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阿桐拜師,五人會合,同往徐家上莊,一路向北。
卻說九方清練阿桐,倒是頗為有趣,亦可說頗為隨意。為不誤行程,九方清教阿桐每日上午背離理而行,允其自尋手杖,卻不可彎腰。
脊柱乃人之干,竇顯恐此法有傷幼骨,勸說九方清,九方清告其曰:“非也,若無手杖相助,其脊必傷,既有手杖,則無礙也?!?p> 見其毫無放棄之意,竇顯也便不再多勸,倒是如此一來前行尤慢,幾人倒也不趕這幾日,便慢行于野。
至午后,阿桐便不再負離理而走,需尋帶葉之枝,行走之時揮舞枝葉,左右手交替行之。
除此二事,九方清再未教阿桐其他,此前竇顯往勸,九方清并未理會,同行吉治子離理不通武藝,自然無話以言。
如此慢行,五人又行六七日,方才抵吳川郡北,郡治大城吳上城,此城飛據吳水上游,原為遏制水匪之用,后公冶成聚水匪定國,吳上城便不再為兵家爭地,防務漸松,數度擴建,唯中心城池高墻壁壘仍以殘身述其往昔。
徐家上莊位吳上城之北數里,一行五人先入城中休息,翌日好生沐浴整衣,方出城往徐家上莊走。
一路多有往來者,皆錦衣華冠,眾人以為奇,離理喚一慈眉長者問曰:“阿翁,冬日正隆,為何一路卻多往來之人?”
阿翁告曰:“因多有往徐家上莊訪者,徐老遂廣邀天下欲探上莊營式者做客,將卜賢子上莊之法謄予所求者,亦會詳細對照其上莊講解,過了今日,徐老便不再接納訪客,自然往來者眾。”
得此告,離理好生作禮謝過,將此信告以眾人,竇顯問曰:“今日徐家客眾,恐無法問及卜賢子之事,明日又許訪不得,如之奈何?”
吉治子曰:“老夫與卜賢子多有交情,互通書信,想必徐老能為此抽身一二?!?p> 眾人喜,不再猶疑,隨諸華衣之人往上莊而去。
行近半辰,路中現一茅屋,一道拒馬攔于道中,凡騎馬而來者,需留馬于此,駕車而來者,下車方可去,不循此者不得過崗。
因告前方不足一里便是徐家上莊,遂諸華衣之人并無異議。
一行五人并未騎馬亦未乘車,自一側過崗,不片刻,越過寒林見一山背天,此山不高,然寬廣非常,如將天馱于背上,此山便是按龜山,因其雖不高,卻極廣而得名,而一行早知,徐家上莊便位于按龜山下。
與五人一同者,尚有三位錦衣華冠之人,一位乃先前離理問話長者,姓李名格字文瞻,固國沙東郡人,事鹽商。其身側亦乃一長者,姓杜名玫字義安,儀國韻原郡人,事酒商,其孫曾于祭淵會出名句“治文而理國,固盟以善民”,后啟覆滅,儀國當政,杜家也未受太多牽連。另一人卻是中年之歲,落半步于二人之后,姓沈名瀚字子闊,固南郡人,家中乃事驛館。
同行三人顯然熟識,一路交談,多為商事,九方清一行并不擅此,只在一旁稍聽一二。
本便入冬,枝葉不復往昔繁盛,眾人行近半刻,幾見按龜山麓,卻未見上莊影子,沈瀚低聲問其前方二人曰:“方才便告距上莊不足一里,今仍不見,莫非錯道乎?”
李格搖頭曰:“一路到此,未見岔道,想來并未錯?!?p> 沈瀚問曰:“現已是登坡,可見已至山麓,若非錯道,何不見莊?”
