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湖岸上,周琳臉色慘白。
她站在湖岸亂石堆中央,呆呆望著遠方云霧朦朧的湖面。
清澈的湖水拍打著冰冷的湖岸,濺濕了她的裙角,天空飄灑的雨霧帶著一抹化不開的寒意,打濕了她的發(fā)梢。
她一動不動,整個人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緊接著身子忍不住開始顫抖。
遠方沸騰的湖面逐漸平靜,白霧深處有一道黑影慢慢朝這湖岸走來。
那是一個男子,長得極其雄壯,就像一頭人形野獸。
他踩著湖面,踏水而行,一手提著一柄巨大的鐵錘,一手像拖著牲畜般拖著一個人。
他走的很慢,但周琳希望他能夠走得更慢些,最好永遠都不要過來。
但,
他還是來了!
……
碰!
一聲悶響,有水花和血花同時濺起,在女孩素色的衣裙上描繪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
是馬小冬。
他瘦弱的身體被狠狠摔在地上,四肢以一種極其可怖的形態(tài)鋪開。
他的面容血肉模糊,五官幾乎無法分辨,只剩下一只眼睛勉強流露些許暗淡的光芒。
“真是廢物?!?p> 光頭劉翰在那幾乎不成人形的軀體上吐了一口痰,瞥了一眼湖岸邊柔弱的女子,嘿嘿笑道:“老子今天心情不錯,就讓你們道個別吧?!?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朝另一處戰(zhàn)場走去,將這紅湖岸邊留給這對曾愛慕對方,卻越走越遠的年輕人。
……
“我沒想到你們會來。”
周琳盯著紅湖冰涼的湖面,不敢去看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小冬哥哥。
早先意氣風發(fā)的馬家天才,如今一動不動攤在亂石堆中,鮮血不停從他身下滲出,慢慢將湖岸上圓滑的鵝軟石染成艷麗的紅色。
馬小冬傷的極重,身上幾乎沒有一處骨頭是完好的。
他現(xiàn)在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但仍然還活著,僅剩的眼睛里殘留著最后一絲光芒,像黑夜寒風中的燭火,孤獨而倔強的燃燒著。
周琳的聲音讓他模糊的意識稍稍清醒了些,他一顆眼珠子無比艱難的轉(zhuǎn)動著,最后落在湖岸邊上那沾著點點腥紅的裙角。
他想看清那聲音的主人,可惜努力了半天,目光無法再往上挪動分毫,最后只得泄氣一般,乖乖落在那早被血水染紅的繡花鞋。
他記得,這鞋是他送給她的,她說怕弄臟,所以很少穿。
但是今天,她穿了。
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周琳柔弱的身軀顫抖的更厲害了。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似乎想要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湖面有風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郁的腥味。
她將掛在臉頰邊上的水珠抹去。
沉默片刻,才再次開口,道:“我不過是個外姓女子,出身凡人世家,地位低賤,修為也不高。小冬哥哥是馬家的繼承人,前途光明遠大,何必為我冒險呢?”
馬小冬無法回答,眼中的光芒卻變得明亮了些。
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他其實傷的極重,丹田被毀,筋脈盡斷,連元神都幾近崩潰,即便能夠及時得到救助,即便還能僥幸生還,再次踏入修仙界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記得那一年,我剛剛懂事,爹爹便將我送入馬家。我原本是周家千金,父母的明珠,但到了馬家,卻覺得自己連個普通的丫鬟都不如?!?p> 周琳望著迷霧繚繞的遠方,仿佛想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
“我一直不明白爹爹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這樣狠心讓他最寵愛的女兒去受苦。一直到后來,我成為一名真正的修仙者。那個時候,我才明白爹爹的苦心……”
女子蒼白的臉蛋露出一絲譏諷,整個人也慢慢冷靜了下來,而那癱在地上的軀體卻仿佛靜止一般,連眼珠子都不動了,也不知是在認真傾聽,還是已經(jīng)徹底死去。
“凡人在世,掙扎半生,不如仙人逍遙,隨心所欲。爹爹應(yīng)該也是想著,我若能學成回家,能以仙人之身駕臨凡間,那我周家便能長盛不衰,那些生意場上的對手,那些高坐廟堂的老爺,在仙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自言自語道:“但是他還是錯了。他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明白……他女兒從踏上修仙之路的那一天起,便再也回不去了?!?p> “她只能斬斷過往,一個人無依無靠,在另外一個更加殘酷、更加冷漠的世界里掙扎求生。不要說什么呼風喚雨,不要說什么為所欲為,許多時候她都是小心翼翼,甚至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周琳將目光從湖面收回,盯著地上那熟悉又陌生的“人”,美麗的雙眸中仿佛有團火焰在燃燒。
“小冬哥哥,喜歡我嗎?”
