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儀王從亞上王太叔蘇之論,舉王霸之旗,揮軍東進,在此波瀾中,恕國大圍村一十三少年,心藏國事,因大圍村風氣善正,一家同心,得出大圍村。
且說離理帶得行李出村,雖得多助,畢竟家中并非闊綽,又逢母上患病,并無余財予離理,正如其父離淮所言,若這點事亦無法處理,何論家國大事?
離氏諸村,與大圍村也相差不遠,離理于大圍村尚不能籌得路費,其余村中自然也不必多想,唯有鎮(zhèn)中方有籌錢可能。
大圍村最近之鎮(zhèn)便是水磨鎮(zhèn),距此尚有半日路程,離理不敢久作耽擱,出村便往水磨鎮(zhèn)去。
也就附近乃離氏族地,尚算安寧,否則這般小少年可走不遠。
一路后腳趕前腳,終是在午間趕至水磨村。
水磨村東傍一小河,在此崇霄余脈帶出諸山間,也算少見,離氏先至此處,起了水磨,才漸成鎮(zhèn)。
現(xiàn)掌管此間水磨者,乃離氏離綜,離綜三代經營鎮(zhèn)中水磨,鎮(zhèn)中亦多有離綜家經營商鋪,在鎮(zhèn)中也是富戶。
家業(yè)不算很大,卻也不能算小,唯離綜之子離彰,偏生好武,離氏多代皆求改革之法,雖亦通幾分武藝以保游歷周全,卻無武學傳承,也就離彰仗家中余財,折騰出一身力氣,不過亦是僅有幾分力氣罷了。
今日趕巧,正是離家往各分鋪收賬之日,離彰雖好武,卻也不能全然不理家中俗務,遂每月收賬,還得走上一遭。
午間之時,離彰正于一家酒樓收賬,本來查對賬目,收賬便走,誰知賬房先生查對之下,賬面上卻少了三千錢。離彰大怒,覺乃掌柜貪墨,便欲要打,掌柜卻堅持絕非其貪墨。
離家于鎮(zhèn)中發(fā)跡,也還利于眾,酒樓外設有粥棚,雖只放每人稀粥一碗,對落魄之人而言,卻也能果腹。
彼時離理便在此討了碗稀粥,正自食間,見得此間糾紛,便擠入人群,眾圍觀之人見其年幼,任其擠上前去。
待擠出人群,便見離彰正欲打掌柜,只聽得一清脆之聲喝道:“慢!”
眾人往聲來之處看去,竟乃一小少年,離彰大怒道:“汝乃何人?何故管某家事?”
出聲之人正是離理,離理索性行出人群道:“聽得家中長輩講來,水磨鎮(zhèn)已經三世,鎮(zhèn)中酒樓于十里八鄉(xiāng)也是有口皆碑,凡有大事者,貴客者,皆來此處,掌柜經營盡心如此,又怎會貪墨三千錢?”
離彰不耐揮手道:“小娃娃知甚道理?快快退去!”
離理曰:“再查對一遍也非難事,胡不為?莫非族兄故意發(fā)難乎?”
所圍眾人本只看熱鬧,聞此紛紛交首,離彰心中大怒,卻只好命賬房再仔細查對一番,以免落個刻薄之名。
豈知再行探查時,竟又對上,并無三千錢之事,離彰此時當真怒不可遏,便喝問賬房道:“究竟有無錯漏?怎會如此,莫非故意為之以害我?”
賬房連道不敢,原來是一片竹簡略未串好,方至此誤。
事已至此,離彰賠了罪,予了賞,便左右尋那小少年,還未待二人說話,門外闖入一仆,口中高呼:“出事了!”