杜玫安撫道:“既未錯道,子闊且莫急,再行百余丈,總能見莊?!?p> 遂不復言,再往前行,未久,只見林盡之地竟有涼亭一處,皂服方帽一人。
見幾人將至,皂服之人上前一步,行禮曰:“卜氏上莊,營法有八,請諸位貴客在此賞其第一營法?!?p> 隨后以手虛引,只見其人手引之處,卻是斷崖模樣。眾人奇,未見上莊,何來賞其營法?倒也上前一觀,待近崖邊,忽而豁然開朗,越過斷崖,一處上莊躍然入眼,坐北朝南,架于坡上,一灣山水自其東北入,西南出,層檐疊嶂,與樹交掩,此時冬陽撒下,可見莊中水波滟滟。
眾人大受震撼,皂服之人取出八片竹簡,分與眾人曰:“此便是第一營法,相地也”,說罷恭敬作禮,將眾人往下崖之道引。
再看竹簡,上書“營莊第一者,相地也,山林之地為佳,城市不可營也,莊不遠見為佳,遠見失其藏神也”,眾人回想,原來方才所行坡地,乃掩莊之用也,使人遠處不可見莊,待近前得見,果然震撼。
尚未入莊,便見如此手筆,李格三位錦衣貴商激動非常,九方清一行也頗有興趣,坡并不高,不遠可見疏林掩映中上莊稀影。
眾人再行,眼見便要入莊,前方卻又有皂服之人侯于道中,身側一座木臺,高十余丈,越過高木枝頭,其下皂服之人作禮,以手引眾人登臺。
先前得見相地之精妙,眾人不疑有他,隨皂服之人指引登臺。木臺雖高,卻有梯可上,幾人循梯而上,未久便至臺上,臺上亦有徐家府中皂服之人,見幾人登臺,行一禮曰:“請諸位貴客于此賞第二營法?!?p> 眾人遂至臺邊一觀,只見莊中樹瓦錦簇,熱鬧模樣,然掩映不知其深,折轉不知所往,建筑無軸,有疏有密,毫無章法。
雖不能見莊全貌,自所窺一角,卻顯散漫,三位為習上莊營法之人已是蹙眉,徐府皂服之人作禮曰:“此便是第二營法,立基也”,說罷亦有竹簡一片獻上,眾人接過,那人又釋一句曰:“立基之妙,游莊可知,家主建此臺,不過助諸位貴客理解卜賢子精妙之論而已。”
眾人了然,取簡相看,只見上書:“營莊第二者,立基也,亭堂閣軒,皆定于先。立基之準者,逐景也,不必依軸,軸乃官建也,不必從向,向乃民建也,不必求均,均乃城建也,只若獵人逐景為上也。”
眾人方知此間建筑何故散漫,乃逐景也,不禁欲知如何逐景,遂下臺往莊門而去。
上莊院墻不高,可見莊中林木越墻,徐府家老徐重候于門處,凡有客至,便遣人為引,可見徐家之盛,上莊之廣也。
眾人前番見營法之二,見解之獨到,早已心癢難耐,與家老寒暄一番,便自隨徐府之人探莊。
入莊門,照壁隔目,上繪山川,皆未著彩,筆法簡練,意蘊深遠,照壁所書“攬臥莊”。
繞過照壁,乃一四方小院,左右兩層小閣,一層小閣飛檐成圓,下有圓池一方,上綴輕荷。
過圓池,一條長道引深,道左錯構成臺,疊以六層,上置花木盆景,小燈碧玉,盡顯莊主品味,道右漏開花窗,可管中窺豹。
走過長道,豁然開朗,前方掇石成山,錯落橫疊,夾以矮木,苔痕上階,或有高坪墜枝,間以石峰孤置。
眾人為其所驚,自有人送上書簡,告眾人曰:“此處可觀第三營法,掇山也”,眾人接過,書簡曰:“營莊第三者,掇山也,因地制宜,有真有假,作假成真,心懷名山,掇石而成,雖由人作,宛自天開?!?p> 觀簡所書,再觀山石,果如名山長固,不禁嘆服。
隨徑而幽,亭臺樓閣,無不擁景,石山綴趣,好不精妙。
