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因四號研究院

　　在外人眼中，研究院是個很神秘的地方，作為基因載入技術(shù)的發(fā)源地就好像一定要有著什么超越認知的東西。就算有再多的紀錄片被拍攝，組織過多少參觀的旅游團，連怎么樣在觀光時及時找到廁所這種事情都被寫在了旅游手冊之后，這種神秘感還是沒有得到消除。與這不斷遞增的神秘感相應(yīng)的，便是人天性中噴薄而出的好奇心。

　　夢思提也許不是這些愛好者中最為狂熱的，但肯定是最為大膽的那一個。在參觀時以上廁所為由，偷偷潛入到參觀路線之外的地方，這種行為一旦被發(fā)現(xiàn)，毫無疑問要被判刑的。運氣好可能是死刑，運氣不好就是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的實驗同意書。（這只是夢思提聽來的傳聞。）

　　但是平心而論，夢思提算不上那類極其勇敢的人，她只是相當沖動，不計后果。她是為了探尋所謂隱藏的人體實驗才壯著膽子做出這種事情，結(jié)果現(xiàn)在她卻躲在柜子里一動不動，不敢出聲。

　　真是倒霉死了！夢思提在心中小聲念叨。汗水已經(jīng)浸濕了她的運動衫，狹小空間里一直保持蹲姿也讓她的雙腿開始逐漸失去知覺。她還要盡量降低自己呼吸時發(fā)出的聲音，因為柜子外辦公室里兩人交談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說，其實你也沒有多少頭緒嗎？”喬裝打扮過，背著一個龜殼一樣的背包的奈拉提，看著桌子對面和自己有著同樣鑰匙的人有些不悅。

　　“很遺憾，雖然我稱呼邁斯頓為老師，但是我并沒有跟著他做研究，所以也算不上熟悉。上次我和他正式交流，都是在二十二年前的大學(xué)時代了?！鄙碇鴮嶒灧拿椎聸]有在意在意奈拉提的目光，滑動桌面上的窗口，調(diào)出了一些關(guān)于邁斯頓的信息，“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只是時間可能會花得多一些。你能等多久？”

　　“你看看這三天的新聞吧。什么因為我是古代人，基因有缺陷，會釋放'幽靈因子'都算是比較正常的?！蹦卫釗u了搖頭，“我都是好不容易才讓協(xié)會同意我出來的，還要背著這個重的要死的龜殼?！?p>　　“那看來，是沒辦法等了?！泵椎伦匀皇侵肋@個龜殼的用意：代表這個人不喜歡被關(guān)注，“但是，我是真的建議，你現(xiàn)在待在幫助協(xié)會的保護下為好，一旦被發(fā)現(xiàn)的話，指不定會發(fā)生什么。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那些治安官工作這樣賣力，顯然是已經(jīng)引起了一些沒有被報道的動蕩了。”

　　“我也不是沒這樣想過，但是既然我都專門來找你了，也不會還有這種想法了?！蹦卫嵊悬c想離開了，眼前這個人似乎沒有幫忙的打算。

　　“從長計議，總會有機會?！泵椎率疽饽卫釋⑹謾C放到桌面上，他將剛才翻到的信息發(fā)送到了奈拉提的手機里，“我現(xiàn)在還在幫忒休艾思辦事，除非你能提成更好的條件，不然我肯定優(yōu)先幫她。更不用說，就算我全力去做，你的這個要求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搞定的?！?p>　　“本來我想著，在你們內(nèi)部的話消息會靈通很多，至少比那些'研究所探員'中間流傳的靠譜。結(jié)果你們互相之間也不了解嗎？”奈拉提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其他原因，打了一個哈切，“我還答應(yīng)幫忒休艾思寫論文才換得你的消息，還好格式什么沒有太大變化，我還寫的下去?！?p>　　“還真是抱歉了。不過忒休艾思我記得她說是要……也對，她這種人，真的負責(zé)任才見了鬼?！泵椎聼o奈地笑了笑，“分享成員信息這個應(yīng)該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你幫忙也真是黑心?？墒撬褪沁@么一個人，又能有什么辦法。”米德頓了頓，“不過，邁斯頓老師以前是做化學(xué)研究的，十年前才轉(zhuǎn)入生化方面，而且做的是克隆相關(guān)。這倒讓我有個想法，你要聽聽嗎？”