眾人讓過此仆,那仆告離彰,水磨出事,家主已到鎮(zhèn)東,著他來喚。
水磨鎮(zhèn)所靠便是水磨,離彰顧不得其他,隨那仆往鎮(zhèn)東而去,酒樓眾人皆散,離理亦往鎮(zhèn)東去。
及至水磨處,只見已圍者眾,離理上前一觀,水車正兀自隨河流而轉,水磨卻不見動靜,離綜已著人上前排查,只是一時并無查出。
此時夏陽高照,烈日灼心,來此磨面者汗流不止,已是頗無耐性,而水磨修復眼看還不知何時。
能到鎮(zhèn)中用水磨者,大多與離綜家相熟,離綜不敢怠慢,命人煮了茶,取碗分與眾人,只是眾人愁容不展,離綜心下暗急。
正當時,只見人群中走出一小少年,徑自往一石磨去,隨后便見其將水車拉動之輪取開,離綜家衛(wèi)見此,大呼道:“哪家小子?恁得沒規(guī)矩!”
說罷便欲上前捉那少年,那少年將磨輪扛于肩上便即拉磨,道:“汝家于此如此多壯漢,便只等修水車乎?不若下把力氣,且先將客人面磨了,再慢慢修不遲,非如此豈不使來客空等?”
說話間家衛(wèi)正欲拿下那少年,只聞得離綜道:“慢!少年郎有理,爾等還愣著作甚?快快拉磨,先幫來客磨面!”
話罷離綜亦卷起袖子,找了一處磨盤,離彰見其父親身拉磨,忙喝家中壯漢一同為事。
眾人直忙至日落,方把面磨完,來客皆滿意而歸,離綜方又著人修水車。
那先前說話之人,雖年歲頗輕,卻一直拉磨至黃昏,離綜遂邀其少坐,待水車修好一同往府上用膳。
小少年正是離理,欣然應允,待天大暗,水車修畢之時,隨離綜一行舉火往離綜府上去。
及入府中,用過晚膳,離綜方知離理先前已于酒樓點離彰之事,遂敬茶相謝,又問如何獨來鎮(zhèn)中,離理告曰:“此行有要事欲告佑都,家中繁忙,遂未同去?!?p> 離綜曰:“如此少年郎將為公離氏立大功矣!”
離理曰:“理不敢當此言也,只是私想,不知于國是否有用,但想獻上而已?!?p> 夜已入深,離綜不顧離彰擠眉弄眼,散宴請離理于院中暫歇一夜,離理敬謝而退。
待離理走遠,離彰上前急道:“方才兒子示意,父親未能見乎?”
離綜皺眉道:“急什么?汝何意?”
彰曰:“理弟欲往佑都獻言立功,兒子欲與理弟同去,也好尋機立得功名!”
見子面色激動,離綜扶額嘆道:“一少年之語,汝亦當真?還有,叫甚理弟?”
離彰曰:“理弟一日之內,兩番助于家中,必非常人,可成事也!”
離綜長嘆一氣,語重心長道:“那少年郎不過想到你我一時未想,有何才能?明日予些路資,謝過便是,莫要病急亂投醫(yī),好生守住祖輩基業(yè),便算汝了得?!?p> 說罷便揮手示意離彰退去,離彰見其父堅定,不敢多言,只得拜禮退走,口中卻悶悶道:“能見常人所不能見,想常人所不能想,便已非常人!”
至二日天明,離綜命人備下路資,便往客房去,卻不見人,便尋來管家相問,離理去了何處,管家乃告,今辰用過朝食便已辭去。
得聞此信,離綜心道,這少年郎助人不求報,倒是厚道人。
隨后又覺不妥,聽聞離理來時至粥棚討粥,現(xiàn)有助于離家,若不顧恩人窘境,豈不惹人恥笑?
便又問可有備下干糧路資,管家曰:“家主且放心,已為少主備妥,盡皆帶走了?!?p> 離綜這才放心,突覺有異,忙問:“為少主備妥何意?”
管家曰:“少主吩咐老奴,備下二人干糧銀錢,老奴備妥送去那少年郎處,少主取了包裹便隨那少年郎去了?!?p> 離綜大怒道:“逆子!逆子!竟如此執(zhí)拗!”
