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潼一下子呆住了,老楊的話猶如晴空霹靂一般,讓她心底的那些小兒女情長一瞬間消失無蹤……是啊,如果高云逸所表現(xiàn)所做出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表演,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地下黨員的身份,并且一直在跟蹤她,那么,櫻子出現(xiàn)幫助自己脫險,老杜家餐館的抓捕,會不會根本就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設(shè)計?
想到這里,欣潼渾身冰冷、面色慘白,因為這就意味著,老杜和他的助手之所以犧牲,完全是因為警察跟蹤了她,而現(xiàn)在,老楊會不會也有暴露的危險了?
“我們做敵后工作的,哪怕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表情,都會出賣自己!可你……”,老楊扶著桌子,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平息著自己的怒氣。
過了一會兒,才接著把聲音放柔和:“唉,或許,當(dāng)初就不該同意你的請求,讓你加入進(jìn)來,你太單純,太善良,這樣的工作不適合你……”
欣潼羞愧地低著頭、眼眶中已經(jīng)濕潤了:“……我……”
老楊揮手打斷了她:“好了,先不說這個了!畢竟,這也只是我們的一種猜測,接下來我們的工作,既不能因此完全停滯,也不能毫無防備。這樣吧,你從這里離開后,一定要確保沒有任何人跟蹤,多兜一些圈子,之后去我們接車的貨運點,不要再回醫(yī)院和宿舍,不要和任何人聯(lián)系和見面。等27號接到東西之后,就一起撤到山里吧。剛好……那里,也需要醫(yī)生。”
此時的致遠(yuǎn)書店,在鄭德理剛剛犧牲的房間里,一只手,在書架上依次滑動著,最后停留在了地圖露出的那個角上。
這是宋飛。
他記得,手下踹開門時,正看見鄭德理的一只手搭在書架的這個位置。
當(dāng)時鄭理德的眼神慌張而愕然。憑宋飛的經(jīng)驗,這不是一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生死的老地下黨員,在遭遇敵人時應(yīng)該表露出的眼神。
一般,他們在這種時刻都是淡然而決絕的。
那么,鄭德理為什么慌張呢?
宋飛閉上眼睛,苦苦回憶每一個瞬間,直到,他腦中閃現(xiàn)出鄭德理的手捏著地圖一角的特寫畫面。
嗯……似乎找到了答案。
宋飛輕輕把地圖從書架上抽出,然后打開,慢慢看。他很容易就注意到了那條彎彎曲曲的線,他湊近了,瞇著眼仔細(xì)看著,嘴里喃喃自語:“這是什么呢?”
此時,在新京市立醫(yī)院兒科辦公室,一個醫(yī)生對高云逸說:“我們也在找欣潼醫(yī)生。奇怪了,本來今天是她的晚班,可她從中午出去,就一直沒回來,電話沒一個,宿舍也沒人?!?p> “哦……麻煩您了……”,高云逸失望地點下頭,腳步沉重地走了。
“27號大連貨車有詐,不要接應(yīng)!”
因為杜建明的這句話,他不得不直接找上門來,因為那句話背后,他不能確定是不是意味著欣潼將要遭遇一場更驚心動魄的兇險??涩F(xiàn)在,欣潼失蹤了。
她躲進(jìn)了這片茫茫人海之中,該怎么尋找,并提醒她避開兩天之后的那個圈套呢?
第二天,宋飛辦公室里,李轅拿著一疊文件走到桌前正在沉思的他面前:“關(guān)東軍情報部這個月的協(xié)助稽查通報,您看看?!?p> 宋飛漫不經(jīng)心地“哦”了一聲,眼神仍聚焦在那張地圖上苦思冥想著。
李轅有點疑惑:“這是?”
宋飛:“對了,你也看看,這是從致遠(yuǎn)書店找到的,那個鄭德理臨死前,正在把這張地圖往書架上藏……我總覺得,有人畫出的這條線,代表著什么……可它代表著什么呢?”