她忽然問道。
那滿是血絲的眼珠子終于動了動,女子卻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尖銳刺耳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湖面和天空,讓人不禁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在遠離湖岸某處,光頭大漢劉翰和那叫小谷的少年都望了過去,兩人表情各異,但都沒有靠近。
在他們身前不遠處,還有一片模糊的空間。這是一個法陣,馬小倩便被困在這法陣之中,無法逃脫,無法破解。只能徒勞的奔跑,徒勞的尖叫,徒勞的揮舞著手中的小刀,看著很是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湖岸上的笑聲才漸漸停歇。
周琳笑累了,她扶著腰,喘著氣,感覺自己好久沒有這么放肆的笑過了。
她抹了抹眼角,長長舒了一口氣,又看著地上的馬小冬,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你不喜歡我,我了解你!”她說道,“你驕傲、自私、自負。一直以來,你享受我的愛慕,卻從沒考慮過我的感受。你這次冒險出關(guān),淪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也不是因為關(guān)心我,而是因為你的自尊心無法接受。你無法接受自己的無能,無法接受堂堂馬家天才,卻連愛慕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女子神態(tài)癲狂,突然上前兩步,蹲下身子,任由血水浸透潔白的裙角。
她盯著那只流露出疑惑和迷茫的眼珠子,蒼白的臉蛋泛起一陣紅暈,笑著問道:“小冬哥哥,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不是三陽宗的人把你捉來的嗎?
馬小冬無法言語,但還是能聽懂她的問話,那唯一能動的眼珠子撕扯著眼窩四周的皮肉,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沒錯。是我自己跑出來的,是我主動去找三陽宗那些人的,也是我偷偷留下記號把你們引到這里來的……”
跳動的眼珠子忽然平靜下來,血水不停從眼眶中涌出。
“小冬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想問為什么。我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了,那我告訴你也無妨?!?p> 她看了一眼似乎已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又抬頭望著空寂的天穹,悠悠說道:“我想站的更高一些,再高一些。我想再看一看那天的風景。”
曾經(jīng)柔弱的少女臉上露出一絲向往,眼眸之中燃起漫天的綠焰,而她的身體似乎也不是蹲在這湖岸邊上,而是飄浮在那高高的天穹。
那一刻,她就像一尊神明,高高在上,無所不能,再無人敢輕言她的生死,而她卻可以肆意擺弄別人的命運。
“只有站在云巔之上,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她的眼睛變得無比明亮,“我原以為馬家可以給我,但直到昨天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原來在修仙界,你們馬家也不過是只茍且偷生的螻蟻,所以……”
所以你才找到了三陽宗,所以你才背叛帶你踏上修仙之路的馬家,所以你才眼睜睜的看著我變成現(xiàn)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而無動于衷?
血已經(jīng)流干了,那滿是血絲的眼睛就這樣直勾勾的瞪著這變得無比陌生的女子,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凝固的滔天恨意。
周琳伸出潔白的手掌,遮住那顆可怖的眼睛,輕聲說道:“小冬哥哥,你好好去吧。從今以后,琳妹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