原是離彰昨夜便命管家準備,辰間便取其雙斧隨離理出了鎮(zhèn),此時已行遠矣。
卻說二人現(xiàn)正于道中往西而走,離理此番至水磨村,本為籌集路用,倒不想離家少主竟也欲同往。離理斜視一眼離彰,暗道,這位哥哥身形威猛,護吾周全當不在話下,隨后二人便不在他處停留,往佑都趕去。
佑都路遙,一路多有強人,離彰一身橫肉,手持雙斧,頗為威武,強人多不敢攔,二人倒是行得松快。
又走二日,正過一道山崗,兩側突閃出數(shù)十人,當下一人喝道:“此山俺開,此樹俺栽,欲要過俺,留下財來!”
見得強人來攔,離彰冷笑一聲,取出雙斧便上前一陣揮舞,隨后背身持斧,便等強人退去。
過得片刻,并未聽得強人服軟,離彰回身一看,只見眾強人正自忍笑,待其回身,已繃不住,大笑開來。
離彰面色漲紅,大怒道:“公離氏離彰在此,賊子上前受死!”
聽得挑戰(zhàn),方才喊話之人取槍欲上,卻突聞強人之后有人道:“爾等非其對手,某來會會?!?p> 話罷見強人讓開,行出一人,只見其人批發(fā)碎須,鷹眼粗眉,右手被長袖盡遮,只左手提刀行來。
此人微垂其首,越走氣勢攀升越疾,離彰竟隱隱生懼,退了一步,隨后惱羞大怒,揮斧先行沖上。
豈料那人只穩(wěn)步不動,離彰一頓打,竟奈何不得分毫,又過數(shù)合,便被那人解去雙斧,一刀押下。
押下離彰,其余強人圍上,將二人捆住,搶下行禮往山中行去。
密林遮目,山道折轉,二人被捆住,難辨方向,只知走了數(shù)刻,方達一處深山寨子,寨子側面一處水潭,后倚高山,前踞深林,側開良田,外栽果林,不愁水糧,名花石山,難被發(fā)現(xiàn),實乃下寨良地。
二人被押回寨中,方才左手刀之人揮手道:“這二人行禮中財物頗豐,且先押去柴房,問出來路,再討筆財?!?p> 離彰怒道:“竟敢如此小瞧某,下次定當逼汝雙手來戰(zhàn)!”
聽得此言,那單刀猛人冷視而來,離彰還欲再言,離理連忙拉住,離彰知離理見識,方才冷靜。
二人被關入柴房,離彰不忿問道:“那人如此小視于某,何不讓某罵個痛快?”
離理曰:“彰哥,那人右手已斷,如何雙手與汝對陣?方才小弟看那人已起殺心,現(xiàn)我兄弟二人落于其手中,還是不要惹怒他為好?!?p> 知其斷臂,離彰倒反生幾分英雄相惜之意,只是別人當不當他英雄便難知矣。
卻說二人被押于柴房,兩日來只予水喝,兩日后夜間,兩人饑腸轆轆,卻被帶入英雄堂,堂中一干強人正在宴飲,案上魚肉引得兩人直咽口水。
那單臂狂人吃了口魚,皺眉道:“這魚總是帶腥味,這潭是白瞎了?!?p> 離理離彰早已餓極,那人卻還當面嫌棄,真真氣人。
許是見二人已被熬沒了脾氣,那狂人指下首兩空案道:“只要說出家在何處,再書信一封,兩位便能入席,如何?”
離彰猛咽一口,離理見狀不妙,忙拉了一把,先于離彰道:“這位將軍,我兄弟二人乃上佑都,欲言參國事,行禮財物皆是族中相助,將軍看,小子這兄長乃一武夫,小子一身衣衫也是舊得發(fā)白,哪是什么富戶?”
那獨臂狂人閉目沉默良久,道:“倒是許久未曾聽得如此稱呼,汝這少年郎叫得倒巧?!?p> 離理擦汗道:“將軍武藝乃殺人斗將之術,且將軍氣度非尋常強人,小子方如此喚?!?p> 那獨臂狂人曰:“少年郎倒是有幾分眼力,可聽過某竇顯之名?”
