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青藍(lán)

　　“大王要讓我自己去拜會荀子？”當(dāng)馬車?？吭谝蛔黄鹧鄣目蜅Ｇ皶r，車廂內(nèi)的紫女面色掙扎地為難道。

　　“荀況在收下你這個弟子之前，總要先了解你的資質(zhì)與能力，別的事情我可以幫你做了，但最后這件事情必須由你自己來，這是你作為弟子對老師應(yīng)有的尊重?！辟贿厧椭吓崂碇诼飞媳慌獊y的頭發(fā)，一邊解釋道。

　　“大王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紫女遲疑道。

　　“怎么，我們紫女姑娘害怕了？”嬴政看著紫女這般患得患失的樣子，不由好笑道。

　　“是啊，確實有些害怕，害怕讓大王失望?！弊吓е齑降馈?p>　　荀子的地位雖高，但還不至于讓紫女這般患得患失，但嬴政卻不一樣。

　　紫女知道，對于自己來說，無論是否可以拜荀子為師，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能成固然欣喜，但失敗了也不會太過在意。

　　可嬴政是不一樣的，她終歸不想讓嬴政失望。

　　“你多慮了，對于你，我很有自信，而你也應(yīng)該相信自己，你可是紫女，而且還是被我看重的人，你覺得我會看錯人嗎？”嬴政說道。

　　“希望如此吧?！弊吓钗豢跉猓闷疖嚭熛聛眈R車。

　　直到紫女的身影消失在客棧門口，嬴政才收回了目光，其實他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紫女，他讓紫女自己去拜會荀況，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他給了荀況一個測試紫女的機會，同樣也給了自己一個考驗荀況的機會，而紫女就是題目。

　　若荀況能夠拋開此時既有的傳統(tǒng)觀念，能夠破出儒家既有的門規(guī)，真心實意的將紫女收為弟子，這樣的荀況才值得嬴政在他身上投入更大的心思，若他只是因為交易而不得不如此，那么，當(dāng)荀況將咸陽的那些書簡清點整理完畢，他的作用也就到頭了。

　　儒家可以用，但腐儒卻用不得。

　　收回視線的嬴政陷入了沉思，韓國的事情差不多已經(jīng)了結(jié)了，等將荀況的這件事情處理完畢，他也就該離開這里，返回咸陽。

　　未來的五年，他并不打算再有什么大的舉動，但有一件事情必須去做，這件事情本身對秦國來說并不重要，但對嬴政來說卻很重要。

　　因為他從李信那里了解到，當(dāng)年周穆王一路西行，直到昆侖山下，更是傳出了與昆侖西王母的緋聞。

　　但在周穆王登上昆侖山時，卻發(fā)現(xiàn)昆侖山之后的世界是一片虛無與黑暗，而李信的先祖當(dāng)年正是周穆王隨行的人員之一，關(guān)于那次西行的見聞也由此在李信族中代代相傳。

　　熟悉地理的嬴政很清楚，昆侖山之后的世界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世界，但李信告訴他的消息卻打破了嬴政已有的認(rèn)知。

　　昆侖山就是這個世界的盡頭，這在嬴政看來，太過天方夜譚，更何況嬴政還知道，大約二十多年后，會有一支來自遙遠(yuǎn)西方的一隊散兵，迷失在荒漠之中，被當(dāng)時的狼族單于頭曼所救。

　　如果昆侖山以西就是這個世界的盡頭，那么，那支西方的散兵又從何而來？

　　這個世界是否還是如同自己了解的那樣，是一個球形的世界？天圓地方這個在前世已經(jīng)被證實是錯誤的猜想，在這個世界是否是正確的？

　　這些問題嬴政必須得到一個清晰的答案，只有清晰地認(rèn)識了這個世界，嬴政后續(xù)的計劃才能在這個基礎(chǔ)上展開。

　　否則很有可能造成南轅北轍的笑話。

　　又是否到了需要找到那些神神叨叨詭異莫測但又精于星象命數(shù)的陰陽家的時候了？

　　被這個世界的迷霧顛破了既有認(rèn)知的嬴政陷入了沉思，時間也就在嬴政的沉思中緩緩地流逝。

　　直到紫女帶著一位老者從客棧內(nèi)走了出來，叩響了車窗。

　　“先生可對孤為你找的這位弟子滿意嗎？”看清來人地嬴政笑問道。

　　“在未見到紫女之前，老朽只有意外，但當(dāng)見到紫女后，老朽覺得應(yīng)該在意外之后再加上兩個字?！避鳑r拱手道，說罷看向嬴政，目光中既無傲慢也無恭順，只有平靜如水。