　　“洗耳恭聽?！?p>　　“他們斷定那灘東西是邁斯頓老師的理由，是通過一個女保潔員的證詞。她現(xiàn)在好像還在一家醫(yī)院被嚴加看管里，自稱昏迷前看到地面上有半個正在'融化'的邁斯頓的頭顱。此外，就沒有證據(jù)，甚至沒有監(jiān)控錄像，而且由于'幽靈'現(xiàn)象也沒有基因比對，信息素痕跡也因為清理而被消除了。簡單來說，這很靠不住?！?p>　　“你的意思……是說可能死者根本不是邁斯頓教授而是個克隆替代品？”奈拉提瞇起了眼睛。

　　“不，不是這個意思?？寺∪爽F(xiàn)在依然是違法的，而且需要從受精卵開始生長。就算是使用激素也要至少五年才能成長到老師那個年紀，沒這個必要不是嗎？克隆現(xiàn)在多是用在器官移植這方面上，一般是不會制作整個克隆人的?！?p>　　“我想也是?？上У氖腔癁槟菫@個專業(yè)名詞叫什么？（“失憶體?！保┦涹w之后，就什么都確定不了。不過也許那些治安官有辦法，可惜了。”奈拉提揉了揉臉因為化妝而發(fā)癢的眼角。

　　“然后，看看我發(fā)給你的資料。近一年以來，邁斯頓老師一直在做關(guān)于器官代品的實驗。這是種新的克隆技術(shù)，通過微操技術(shù)，將克隆出來的細胞像用磚塊搭房子一樣做成一個與本體相似度極高的個體。整體上來說難度不高，甚至有點過時，沒多少發(fā)展前景，所以一直都沒有人去做?！?p>　　“我好像明白了，也就是說他制作了一些自己器官的復(fù)制品，比如他的頭。然后他本人就得以脫身?！蹦卫岱謾C上的資料，雖然很多都看不懂，但在米德的解釋下，還是可以作為輔助，“但是怎么能確定剛好被人看到？”

　　“這個嘛，據(jù)說當時地面上留下了很長的痕跡。只要有人路過，就免不了因為好奇心去看看。不過這也是這個推論最大的漏洞。不論那些‘研究所探員’怎么說，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都還沒有弄清楚‘幽靈’現(xiàn)象發(fā)生的原理，只是知道接觸失憶體會導(dǎo)致概率升高。所以邁斯頓是不可能預(yù)料‘幽靈’的發(fā)生。他只能讓那些復(fù)制品接觸失憶體，然后等時機。更不用說失憶體全部都是被專門的處理機構(gòu)收納，就算是研究院也拿不到?！?p>　　奈拉提抬起頭，看著一臉篤定的米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霸撛趺春湍阏f呢，找我談話的那個治安官，叫漢其瑞。我們原本約定的時間是一點二十分，但是他來得早了一些，于是談話就提前開始了。他是在我們談話中，發(fā)生……你知道那時候是什么時間嗎？”

　　米德感覺自己的心臟顫抖了一下，奈拉提見到他的臉色瞬間變成煞白，瞳孔好像在顫抖。米德很快恢復(fù)了過來，小聲說了些什么，又提高音量，讓奈拉提可以聽見，“如果真是如此，邁斯頓的消失說不定還另有隱情了?！?p>　　“誰知道，陰謀論就是這么來的。因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想象力格外豐富?！蹦卫釗u了搖頭，“能說說你的推論的理由嗎？”

　　“這么說吧，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和他一樣?！泵椎麓怪劬Σ恢涝诳词裁?，“也許你會覺得在研究所這種地方工作，不僅工資高，而且還能實現(xiàn)個人價值。但實際上完全不是一回事，根本就是浪費人生?！?p>　　“得了吧，有多少人不是在浪費，到死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死了好像也沒什么問題。說是沒有遺憾，其實是連遺憾都留不下來。你能做到選擇比起一般人多很多了，知足吧?！?p>　　“我可沒有選擇，基本上你在這個研究所看到的每一個有我這種胸牌的人，”米德指了指自己實驗服胸口的小塑料片，“根本沒有選擇。名字在那個‘高等人才名單’上，一輩子都要待在這個什么科學(xué)都不會產(chǎn)生的研究所里，浪費掉時間和學(xué)到的一切。我最近的課題是格設(shè)店聯(lián)名人偶的設(shè)計，你信嗎？”

　　“我好像看到過，”奈拉提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泱紫區(qū)逛街的時候，“只是在打廣告，好像還挺受歡迎的。”

　　“你這是在挖苦我嗎？”