離理激動道:“原是雙刀陷陣,無雙竇顯,將軍辭軍之年,家父正游歷于仲國,后將軍辭軍,家父亦因小子降生還鄉(xiāng),遂多有談及將軍,未想今日得見將軍,實乃小子榮幸?!?p> 竇顯也被其一番言語說得展顏,本便是陷陣無雙之將,又做山間強人十數(shù)載,極重義氣,也就不再為難,且命人放開二人,坐入空案。
坐至案上,離理尚還有幾分矜持,離彰可是餓極,敞開大吃,哪管勞什子味道。
待吃了口魚,離理才知竇顯方才并非虛言,確是腥味頗重,便告竇顯曰:“將軍似乎頗愛吃魚,小子有一法,可去腥味,將軍可要試試?”
竇顯興趣大起,便允了離理,離理曰:“時及六月,小子在來時見寨外梅子正熟,將軍可能著兄弟摘些來?”
竇顯從其言,著人摘來梅子,離理以鹽及梅子腌制鮮魚,隨后再煮,果然腥味大除,竇顯大喜曰:“少年郎倒是好眼力,好想法?!?p> 離理曰:“魚腥味重,添以鹽梅,便除腥味,成美食一道,將軍陷陣無雙,若有眼光長遠之人伴將軍身側,補了將軍之短,當年又焉會被小人所害?”
竇顯擺手道:“陳年舊事,提他做甚?”
離理曰:“將軍武藝尚在,左手刀亦是高妙,便不想尋那小人報仇耶?”
竇顯曰:“其人投于空國令尹趙堂門下,現(xiàn)已身居高位,奈何?”
離理曰:“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求者,乃一順心如意耳,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若只郁郁而見仇敵快意,豈非平白便宜仇敵而虧己乎?”
竇顯曰:“若汝是某,當如何?”
離理曰:“小子必定日日謀劃,若有良機,必定奮力一搏,有死無生,便他不死,余生亦心無安矣。若無良機,則奮發(fā)揚名,使其聞仇人之名,而食飲不安?!?p> 竇顯曰:“少年郎果是暢快之人,不過,某之死敵,搏,則無良機可覓,名,則無途徑求索,天意如此,人可何為?”
說罷長嘆一聲,意興闌珊,也不再吃魚,離理上前道:“以將軍之才,困于山中,實在可惜,將軍辭軍之年,恰是理誕世之年,若將軍不棄,理愿拜將軍為義父,待理于佑都尋得良機,再請將軍出山揚名!”
言辭誠懇,目中含光,竇顯一時也為此少年郎打動,心中暗道:“此子年歲雖輕,卻敢獨往佑都,膽大心細,見常人所未見,想常人所未想,邏輯嚴整,重諾重義,若能護持于他,待其成勢,許確可報仇亦未可知!”
思慮至此,竇顯上前扶起離理,欣然應允,離彰得聞,大呼欲同拜義父,竇顯皆應,著人設下香案,擺上三畜,離理離彰同拜天地,又以離彰為兄,離理為次,同拜竇顯,認為義父。
竇顯為小人所害,敗軍而走,淪為江湖草莽,今日卻得兩義子,頗為快意,暢快大飲一夜。
至二日午后,離理來辭義父,告曰:“心憂所患之事,恐有所遲,只得先行拜別。”
竇顯將兩義兄弟喚入英雄堂,命人取來往日陷陣雙刀,謂離彰曰:“彰兒身負千斤之力,唯武藝不美,斧走血勇,雙斧更非天生神力者不可使,彰兒力氣后天練來,雖已不弱,使雙斧卻是萬萬不能,今后隨義父學雙刀,保管以后不墜一流之下?!?p> 離彰大喜,謝過竇顯,隨后又愁眉道:“理弟將往佑都,彰只能先送理弟,再來學義父刀法。”
竇顯聞言大笑,離理離彰瞪目相視,不知竇顯何故發(fā)笑。
出門無財尋富戶,水磨獻力賺少主?;ㄊ缴显饨俚?,卻是英雄飄零處。不知竇顯為何發(fā)笑,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