　　“意外之喜嗎？”嬴政問道。

　　“不錯，正是意外之喜。”荀況笑道。

　　“紫女確實當(dāng)?shù)蒙舷壬@樣的贊譽?！?p>　　嬴政說著看向紫女，只間這位紫蘭軒的女主人竟然罕見的有了一絲羞澀。

　　荀子是好奇嬴政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而嬴政本人也是對這個能夠?qū)懗銮喑鲇谒{(lán)而勝于藍(lán)的儒家宗師充滿了好奇。

　　荀況雖然在后世中，不被主流的儒家待見，但嬴政卻十分喜歡荀子的勸學(xué)一篇，在前時，嬴政只是將勸學(xué)一篇當(dāng)作古人所作的一篇不錯的文章而已。

　　但在來到這個世界后，卻漸漸了解到這個世界后，嬴政才真正意識到能夠?qū)懴聞駥W(xué)的荀況是一個擔(dān)得起任何贊譽的人。

　　不說其他，就單單一句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就足以讓諸子百家內(nèi)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汗顏。

　　這既是荀況的智慧，同樣也是荀況的氣度，而紫女拜師的這件事情，更是展現(xiàn)出荀況的宗師氣度。

　　面對這樣的人，你可以不喜歡，但卻很難討厭起來。

　　在雙方都有意的情況下，很容易就展開了一番談?wù)摚谶@個小小的車廂內(nèi)，這兩個都各自已經(jīng)在各自的領(lǐng)域內(nèi)占據(jù)了頂峰的兩人聊的很投機。

　　嬴政的學(xué)問自然和荀況沒有可比性，但見識卻不輸于對方，畢竟，作為經(jīng)歷過信息大爆炸時代的人，與這個時代的人相比，見識算是少有的優(yōu)勢之一。

　　“我以人性本惡為立足點，不為先師所贊同，在儒家之內(nèi)，雖得宗師之名，但實則地位尷尬，終究不為儒家正統(tǒng)所接納，不知，秦王可否告訴我，我是否錯了？”隨著兩人的談?wù)?，荀況問出了一個看似不重要卻是暗藏機鋒的問題。

　　“先生莫非忘了我秦國是以法家立國的嗎？先生問這個問題，莫非是以為能從孤這里得到別的答案嗎？”嬴政回道。

　　“這么說來，大王是贊同我的觀點了？”荀況問道。

　　嬴政對人性的看法，可是直接關(guān)系到日后秦國的治國方略，荀況必須將這一點弄明白，如此才能考慮以后的計劃。

　　“無論是孟軻的人性本善還是先生的人性本惡，在孤看來都不對，人性哪有什么善惡之分，無非環(huán)境使然，而且，我相信，不僅僅是孤這般認(rèn)為，先生應(yīng)該也是這般認(rèn)為，甚至孟軻也是這般認(rèn)為?！辟拇鸢革@然在荀況的預(yù)料之外。

　　“此話何解？”荀況皺著眉頭道。

　　不是因為嬴政的答案不能讓荀況滿意，而是因為嬴政答案正戳中了他心中最大的秘密。

　　“若非是因為環(huán)境使然，無論是孟軻還是先生你，又為何要立下那么多學(xué)說，試圖如此去塑造一個理想的世界，性情論從來就只是你們的手段，而不是你們的目的?！?p>　　荀況此時徹底坐不住了，因為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在嬴政面前根本沒有秘密可言。

　　“那不知大王對法與儒如何看待？”荀況忍不住道。

　　“法家以法止惡，儒家以德?lián)P善，不知孤的答案可能讓先生滿意？”嬴政回答道。

　　“很好的答案，能夠看到這一點的人，普天之下絕不超過五人。”荀況長長的嘆息道。

　　簡簡單單的十二個字，能夠看明白的又有幾人，哪怕是他最為的得意的兩個弟子，此時也未能看透這一點，甚至在荀況看來。李斯可能一輩子都看不明白，即使是韓非，沒有數(shù)十年的功夫也很難看清其中的關(guān)鍵。

　　他們兩人實在太過相信自己，以至于忘了自己說過的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他們卻沒有這樣的魄力，若他們不能看破這一點，他們未來的成就只能在自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