李轅接過地圖,仔細(xì)端詳起來。
那條鄭德理畫的線,從開端的中朝交界,畫到哈爾濱……
李轅回憶著什么,突然放下地圖,迅速抓起剛才的協(xié)助稽查通報文件,一頁一頁快速翻動起來。
宋飛疑惑地看著李轅。
李轅停住了,仔細(xì)看著其中一頁,之后把這一頁放到宋飛面前,又把地圖擺在這一頁文件的旁邊:“科長,關(guān)東軍的協(xié)助稽查通報上有一條,日本人從朝鮮那邊得到消息,朝鮮抵抗組織有一個級別很高的負(fù)責(zé)人最近要去重慶和他們的流亡政府會合,但朝鮮那邊鐵路輪船查的嚴(yán),他會走陸路,經(jīng)過滿洲國再轉(zhuǎn)去重慶。
宋飛聽著,眼睛慢慢亮了。
“情報還顯示,抗聯(lián)那邊可能也會協(xié)助重慶政府幫這個人入境,不過日本人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走哪里……”
李轅把地圖拉過來:“您再看這幅地圖,這條線一頭是長白山,一頭是哈爾濱……會不會,這就是地下黨和抗聯(lián)安排的路線?”
宋飛瞪大了眼睛,緊盯著地圖看了兩秒,突然把地圖的一處邊角翻過來,又仔細(xì)看了看出版日期,然后很興奮地:“這張地圖是兩個月前印刷出版的,也就是說,不管畫這個線路的人是誰,這條線都是最近畫的?!?p> 李轅也有點不敢相信:“莫非,無心插柳,撿了條大魚?”
這一天,一大早,高云逸就來到了警察廳交通科在奉天至新京公路上設(shè)立的檢查站。這條公路,是開車從大連到新京的必經(jīng)之路,而這個檢查站,自然能夠監(jiān)控和檢查所有的經(jīng)過車輛。
欣潼失蹤了,為了不讓她陷入危局,高云逸如今只能用這個笨辦法來尋找和篩查那輛他一無所知的貨車了。
這時候,他還沒有放棄找到欣潼的努力,在檢查站值班室撥著電話:“喂,請問,欣潼醫(yī)生今天有沒有回醫(yī)院?……哦,還沒有消息……好的,麻煩您?!?p> 高云逸掛了電話,一籌莫展。
一個警員手里拿著一摞記錄走過來:“高警官,您今天這么有空來我們交通科檢查工作啊……”
高云逸勉強笑笑:“唉,你知道啦,特務(wù)科就是萬金油,什么都得懂點,我這不是剛來沒幾個月,還有很多科室的工作都不熟悉嘛,這不就想著哪個衙門都得走走,熟悉熟悉情況,以后也好為你們做好服務(wù)嘛……”
兩人邊聊邊走。
“那您今天可要受累了……我們這個檢查站哪,天天日曬雨淋,這又是關(guān)東州(大連)、奉天到新京唯一的一條公路,那工作量之大,您等會兒就清楚了……”
估計是平日這苦活兒確實干郁悶了,這個交通科的警員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個訴苦的對象,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高云逸:“不著急,反正我這兩天從早到晚就都盯在這兒了,慢慢了解?!?p> 警員:“好啊,求之不得呢……哦,這是您要的,這兩天的過關(guān)記錄……”
高云逸拿過來,仔細(xì)看了起來。
與此同時,在新京郊外一間旅館的一個房間里,煙霧繚繞,7、8個男人正吞云吐霧,圍在一張桌上。
領(lǐng)頭的男人,是關(guān)東州(大連)警察廳特務(wù)科科長張赫名,他正對著桌對面的兩人下命令:“為了不節(jié)外生枝,貨車明早再進(jìn)城,馬臉、老六,你們兩個明早跟車,和地下黨接上頭之后,只要找到他們的交通站,就馬上打電話回旅館。順著這根藤,咱們這次要好好摸他幾個瓜!”
馬臉、老六拍著胸脯:“科長放心!”
張赫名又瞄瞄另一個低頭抽悶煙的,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語氣就有點軟硬兼施:“至于老宋,到了今天,我也不用多說什么了,你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沒得回頭了。你是吃香的喝辣的過下半輩子,還是根本就沒有下半輩子,就看明天這一錘子買賣了……”
老宋低著頭,狠狠吸了一口煙,又掐滅了:“科長放心,我就一條道走到黑了!”
張赫名哈哈大笑,指指老宋:“什么玩意一條道走到黑?你們地下黨就是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