
一間是梵煌敷治學府。
另兩間是供敷治師們?nèi)粘>幼〉娘L靜樓與樹止樓。
風靜樓內(nèi)大都是三階敷治師的居所。
而樹止樓內(nèi)則居住著二階敷治師,并且還設立了診治室。
至于醫(yī)莊莊主的居所,一般都是在梵煌敷治學府內(nèi)。
整個百生醫(yī)莊內(nèi),建了很多仿照寺廟樣子的獨立小亭,裝飾性地種滿了竹、梅。
加上大多數(shù)敷治師都是女性。
這里有種尼姑院的感覺,祥和寧靜而又神圣不可侵。
萬喜惆悵地道:“百生醫(yī)莊內(nèi),除了我一位男弟子,就只還有兩位是師兄了?!?p> 三人逛著逛著,便來到了風靜樓前。
萬喜恭敬地對靖安平說:“靖小姐的住處就在這兒了,這里住的都是師姐們?!?p> 郁昆梵抬頭看了看建筑,雖有些年歲了但收拾得干干凈凈。
于是他對靖安平說:“若是有什么,你盡管說?!?p> 靖安平點點頭,又羞澀地開口道:“你要是有空,便多來瞧瞧我?!?p> 郁昆梵想起旁邊還有萬喜,登時臉上一熱。
干咳一聲道:“這里都是女弟子,我不便過來?!?p> 靖安平也注意到萬喜的存在,撇撇嘴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便走進了樓內(nèi)。
“萬師弟,請問我的住處在何地?”
“您住在樹止樓,那里的女弟子們很少,我和那兩位師兄也都住在那兒。”
“好,那我們現(xiàn)在便過去吧?!?p> 穿過一條竹徑,不過百米的距離,便瞧見一幢木樓在竹林中若隱若現(xiàn)。
萬喜將郁昆梵帶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一處房內(nèi)。
這間房裝扮得雅致古典。
古畫墨寶,花瓶中的新鮮白花,擺放著的木椅木桌木床,還有股橘子般的淡淡熏香氣。
萬喜早就聽師姐們偷偷談論過,知道眼前的郁公子曾是聚摩城的少城主。
又生著這樣漂亮的一張白嫩臉皮。
身邊還帶著一閨閣小姐。
想必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貴公子。
便道:“房間簡陋,郁公子有什么不滿意的,盡管告訴我們?!?p> 郁昆梵卻喜笑顏開道:“這樣好的房間談何簡陋?我是很滿意。”
他慢慢踱步到窗邊。
只見窗外黃鳥脆啼,翠綠的竹葉滴著清晨的露水,空氣中有著微微嗆鼻的淡淡煙香。
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忙轉(zhuǎn)頭問道:“樂中青與望歸桑現(xiàn)下在何處?”
“樂大人與望小姐此刻正在樓下的診治室內(nèi)。”
郁昆梵疾步奔下樓來,想起在城門外望歸桑暈倒的樣子,心里不免有些擔憂。
終于到了診治室內(nèi)。
只見里面站著三兩個灰袍子的敷治師,樂中青也站在一旁。
而望歸桑正面露慍怒地甩開身旁一人的手,從床上掙扎著下來。
郁昆梵此刻推門走進,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他身上。
望歸桑像是見到了救星,光腳走到郁昆梵面前,對眾人道:
“你們問他好了,我用完符紙后沒任何不適,剛剛只是長途跋涉有些體力不支罷了,我現(xiàn)在就要見霜白白!”
但還沒等她說完話,她突然向前一倒。
郁昆梵趕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兩人摔坐在了地上。
望歸桑緊緊攥著郁昆梵的衣袖,剛想要說些什么,突然噴出一口鮮血,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敷治師們將望歸桑又抱回了床上,郁昆梵看著滿手的鮮紅血跡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樂中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扶起,帶著他走出診治室,嘆著氣搖了搖頭。
見到樂中青,郁昆梵將心中的疑問傾倒而出:“為什么在我們回來之前,就選好了莊主的人選?那望歸桑怎么辦?”
“望歸桑只是個三階的敷治師,要做莊主確實是不夠格,我本想帶她回來后好好培養(yǎng)一番,沒想到長老會竟這么急就…唉,畢竟這醫(yī)莊也不是望家的醫(yī)莊,而是梵煌的醫(yī)莊?!?p> “望歸桑剛剛診治出什么了嗎?”
“是啊,問題就在這:她傷得很重,幾乎是全身上下都…”
“全身上下?全身上下怎么了?”
“她實在是過度跨級使用了符紙,單單是在沛和山用的那張起炸符,就是將爆炸的全部威力反彈回了體內(nèi),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經(jīng)脈逆行、靈氣相沖,能活到現(xiàn)在算是個奇跡?!?p> 樂中青嘆氣道。
“她此刻已是廢人,能拿什么與霜白白爭呢?”
郁昆梵聽完這些話,只感覺心臟被狠狠一攥,喘不上氣來的難過與震驚。
不知為何,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上京那間小餐館的儲藏室內(nèi)。
他想起那昏黃搖曳的燈光,將影子與人揉捏在了一起。
想起望歸桑潔白纖細的肩背脖頸,和那細細的手腕。
青蔥般的手指褪去了身上的衣物,那血淋淋的傷痕登時暴露在他的眼前。
而這個少女卻面無表情地包扎起來。
那個時候,她就已經(jīng)承受了巨大的副作用而傷痕累累了吧?