　　“沒這個意思，只是突然想到而已。該怎么說呢？我是不懂那些上位者的想法了，這么多年都是個普通人……這樣做的話，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這些信息是被嚴密封鎖的，我現(xiàn)在和你說了也沒什么用。不然，你可以嘗試曝光一下，然后你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了?！?p>　　“算了吧，我還嫌自己不夠出名啊。話說回來吧，之所以是這個時間，是因為剛好發(fā)生了一起‘幽靈’事件？”

　　“也許吧，更重要的原因，應(yīng)該是之前，大概一個月前，他的妻子，澤蘭爾達師母去世了吧。然后做這些準備，估計一個月也剛好差不多，我看他的報告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樣的。只不過準不準確，是不是偽造的，我也不知道了?！?p>　　“失去牽掛了……”奈拉提輕點了一下頭。

　　“誰知道呢？在這個時代，家庭是很不可靠的東西，也許都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人至少有一個血親后代的指標，才有了一個新的家庭?！?p>　　“哎……”奈拉提揉了揉鼻子，“看來我是白跑一趟?！?p>　　“實在是抱歉，我確實不知道這些。不過，目前你最好還是待在協(xié)會的保護下為好，不要去管這些事情。我是真心這么說的，現(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不能跟那些人講道理，只要聚集成一群，他們什么都敢做……過段時間這些事的風(fēng)頭就下去好了。”

　　“你也用不著安慰我，這種事情我冷凍前見得多了，他們沒有直接找上門都很不錯了。你之后如果有什么關(guān)于'幽靈'的消息，拜托告訴我。我現(xiàn)在能靠的就只有嘗試一下能不夢能找到'幽靈'可控的證據(jù)。我之后大概會在那棟屋子里。”奈拉提站起身，要做告別。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嗯。”奈拉提點了點頭，“我就是這樣給自己沒事找事，現(xiàn)在連身份都成問題了。”

　　“雖然我這有些多管閑事了，但是你真的沒必要啊?！泵椎侣冻霾唤獾纳袂?，“你這樣，連活下去都很困難?！?p>　　“就像我一開始說的，如果我是為了這個答案，我為什么要來這里？”奈拉提閉上眼，“你知道嗎？在漢其瑞死之前，他給我留下了一句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你只要知道那是他用自己的身體寫出來的……”

　　“這還真是……”米德有些動容，治安官中竟還有這樣的人，可他還是覺得奈拉提的決定太過沖動，“但是，如果你有一個正常的身份的話，調(diào)查也會輕松許多。本來，你能調(diào)查出什么的可能性就不大?！?p>　　“他留下來的話是：制造敵人。雖然我不是那么清楚這個社會到底什么情況，但是我想這些手段不會有多少差距。正如你所說，只要我安穩(wěn)待著，什么也不管，事情很有可能就這樣過去了，因為本來和我個人的生活也沒什么關(guān)系。”奈拉提睜大眼看著米德，好像在期待著什么，“但是，不應(yīng)該這樣。我不認為我應(yīng)該對這個世界抱有什么責(zé)任感，也沒有立場去苛責(zé)任何東西，這里的一切都和我無關(guān)，我只是個外來人，一個早該死了的人。但是我畢竟還活著，還來到了，這個我的，那些現(xiàn)在只存在于我自己之中的人的未來。我做不到什么，不靠幫助根本活不下去。但是，我只是覺得不應(yīng)該這樣。”奈拉提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自己被卡車撞飛落地后，那些人奔跑而來的場景。

　　“嗯……”米德不可言明的眼神對上奈拉提的目光，“大概你們很失望，我看過不少古典的科幻小說，雖然很多不切實際，但是我也真希望自己生活在那樣的時代?！?p>　　奈拉提帶著一絲苦澀的一笑，不再說什么，壓低了自己裝著犄角裝飾的帽子。轉(zhuǎn)身離開時，因為龜殼的阻礙，步伐笨拙，一不小心還差點撞倒一旁的空柜子。米德起身要去扶住他，但是奈拉提在那之前離開了。

　　米德走到門口，探出頭目送他搖搖晃晃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歸反的旅行團之中。

　　米德想起來，組織的頭領(lǐng)——洛登講過上一個冷凍人的故事，一個暴烈的，反抗者的靈魂。雖然眼前這個矮小的，看起來又極溫和的男人并沒有那樣的力量，但是在米德看來，這個人更加真實。

