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九兒》

　　剛過辰時，琴川的雅苑茶舍就坐滿了人。茶杯里泡著上好的碧螺春，杯中白云翻滾，清香怡人。

　　能在這地方喝上一壺茶的，無一例外都是琴川有頭有臉的人物?？上窠袢者@樣，剛剛營業(yè)就座無虛席的情況當真是少見。

　　一大清早，能讓這些人物放棄溫暖的被窩的，琴川只有一人能做到——雅苑茶舍的說書先生皇甫屹。

　　而近些日子，皇甫屹帶來了新本《九兒》，一開講就引起了不凡的轟動。

　　“啪?！?p>　　醒木拍桌。

　　說書先生皇甫屹，身穿一襲青色袍子，手中拿一折扇。面目清秀，一副儒生扮相，謙恭溫良。

　　“上回說道，子虛國，烏有村，出了一地痞流氓，名叫白六。整日無所事事，好吃懶做，偏偏還頗好飲酒?！?p>　　“這人家中有女兒一人，良田五畝，水牛一頭，按理說也是一戶殷實人家?！?p>　　“那知道這白六每天光顧著喝酒，良田長滿了荒草也不管?！?p>　　“那年女兒剛滿五歲，取一小名叫九兒。女孩子生得可愛，尤其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

　　“到得年末，白六家里是如何也揭不開鍋了，他最愛的黃酒更是一滴也喝不成?！?p>　　“這年，烏有村子里來了個外鄉(xiāng)人，尋一住處，要求不高卻有重金酬謝。”

　　“白六將這人帶到家中，果真得到了一筆錢財，于是便好酒好肉招待?！?p>　　“這外鄉(xiāng)人談天說地，白六深信不疑。談到一種西域美酒的時候，說的天花爛墜，讓白六生了興趣。”

　　“這人猶豫半天，終于從包里拿出一壺酒，瓶身是銅胎琺瑯器，其上色彩斑斕，絢麗異常。”

　　“白六一時間竟是暈眩了眼睛，打開酒壺，濃郁的酒香飄散而出，幾乎勾掉了他半條魂?！?p>　　“就在白六迷醉在這美酒瓊漿的香氣之中時，那外鄉(xiāng)人卻一把蓋上了酒壺，斷了他的念想?！?p>　　“只道是這美酒太過難得，倒出一杯，就像在他心上割了一塊肉一般?！?p>　　“白六再三要求之下，他才松了口?！?p>　　“說是他漂泊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留下一個子嗣，如今見這九兒，心生親切，想認作女兒帶去自家享福。”

　　“白六自然是不同意，可轉(zhuǎn)念一想，九兒跟著自己也是過苦日子，不如去個富貴人家當個千金小姐，也算是生活有了依靠。”

　　“于是一樁糊涂交易就此產(chǎn)生，白六以九兒換到了西域美酒一壺，醉生夢死間還幻想著自己女兒的美好生活?！?p>　　“哪知道不過是一場幻夢?！?p>　　“九兒被那外鄉(xiāng)人帶走之后直接賣進了京城的青樓，成了彈琴賣藝的藝伎。”

　　“而那壺酒，不過是西域里，隨處可見的胡酒，就是那瓶身好看了點?！?p>　　“要講這個故事還有一人舉足輕重，這人就是江湖劍客，穆大俠?！?p>　　“穆大俠身高九尺有余，身形魁梧，絡腮胡盤龍須。年紀已近中年，腰間掛一把銀色寶劍，一手劍術已入化境，凡人所不能及?！?p>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九兒剛滿十歲，眉宇間尚顯青雉，一張?zhí)煺鏌o邪的笑臉讓這位久經(jīng)世事的大俠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

　　“而且九兒琴技高超，給穆大俠留下了極深的印象?！?p>　　“加之二人相似的身世經(jīng)歷，一來二去，居然是成了忘年交，以兄妹相稱。”

　　“九兒常說烏有村，有一條大河，河寬九十九丈九，其間有魚九千九百九十九尾，魚肉鮮美，是京城所不能及?！?p>　　“穆大俠常說要湊得銀幣二百，贖九兒出去，仗劍走天涯?！?p>　　“原本以為是句玩笑話，可穆大俠卻當真實施了?！?p>　　“造化弄人，偏偏九兒沒等到那日。”

　　“等到穆大俠湊夠了錢財，來到了青樓，等待著他的是九兒被王爺迫害身死的消息?！?p>　　“尋常人等也許只能作罷，畢竟對方是王府的王爺，天子的弟弟?！?p>　　“不過穆大俠可不是尋常人，一怒為紅顏，殺進王府，將那王爺殺掉都不解氣?！?p>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p>　　“待到他駕馬西行，這京城里早已經(jīng)血流成河。有傳言稱，穆大俠為了給九兒報仇，硬是殺掉了三百軍卒，斬落了王爺身前的四大高手，最后砍下了王爺?shù)念^顱?！?p>　　“后來，穆大俠再也沒回過京城，卻一日也沒有停止對烏有村的尋找?！?p>　　“找尋半生也無所得?！?p>　　“終于在他行將就木之際找到了這個村子?！?p>　　“他想幫九兒去質(zhì)問白六，哪知道白六早就進了墳墓，就躺在九兒母親的墳旁?！?p>　　“他去河邊釣了魚，卻發(fā)現(xiàn)味同嚼蠟，遠不如半輩子前陪九兒吃的?！?p>　　“斯人已矣，跟著一起離開的，還有當初的那個自己和那些回憶。”

　　“黃沙落日，劍走天涯，一人一馬，一壺酒?！?p>　　“足爾?！?p>　　“這故事乃是鄙人杜撰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皇甫屹手腕一抖，折扇輕收，彎腰鞠躬，一氣呵成，頗有大師之姿。

　　“好！”

　　“彩！”

　　雅苑茶舍的人群們爆發(fā)出一陣喝彩聲，所有人都知道這故事講得是逃犯穆江冬和藝伎白景蘭，卻沒有人戳穿。

　　畢竟不說穿這是一個好故事，說穿了可就為大燁國法所不容了。

　　當然在這一點上，皇甫屹當真是高手，游離在大燁國的法律邊緣瘋狂試探。

　　從穆江冬逃亡開始，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當真成了這大燁國境里炙手可熱的名人。

　　當然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事情是，此刻故事的主角就坐在二樓的一個隔間里，靜靜地等著皇甫屹。

　　“你被他說成個老頭子了。”南宮月笑道。

　　“要是說書的講得全是事實，你不如去看卷宗吧，那個實在點?！蹦陆f道。

　　隔間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來者正是說書先生皇甫屹。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你見到了白光庭之后，有沒有殺他?！被矢σ僖簧蟻砭蛦柕?。

　　“他確實是躺在了九兒母親的旁邊，”穆江冬答道。

　　他和南宮月這次來琴川就是來找皇甫屹的，這位說書先生可不是個簡單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