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十七年三月。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遲,都三月底了,迎春花才稀稀拉拉的開了幾朵,又被一場無情夜雨澆的分外凋零。
天色剛亮,云熙臺的侍女們便井然有序的忙碌起來,掃撒除塵,一切悄然無聲的進行著,誰也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生怕驚擾了正殿里那位金枝玉葉。
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公主夜夜夢魘,人都瘦了一圈,陛下與皇后震怒,云熙臺上下人人自危。
昨夜,公主好容易睡了個踏實覺,上下宮人巴不得她能多睡些時辰。
眼看天光大亮,海棠領(lǐng)著一眾侍女在正殿門外站的腿都麻了,終于忍不住抬手,打算敲門叫醒公主。
然而她的手還沒落在門板上,就被人阻止了。
“別了,讓公主再多睡會兒吧!”說話的人是云熙臺的掌事女官陸星晩,國子監(jiān)祭酒陸良之女,是公主的陪讀。
海棠心頭不滿,但面上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低著頭悶聲提醒道:“奴婢知道,陸女官心意是好的!可今日是公主芳辰,陛下和娘娘在瀟湘苑為公主準(zhǔn)備了生辰宴……公主若是起晚了,怕是不好。”
陸星晩神色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不在意的道:“既是公主的生辰宴,公主都不急,你急什么?”
海棠被懟了個沒臉,當(dāng)即不說話了。
陸星晩又瞥了她一眼,掉頭走開了。
她這邊剛一離開,海棠立刻抬手敲門,揚聲喊了起來:“公主!已經(jīng)辰時了,您該起身了!”
尚未走遠的陸星晩聞言,氣得臉都白了!
海棠沖她丟來一記挑釁的眉眼,然而沒等她說什么,殿門已經(jīng)被人從里頭拉開了,一道略微沙啞的女聲從里面?zhèn)鞒鰜恚骸按笄逶绲模愦呙鼏???p> 海棠面色一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公主息怒!”
陸星晩心中好笑,也不氣了也不走了,一提裙擺歡歡喜喜的跑過來:“阿玉,你醒啦!”
喚作阿玉的,乃是大周當(dāng)朝公主,帝后膝下唯一的子嗣,稱金枝玉葉也不為過。
只是今天的公主臉色并不大好,哪怕今日是她十五歲的生辰,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公主赤著腳,只穿了件煙青色長袍,襯得身姿越發(fā)單薄。
她擰著眉頭站在門口,對陸星晩點點頭,才看向海棠,眉眼中盡是毫不掩飾的森然之意:“你的規(guī)矩都白學(xué)了?”
海棠跪在地上,不住的打顫,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日子公主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她都習(xí)慣了。
對于公主的不滿,海棠習(xí)以為常的認錯:“奴婢知錯,請公主責(zé)罰?!?p> 公主哼了一聲,冷酷無情的說:“去找藍嬤嬤,自己領(lǐng)十個手板子?!?p> 海棠不敢辯解,磕了個頭,認命領(lǐng)罰去了。
見公主轉(zhuǎn)身往里頭走,陸星晩趕緊招呼其余的侍女跟上,一陣無聲的忙碌之后,公主洗漱完畢,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常服坐在榻上,隔窗眺望外面的院子。
陸星晩打發(fā)了屋里伺候的侍女,一屁股在公主對面坐下來,手托著下巴眨著眼睛,問:“阿玉你怎么了?我怎么覺著,你這幾日不大對勁?”
公主聞言,淡淡的垂下了眼皮,說:“沒睡好,有點煩躁罷了?!?p> 陸星晩立時急了:“昨晚又夢魘啦?可陳太醫(yī)說,安神湯他都已經(jīng)加了兩倍的藥量了,不應(yīng)該啊……”
公主撇嘴笑了笑,沒說什么。
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她哪里是夢魘?
不過是說出來糊弄人的借口罷了!
她只是,一想到慘死的父皇、母后、堂兄、星晚……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塊骨肉都在疼!
拜那個人所賜,她身邊所有親近之人,要么慘死要么背叛,無一幸免。
但她最恨的,卻還是蔓姬師傅……
血債血償,沈肅害死了所有她在意的人,那么她殺了所有對方在意的人,又有什么錯?
為什么偏偏蔓姬師傅要說自己犯了門規(guī),甚至還親自動手處置自己?
只是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死……
甚至,還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般,醒來之后,又回到了十五歲這一年?!
這一年,她的父皇母后還健在。
這一年,她的至交好友依然懵懂。
這一年,她還沒有遇見沈肅。
這一年,這個天下,還姓李。
公主花了好些天,才認清并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她,死后重生了,還重生在了尚未遇見沈肅的時候。
也就是說,她還有機會,改變上輩子的慘??!
想到這里,公主倏地一笑,揚起下巴朝陸星晩說道:“去,給本宮挑一身衣裳!今日生辰,本宮……要好好熱鬧一場!”
陸星晩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打心底里覺得,她家公主怕是病的不輕。
不過,今天這樣的日子,公主能打起精神來熱鬧,自然要比暮氣沉沉的發(fā)呆要好得多!
想通之后,陸星晩立刻起身,歡快的奔向了公主的衣櫥。
……
三月的最后一天,是當(dāng)朝公主的十五歲生辰。
在大周朝,女子十五歲生辰是個極為重要的日子,預(yù)示著女子自此成年,可以婚配,所以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會在這一日為女兒準(zhǔn)備一個生辰宴,一方面是慶賀,另一方面則是順便相親。
白日里,先是拜謝了父母恩澤,又從父母那里討來了豐厚的賞賜,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吃了頓飯,及至申時末刻,公主才乘著車駕才前往擺宴的瀟湘苑。
鸞車搖的剛剛午睡醒來的公主又有點兒昏昏欲睡,她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這才稍稍精神了些,然后思索著今晚上這宴席,該怎么應(yīng)付過去。
上輩子的生辰宴上,她被沈肅精心準(zhǔn)備的生辰禮給迷了眼,當(dāng)場就把母后賜給她慶賀生辰的金簪,轉(zhuǎn)手贈給了沈肅。
第二日,父皇就下了賜婚旨意,召正五品威遠將軍沈肅為駙馬,從此開啟了她慘淡悲涼的一生。
而如今,沈肅?
公主冷冷一笑,心說,老娘搞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