　　米德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轉(zhuǎn)過頭，看見被奈拉提撞到的柜子柜門打開了。那個柜子本來是來放一個小數(shù)據(jù)庫的，因為版本太老，那個數(shù)據(jù)庫昨天米德轉(zhuǎn)移數(shù)據(jù)后就拿去丟掉了。他不記得自己昨天有沒有關(guān)好柜門，但是他肯定，在剛才奈拉提撞到柜子的時候，柜門并沒有打開。

　　米德背對著將辦公室的門關(guān)上，出于直覺他小心地朝那個柜子走去。

　　這個米色的柜子不過一米高，表面滿是使用的痕跡。米德短暫地回想了一下，這個柜子確實是年代久遠，出廠時間比起自己的年紀都還要大一些。

　　柜門剛好阻擋了米德的實現(xiàn)，讓他沒辦法看清柜子里面。柜門張開的角度也讓人產(chǎn)生微妙的聯(lián)想，好像是有什么東西鉆了進去一樣。雖然不過是聯(lián)想，但米德心中莫名地篤定就是如此。

　　但能是什么呢？唯一的通道就是身后自己剛剛關(guān)上的門，對面的窗戶是沒辦法打開的，只有透光的功能。

　　從空調(diào)管道里面跑出來的？之前好像發(fā)生過修格體泄漏事件，后果還很嚴重，有三個研究員直接被襲擊死亡。真想不通那種沒有智能的東西是怎么逃出來，還襲擊了人。不過如果真是的話，它們也用不著打開柜門，直接可以流進去。

　　所以這到底是什么呢？米德將手按在柜子上，也許是多想了吧，能有什么呢？也許只是個偶然而已，被奈拉提——朱林撞開了門而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

　　把門關(guān)上就好了，反正里面什么都沒有。米德這樣想著，但是手上卻沒有動作。努力想抬起手，卻發(fā)現(xiàn)根本動不了。

　　我是在害怕？米德縮回自己的手，掌心粘上了一些灰塵。這個柜子不是用自潔材料制作的，米德平時也沒有時間去打掃，積灰也在所難免。

　　“這個柜子怎么打開了？真奇怪！”米德虛張聲勢地放大了音量，是要喝退什么不存在的東西。他也不希望有誰真的聽見了自己的話，慶幸一開始就關(guān)上了門。這樣難堪的場面如果被誰看到，米德實在是沒臉見人了。

　　我不應(yīng)該害怕，米德責(zé)備著自己，這沒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成為第四個受害者，運氣不錯的話還可以在死之前弄明白‘幽靈’現(xiàn)象的原因。只是還真有點對不起奈拉提，真是可憐的人，但是又有一種奇妙的堅韌，讓人欽佩。不知道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柜子被撞開了，如果發(fā)現(xiàn)了，他會不會去打開呢？也許我不該想這么多，米德記得自己當初選擇“基因記憶學(xué)”這個看起來就像是開玩笑的專業(yè)時，也沒有多想。

　　下定了不必要的決心，米德伸手緊緊握住柜門以免顫抖，屈膝半蹲下。

　　三。

　　二。

　　一。

　　米德猛地拉開柜門，讓整個柜子都挪動了幾厘米。

　　“不出所料……”米德看著空蕩蕩的柜子輕聲道。

　　米德站立起來，自嘲的笑了三聲。真不知道方才自己在緊張些什么，估計是奈拉提的故事太過嚇人了吧。一個活人在你的面前融化死去，就算死法不是這樣凄慘也足以給許多人留下半生的陰影了。

　　米德故作輕松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順便伸了個懶腰，恢復(fù)一下精神投入到接下來的工作去。而且還有忒休艾思和奈拉提的委托，奈拉提的好像算不上委托，他還沒有確定給米德什么報酬，不過也沒有想要米德做到什么。

　　就在米德胡思亂想之時，他的腳，被一體化實驗服包裹起來的腳，好像觸碰到了什么。桌子下方的阻擋沒有這么近，米德以前都可以伸直自己的腿。

　　什么東西，米德感覺自己的額頭的一滴汗水正隨著左邊臉頰的凹陷留下。

　　米德嘗試踢了一下那個東西，但剛一碰到桌面下就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尖叫。

　　米德被嚇了一跳，那一刻他慌亂又欣喜。條件反射的，他的右腿帶著巨響踢出，尖叫聲戛然而止。

　　這張用硬度與韌性都極佳的有機板材制作的桌子，從前往后，從下往上，裂開了一道最寬五毫米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