“在樹止樓內(nèi)好好調(diào)養(yǎng),她的這條命總歸還是保得住的?!?p> 樂中青萎靡不振地說道。
“至于莊主的事宜…”
“可是看望歸桑現(xiàn)在的反應,恐怕她對現(xiàn)在的莊主相當不滿意?!?p> “那霜白白早在歸元還在世時,就處處與她們姐妹二人針鋒相對,曾經(jīng)還和阿桑動過手,她當然接受不了?!?p> 郁昆梵轉(zhuǎn)頭看了眼診治室內(nèi)的望歸桑。
她面孔慘白,嘴唇也發(fā)白,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像是沒了聲息一般。
“不說這些了,給你安排的住所可還好?”
“有勞醫(yī)莊的人費心了,早些年在霖露可住不到這樣好的房間?!?p> “那你日后可有做什么打算?我們對你自然不加約束,你想做個妖魔獵師或者敷治師,甚至清閑無為,都可以?!?p> 郁昆梵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只道:“過幾日,再過幾日,等我思量好了,便來告知?!?p> 夜深時刻,曹王府的明燈卻從未歇息。
溫暖的橘黃色從幽藍色的屋內(nèi)透出來,灑滿一地。
曹王都萊未眠,端坐在書桌前。
手持燭燈,一卷一卷地翻閱著卷軸。
一旁正站著全副武裝的薩青愷。
薩青愷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都萊敏銳地察覺到,便體貼地說:“你若是累了,便下去歇著,叫旁人來當差?!?p> 年輕的苗疆少年卻搖了搖頭道:
“主兒您也知道,就算當初野白姑娘那樣說,在有心人眼里,您這次相助望小姐也是違背了誓言的,所以料不準今夜就會有人闖入曹王府,必須由我貼身保護您?!?p> 都萊合上卷軸,長長嘆氣一聲。
薩青愷低頭看了看卷軸說:“這么些年過去了,城中城竟然至今沒有查出兇手,讓您夜夜膽戰(zhàn)心驚?!?p> 都萊放空了眼神,手撐著腦袋喃喃道:“我的師門同胞們,個個都是死在了這樣寂靜的夜中啊。”
薩青愷聽罷,也面露沉痛惋惜,低下頭去沒有言語。
“大師兄招問寒與三師妹樂寶,那樣一對青梅竹馬的神仙眷侶,卻死在了新婚之夜,成了這滅門慘案的開幕一景?!?p> 都萊垂下頭去,心痛道。
“四師弟終雨竹和五師弟終晴蘭,一對同胞兄弟死在了家中宅邸,死在了父母的眼前?!?p> 薩青愷從小跟在都萊身旁,與樂家?guī)熼T下的師兄師妹們也都相識。
每每想到終家兄弟的慘死,都悲痛難忍。
“六師弟虎澤被人砍下首級,沉湖而亡;七師弟皮澄,被人挖去雙目,推下山崖墜亡,就連最小的八師妹仙靖兒,他們也沒有放過,在她回鄉(xiāng)路上,將其刺死在荒郊孤嶺?!?p> 薩青愷道:
“七師弟自小家境貧寒,好不容易靠著實力進了師門,卻遭賊人暗算,如此慘死;八師妹時年不過十四歲,且天資聰穎、天賦過人,可惜至極…”
都萊起身,焦躁地在屋內(nèi)踱步:“可惜我現(xiàn)在已身不由己…可是復仇的決心,我從來沒有動搖過…”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
忽然,屋內(nèi)所有的燈光被一陣強勁的風吹滅,黑暗瞬間吞噬了主仆二人的四周。
“是誰?誰敢擅闖曹王府?”
薩青愷拔劍指向面前,高聲喝道。
黑暗中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亮地回應道:“哼,是你姑奶奶來也!”
那聲音叫嚷著,隨即逼近。
“砰”的一聲脆響,兩刀相撞的金屬聲音立刻響徹整個屋內(nèi)。
都萊迅速點起了燭燈往前一探。
只見薩青愷迎刀而向的對面,是個蒙著黑面紗的女子。
她一見著燈火,就立刻瞪大了眼睛,連連后退數(shù)步。
“這般差的身手,我看也不是什么厲害貨色。”
薩青愷輕撫著刀身,通過感知對方架刀的力度,他清晰預估出這女子的實力絕對在自己之下。
頓時也不再慌張。
“說說你的來意吧,綁架?劫財?”
那女子呸了一聲,指著都萊叫道:“誰稀罕你們王府的臭錢,老娘今天只取你的狗命!”
說罷,那女子幾步上前,拔刀砍向薩青愷下盤。
只是這一擊不僅軟綿綿而且速度緩慢,薩青愷幾乎是輕輕一跳,就躲開了。
他嘿嘿一笑,心里想到:這功夫,連三階的尼姑敷治師們都比她要好!
“青愷,捉活的?!?p> 此時的都萊卻不復往日的親切。
他冷冷命令道,聲音不響卻極有恐嚇力。
薩青愷笑瞇瞇地叫了聲“好嘞”,說著這兩個字的功夫,就瞬間繞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腳將她踹翻在地。
反手鎖住了她的雙手,將她牢牢摁在了地上。
然后一把扯下她的面紗。
那是張巴掌大的雪白面孔,略帶鈍感的鼻頭,小巧的薄唇。
一頭棕紅色的厚密長發(fā)格外引人注目。
但更令人驚奇的,是那雙清澈的、湛藍色的、此刻飽含著恨意的眼眸。
中原人的五官,卻有著別樣的瞳孔、頭發(fā)顏色,倒是新奇的長相。
都萊高高坐在臺階上,俯視著腳下的年輕女子,悠悠問道:“你是何人?”
“我乃尾聽云之女——尾不?。《既R!我要取你狗命!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