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謝忱才是當事人,他卻一點也不生氣。
“他們其實給了我兩個選擇,讓我去祠堂反省,或是回家反省?!敝x忱對京城沒有多少留念的,反倒是很想念在錦官城的日子,“我去京城是為了讀書,可不是上趕著讓人欺負的?!?p> “再者說,族學中的先生慣喜歡看碟子下菜,教人讀書的本事還比不上賀先生,我跟著他也學不了什么東西,還不如回錦官城來呢!”
既然是謝忱自己的選擇,燕綰就沒有再多說什么。
謝忱從袖袋中拿出一個油紙包:“張大娘做的糖炒栗子,你嘗嘗看,可還喜歡?”
等燕綰接過油紙包,又對她說:“我昨天回的錦官城,當時沒急著進家門,就在街上找了家茶館略坐了一小會兒,卻聽見茶館里的人都在說你家的事情……”
更確切一些,是在說燕綰的親事。
燕綰是個不愛出門,平常聽到的小道消息都是玉棋打聽來的,玉棋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是壓根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而且她三天前就來了甘露寺,又哪里會知道城里如今有什么樣的傳言呢!
她跪坐在蒲團上,笨拙的剝著糖炒栗子,略帶余溫的栗肉還沒入口,就聽見謝忱的問話,很是茫然的抬起了頭。
說:“我家的事情?我家能有什么事情?”
燕綰將栗肉放回油紙包,又將油紙包放在一旁,這才掰著手指數(shù)了起來。
“爹爹在府衙中當差,應該與他無關。娘親和大哥去外祖母家了,而且走了有好些日子,想來也與她們無關,而家中就只有我和阿釗。再看你這么小心翼翼的,那些人傳的話肯定不怎么好聽,而且被說的人還是我吧!”
謝忱點了點頭。
“去年城中重排了四大才子之位,有個外來的名叫程煥的學子位居榜首。茶館里的那些人竟將你和他湊成一對,說你二人早有婚約,偏你沒見識,看不起程煥無父無母,竟趁著長輩不在家中,將婚事給退了……”
雖然事情的結論確實如此,但中間的過程還是有著不小的落差。
燕綰皺眉,奇怪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謝忱見燕綰不反駁,面上的神色頓時很是怪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問道:“你當真與程煥有婚約?”
“從前或許是有的吧,不過現(xiàn)在是沒有了?!毖嗑U往嘴里塞了塊栗肉,不是很在意的說著。
她見謝忱皺著眉,想了想,就將那天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我也是在他上門請求退親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樁婚事,幸好他先來退親了,不然等到將來下定時,我再想要退親,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眼前的小姑娘還傻乎乎的笑著,一點也沒將他方才說的流言當成一回事。
謝忱不再糾結婚約的有無,而是一門心思的為燕綰抱起不平來。
“分明是他上門求的退親,現(xiàn)在外頭卻都在說你有眼無珠。按你方才所說,事情是在燕府談的,知道這件事的除了你們幾人以外,也就你院中的那兩個小丫鬟,她們都是家生子,沒那么大的膽子將主家的事情說給外人聽,走漏消息的人也只能是他那邊的!”
“趁著長輩不在家中,上門哄騙你應下退親,已經(jīng)是一大過錯。不約束身邊之人,致使退親消息外傳,讓外人顛倒黑白,污蔑你的名聲,更是惡劣至極。”
智者不因外物所動搖,亦不會僅憑流言就去爭論一個人的是非。
然而世上終究是愚者多,智者少。
謝忱與燕綰自幼相識,聽到外界的流言并不會當真,那些并不認識燕綰的人,卻會迷失在流言之中,不辨真相,只以為她就當真如同流言所說的那般目光短淺。
思及此,謝忱拿過燕綰手中的糖炒栗子,又在她腦門上輕輕地敲了一下。
頗有些無奈的說:“幼娘還是早些回去,將那程煥的事情都說給燕伯父聽,也好早些在外面正名才是!”
他是當真為燕綰著想,方才與她說這么多,而燕綰也有著自己的小心思。
早前不知道還有程煥這么一個人時,燕綰與城中閨秀相交就已經(jīng)是滿口經(jīng)文,任誰提起她,都會說她一心向佛。
如此一來,便少有人會提起她的親事。
仔細想來就明白,哪家的長輩愿意給自家孩子,娶回個只愿長伴青燈古佛的妻子呢!
燕綰早膳才吃了沒多久,這會兒也不算餓,便也沒追著謝忱非要拿回她的糖炒栗子。她朝著謝忱眨了眨眼睛,笑著說:“名聲壞些,也沒什么不好的呀!”
“壞了名聲,還能有什么好處不成?”
謝忱下意識的反問了回去,對燕綰這般輕視她自己的態(tài)度,有些不大高興。
卻聽燕綰接著道:“別人不知道,可是謝忱你一定是知道的?!?p> “我連命都不是自己的,又哪里能負得起別人的期待呢?無論是作為一個妻子,還是母親,我想我都是做不到的?!?p> 燕綰嘆了口氣,說:“從前我笑得稍微恣意一些,便會想起那年冬天的湖水格外的涼。即便是到了現(xiàn)在,我的想法也還是沒變?!?p> 活下來的人是我,這可真的是再糟糕不過的一件事了。
她沒有說完的話,謝忱在心中幫忙補充完整了,誰讓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有著相似的想法呢!
“不會覺得委屈嗎?”
明明事情不是流言中那樣,卻硬生生被人冠以不堪的名聲,當真不會感覺到委屈嗎?
纏繞在腕間的佛珠忽然滑落了下來,燕綰捏著它,看向了面前的佛像。
說:“只要我在乎的人,不會因為流言而看輕我,其他人是如何想法,又與我有什么關系!”
最重情的人,在某些時候,也會是最絕情的人。
見燕綰已經(jīng)開始念起了經(jīng)文,謝忱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他心中已經(jīng)知道了燕綰的答案,追問也就變得沒有必要了。
清越的經(jīng)文聲在偏殿中不曾斷絕。
良久之后,燕綰忽然看向身側的謝忱:“我方才好像又聽見你喚我幼娘了!”
“有什么不對的嗎?”謝忱疑惑的看了過去。
他對燕綰的稱呼有的時候是連名帶姓的,也有的時候喚她綰綰,而幼娘是燕綰的乳名,他從前也喚過不少次。
“沒什么不對的,”燕綰搖了搖頭,“只是好久沒人喚過我的乳名了?!?p> “我也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