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正的大長老

　　穆江冬所面對的責(zé)罰叫做“闖山門”，從大長老守的第一關(guān)開始，每隔百級臺階就有一名萬劍宗的弟子長老堅守，直到宗門之前，約莫有百關(guān)之多。

　　穆江冬需要接受所有守關(guān)者的審判，覺得他有罪的，可以進行懲罰，而覺得他無罪的，可以放過他。

　　懲罰的力度全由守關(guān)者掌握，算是萬劍宗的全體門人共同執(zhí)行的一次懲罰。

　　如果還能挺到最后的話，就交由宗主來審判，或去或留，或生或死。

　　在萬劍宗悠久的歷史上一共有七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闖了山門，他們之中只有一人被宗門留下，四人死在了闖山門的路上，一人被宗主誅殺，剩下一個被逐出了宗門。

　　可以說這是一項殘酷的傳統(tǒng)。

　　當(dāng)然這項傳統(tǒng)，只有在宗門弟子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時才會被搬出來。

　　“殺了當(dāng)朝的王爺”顯然算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大長老不清楚東方澈用了什么手段把穆江冬這孽徒給救了出來，他也不關(guān)心。

　　因為，在他看來，其罪不可饒恕。

　　他冷眼看著穆江冬向他刺來的劍，不覺間挺直了身子。

　　瘦削的手微微一動，卻引得天地元氣隨之而動，竟是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的中心正是那把桃木劍，懸在空中，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起。

　　原本沒有鋒芒的木劍，此刻被充盈的天地元氣覆蓋，其表面形成了一層帶著白色光芒的薄膜，于是乎，鋒芒畢露。

　　大長老面無表情，神態(tài)肅穆的站在原地，先前怒火中燒的臉上已經(jīng)找不到一點痕跡，好似老僧入定，古井無波。

　　他肅穆的樣子當(dāng)然不是尊重穆江冬，后者顯然還沒有這個資格，他是在尊重那把飛出的木劍，尊重他自己的劍道。

　　在他看來，劍道萬千，而他要走其中最嚴(yán)肅最正直最肅穆的一道。

　　木劍飛的極快，拖起道道殘影，直接和穆江冬的劍撞在一起。

　　鐵和桃木的交鋒，任誰也想不到，居然是桃木以摧枯拉朽之勢毀掉了鋼鐵的鋒芒。

　　木劍無鋒，卻比天下間所有的鐵器還要鋒利；木劍無名，卻勝過天下名劍無數(shù)。

　　因為持劍的人是萬劍宗的大長老東方公碩。

　　他枯瘦的手臂只簡單動了一下，出了一劍，就將穆江冬的劍意浩浩蕩蕩地碾碎。

　　一瞬之間，輸贏立判。

　　穆江冬躺在地上，胸口的衣服已經(jīng)被劍意撕裂，木劍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約莫一寸長的傷口，往外滲著血。

　　木劍倘若再深一寸，穆江冬就會命殞當(dāng)場。

　　“孽徒，你可知罪?！贝箝L老居高臨下的問道，以為這些教訓(xùn)足夠讓他認錯了。

　　可能是擁有力量的時間太久，大長老早已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勝利者并不一定是正確的人。

　　穆江冬，恰好是個犟種，他可不認這些。你比我強，難道你就是對的嗎？這之間從來沒有任何聯(lián)系。

　　“江冬，何罪之有？”

　　穆江冬抬頭直視大長老的眼睛，不是在挑釁，卻是在言明自己的態(tài)度。

　　我問心無愧，我一無所懼。

　　大長老看著這個頑劣之徒，義正言辭地說道：“其一，汴京皇城，大動干戈，濫殺無辜?！?p>　　“江冬殺的是燁勝，此人暴戾惡俗，命債累累，連同自己手下都可以隨便殺戮，天下人人得而誅之?！?p>　　“我就當(dāng)你所言不虛，那我問你，你可是只殺燁勝一人？那王府之中死傷者，又算是誰的罪過?！?p>　　穆江冬沉默了，當(dāng)日王府里，死傷無數(shù)。雖然大多都是中了阮天狼的箭矢而死，但和他肯定是脫不了干系。

　　“你可知那些人，在家里，是父親，是兒子，是丈夫，有人還在等他們回家，等來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一座悲傷的墳?zāi)?。?p>　　“你回答我啊，怎么不說話了，自己犯下的過錯，連承擔(dān)都做不到了嗎？萬劍宗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你可知錯？”

　　“其二，為長不尊，身為萬劍宗大弟子不顧宗門條約，不作眾弟子之表率，煙花柳巷，淫惡頹靡?！?p>　　“其三...”

　　“弟子，不明白?！蹦陆驍嗔苏x凜然的大長老。

　　“不明白，明明事出有因，你們卻刻意忽略那個因，只談那個果。”

　　“那些人都是無辜之人，我知曉，在傷害他們這件事上，我是罪人。因為這件事的話，宗門想殺我，我無話可說?！?p>　　“可殺了燁勝這個決定，我到現(xiàn)在都不覺得自己是錯的?！?p>　　“長老，那燁勝何嘗沒有罪過?！?p>　　“誰又來替白景蘭嘆一聲不值得?！?p>　　“我和她是朋友，是兄妹。她是春風(fēng)閣的一名藝伎，身份卑微，若是我不幫她，世間再無人幫她，您平日里最在意的公正也將蕩然無存?！?p>　　“難道，我們修一輩子劍道，只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冷眼旁觀嗎？”

　　“在意之人尚不保護，我和懦夫有什么區(qū)別？”

　　“今日闖山門，我可以認罪，但我只對那些無辜死去的王府士卒們認罪。對于燁勝，對于皇族，我何罪之有?！?p>　　“這樣對于我而言，對于死去的白九兒而言，我想才是公正?！?p>　　“難道弱者就一定是錯的嗎？就一定要被犧牲嗎？”

　　大長老東方公碩被穆江冬的一席話說的動容羞愧，要說公正，這萬劍宗上再沒有人比他公正了，因為這是他平生所修。不過這次他光顧著為死去的亡靈討說法，卻忽略了身受迫害的白景蘭。

　　大長老終于嘆了口氣，背轉(zhuǎn)過身，讓出了上山的路。

　　他攔不住穆江冬了，因為他畢生所修就是公正公平，這是他的道，說白了他就是個認死理的人。

　　這一點穆江冬和他有幾分相像，這讓東方公碩很是苦惱，畢竟平日里他最討厭的人就是穆江冬。因為后者無拘無束，對任何事物都缺乏畏懼，可是偏偏在對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執(zhí)拗且堅定，哎，他感覺到這個孩子的路也許才剛剛開始，眼里竟是多了分柔和。

　　穆江冬倒是不知道大長老心中的變化，像躲瘟神一樣繞開東方公碩，朝著山上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