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荒涼的小山崗多了一道灰色身影，正是從城西小巷趕來的葉榛。
胖道人瞇著眼睛盯著這不速之客，手中白幡輕輕轉(zhuǎn)動，沒有立即動手，也不知心中作何打算。
“我來晚了。”
葉榛摸了摸狗娃滿是鮮血的頭發(fā)，眼中帶著一絲愧疚。
小男孩呆呆的看著他，想起已經(jīng)死去的三哥，想起這些日子的煎熬，想起剛剛遭遇的折磨，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小仙長……”
老木客看著身后來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臉色有些復(fù)雜。
他雖痛恨那些橫行無忌修仙者，恨他們奪走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奪走自己的未來和希望，但對這毫無架子，像鄰家孩子般可親的少年，卻是由衷的敬佩和喜愛。
“王大叔，好久不見?！?p> 葉榛看著面容枯槁，頭發(fā)花白的男子，心中不由一陣感慨。上次分別至今不過短短十來天，但這段時間發(fā)生太多太多的事情。
而有些事……
原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
他目光轉(zhuǎn)冷，從眾人中間穿過，站在最前方。
“貧道朱陽，火桑城修士，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胖道人盯著少年，臉上掛著虛假笑容。他現(xiàn)在的處境有些微妙，不宜暴露真實(shí)身份，也不宜大動干戈。眼前這小子境界雖不高，不知為何卻讓他嗅到一絲危險(xiǎn)的味道。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葉榛沒有接話，而是望著滿地狼藉的四周，望著冰冷沉默的墓碑，望著墓碑前方點(diǎn)點(diǎn)猩紅的血跡，忽然神色微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友可是與這些凡人有舊？”
見少年沉默不語，甚至有些失神，道人再次出聲笑道。只不過這次，他的笑容里多了幾分寒意。
葉榛終于將目光從地上的血跡移開，抬起頭看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古怪道人，目光如山中流水，清澈卻帶著一絲冰涼。
“他們是我的朋友?！彼f道。
“朋友？哈……”道人眼中閃過一絲譏諷，抬起手中白幡，指著老木客等人，“這些凡人沖撞了貧道，原本罪無可恕。不過，既然是道友的朋友，那我賣道友一個面子，今日放他們一馬，此事就此揭過，道友以為如何？”
“胡說！明明是你……”
一個小木客紅著臉跳了出來，話還沒說完便被王義山硬拽了回去。
老木客臉色慘白，又痛苦的咳了幾聲。他看著擋在眾人身前瘦弱的身影，心中隱隱有些擔(dān)憂，低聲說道：“大伙兒都無大礙，小仙長，這事……不如就算了吧?！?p> 少年背對著眾人，一動不動，看不清面容。
王義山臉上憂色愈濃，仙人之間的斗法他雖不曾親眼見識，但必定比凡人廝殺殘酷百倍。小仙長雖說也是一名修仙者，但年紀(jì)輕輕，怕是修行時日尚短，怎么可能是那惡道的對手。
若為一時激憤，讓這甘愿為他們出頭的少年仙長深陷險(xiǎn)境甚至是身死道消，那他們這些凡人良心怎么過得去？
“小仙長，不要沖動，大牛他也不希望你冒險(xiǎn)的?！?p> 老木客又低聲勸道，身邊的年輕人面有怒色，卻不敢多言，那惡道手段如何厲害，大家可是剛剛領(lǐng)教過的。
“哈哈，這老頭兒看得倒是透徹。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嘛，再說也不是什么大事，貧道出手教訓(xùn)這幾個凡人，也是為了他們好。免得他們不知天高地厚，日后再犯下什么大錯?！?p> 道人面帶笑容，停頓片刻，見少年沒什么反應(yīng)，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想著是不是高估這小子了。于是眼珠子一轉(zhuǎn)，指著被挖開的墓穴，又道：“不過這具尸體我要帶走，以示對他們冒犯仙家的懲戒?！?p> “不行！”
幾聲怒喝同時響起，王義山臉色也沉了下來，沒想到這惡道得寸進(jìn)尺，還是不放過死去的大牛。他不怕受傷，也不怕死亡，但讓他眼睜睜看著昔日兄弟死后不得安寧，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趴在老木客身上的狗娃掙扎著抬頭，小男孩兩眼通紅，像一頭猙獰小獸，死死盯著惡道魔鬼般的身影，恨不得撲上去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哼！這里有你們插話的份嗎？”
道人臉色一沉，聲音突然提高幾分。王義山等凡人如遭雷擊，捂著耳朵驚懼后退。
道人這才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盯著沉默寡言的少年，戲謔的問道：“道友以為如何？”
不是朋友么，不是兄弟么，道爺?shù)故窍肟纯?，你們成天掛在嘴巴上的東西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你是火桑城修士，要這尸體有何用？”
葉榛終于開口說話，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道人冷冷的看著他，笑道：“有些事情，道友不需要知道?！?p> 少年輕輕吸了口氣，目光再次落在冰冷的石碑上。鮮紅的字跡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痛他心中最敏感柔弱的地方。
“他也是我的朋友。”
葉榛說道。
“不過是個死人罷了。在大多數(shù)時候，活人要比死人重要，道友以為的呢？”
胖道人看著少年身后如同花草般嬌弱的凡人，言語中流露出一絲危險(xiǎn)的味道。
葉榛歪著頭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莫名奇妙。
這小子莫非腦子有問題？
胖道人不由皺起眉頭。
“葉子哥……”
狗娃靠在老木客身上，吃力的抬起頭。他望著前方單薄瘦小的身影，心中有擔(dān)憂，更多的卻是期待。在他小腦瓜子里面，這年紀(jì)不大的小哥哥是位真正的神仙，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葉子哥一定會保護(hù)我們的，就像那日在城東集市一樣！”
男孩握緊拳頭，通紅的雙眼露出一絲崇拜和狂熱。
王義山等人卻是面面相覷，修仙者的世界對他們來說神秘而陌生，像他們這些凡人，即便有心幫忙，也是力不從心，更不知該如何插手。所以此時此刻，他們除了安靜等待，便只能悄悄祈禱。
祈禱小仙長能攔住橫行無忌的惡道，能為他們離世的兄弟留下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
“我曾以為，只要讓他們遠(yuǎn)離修仙者的世界，便能遠(yuǎn)離某些無法預(yù)測的危險(xiǎn)和傷害。”
墓碑前方，少年收斂笑容，盯著胖道人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道人微微一愣，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點(diǎn)頭附和道：“你這想法沒錯，螻蟻若是走進(jìn)巨人的世界，分分鐘都有可能被踩死。所以對它們來說，最好還是待在自己的蟻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p> “若是這世界上沒有安全的地方呢？若這世上總有些自以為是的家伙，總想肆意踐踏那些無辜弱小的生命呢？”
道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笑道：“那只能怪某些人命不好，生而低賤，弱小無能，只能在強(qiáng)者腳下茍且偷生，惶恐度日！”
“原來如此。這仙凡共存的世界，仍舊是弱肉強(qiáng)食。強(qiáng)大的修士無處不在，凡人根本無處可躲?！?p> 少年看著腳下嬌嫩的野草，喃喃自語。
“是這個道理。弱者想要自保，只能跨入強(qiáng)者的行列。不過對大多數(shù)渾渾噩噩的凡人來說，仙凡之間隔著的，是一整片天地。許多時候，并不是努力便可以改變。這些，就是所謂的命！”
“而某些人命中注定，只能是他人圈養(yǎng)的家畜，只能在強(qiáng)者的陰影底下顫抖，只能在無知和恐懼中了卻殘生！”
道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肥胖的面孔突然變得猙獰，手中那柄奇特白幡呼呼作響，似有哭聲傳出。
“既然無處可逃，那便無需再逃，既然無處可躲，那便無需再躲。若是有人能幫他們撐起這片天空，除去那些無惡不作的魔頭，那么弱小無辜的生命，是不是同樣能夠獲得自由和安寧？”
葉榛清澈的雙眼光芒越來越亮，就像黑夜中璀璨耀眼的星辰。
“哈哈，理是這么個理！但是首先，得有人愿意護(hù)著這些懦弱無能的凡人，其次……”
道人細(xì)長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冷笑道：“那人得有足夠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