忽聞水聲,前逢一人,作禮告眾人曰:“前可觀第四營法,理水也”,自有書簡奉上,書曰:“營莊第四者,理水也,曲折而顯幽,盤旋而蜿蜒,縱橫而交錯,抑窄而揚寬?!?p> 眾人折轉兩道,水自現于足側,漫徑入園,矮墻小橋,自然幽靜,隨水而走,至闊處,水下一石,上書“攬音澗”,復往前走,水至一湖,有步道引至湖岸,親水臺前,又見徐府之人侯于此。
遂上前,其人告曰:“此可觀第五營法,建筑也”,照例有書簡來贈,眾人取而觀之,上書:“營莊第五者,建筑也,莊以景成,不昭人筑,大至廳堂,小至挑閣,皆以取景為上,奪目為下,遂當同構?!?p> 見此書簡,眾人方回想來時觀山聞水,所見亭軒無算,卻只著眼景色而未注意建筑,原是皆乃同構之故。
眾人自湖畔繞行,越軒見一徑,徑旁灰墻,上有花窗,果真移步異景。
未久,徑滅入一園,院中掇山挺立,水自成潭,周遭樹木環(huán)繞,花草相綴,又見一徐府之人,謂眾人曰:“此可觀第六營法,花樹也”,自有書簡遞來,眾人早知簡中皆精辟之理,接過便低頭相看,上書:“營莊第六者,花樹也,年有四季,樹呈春秋,莊中一花一樹,當精剪之為畫譜之形,輔山水以成畫境?!?p> 看罷,眾人再抬首一觀,園中花木果如畫譜之中一般,遂了然。
所謂卜氏上莊營法有八,已見其六,皆精辟之極,眾人興致頗高,再行未久,于一亭處遇一人,告眾人曰:“此處乃告第七營法,文字也”,自有簡來,不過眾人卻已知其意,往來一路,多有詩詞賦對,皆精妙,眾人多有賞析,不過自然期簡上所書有深遠之見,遂皆看簡,上書:“營莊第七者,文字也,非為詞藻之華麗,當求適以其境,留白以候為佳?!?p> 即便眾人早料到,簡中所書亦有收獲,眾人不禁欣喜。
復往前,至一門,有人上前引路,往莊中深處走,一路多景色,行之不快,見其人并未分說,沈瀚問曰:“敢問何為第八營法?”
莊中人曰:“家主正設宴以待諸貴客,到時自然知曉,還請尊駕稍候?!?p> 聞聽乃徐家家主在前設宴,沈瀚作禮以謝,不再多問。
徐家家主名徐觀字廣聞,今已過知命之歲,徐家世代書香,家中弟子廣仕東原,徐晟徐陽先卻是家中少有將才,乃徐觀之孫。
未久,眾人達一處私院,墻圍石佇,花木繁多,院中已設桌案數十,大半已有人落座。一行八人至此,尋案而坐,又過半辰,院中案已滿座,又添不少,徐家家老方轉出,乃告貴客已齊至,隨后自門中行出一人,霜雪染鬢,長髯迎風,文劍加身,華袍輕揚。
來人正是徐府家主徐觀。
院中眾人起身見禮,徐觀回之,也不落座,扶髯長笑曰:“老夫謝過諸公來此賞莊,卜賢子曾有營莊八法,諸公已知其七,想必在想,老夫獨賣關子,不將八法盡告?!?p> 聞言院中笑聲迭起,皆道未做此想,徐觀又道:“非是老夫不愿相告,實乃莊中下人不敢相告也?!?p> 院中有人奇道:“此為何也?”
徐觀自袖中取出一簡,身側家老徐重領數人亦端上錦盤,其上皆書簡之片,徐觀又言道:“老夫可不敢曲解卜賢子高見,此番便將卜賢子原書告諸公?!?p> 隨后自有下人將書簡分發(fā),眾人早已心撓肝抓,得簡便看,只見上書:“營莊第八者,主人也,文人之莊為佳,武人之莊次之,商人之莊再次。文人求雅,武人求礪,商人求華,而莊近天人所作為佳,遂文人之莊為上也。”
眾人方知何故下人不敢言,院中商人不少,得見亦知所言非差,心中暗誓他日營莊必少添俗物,然商人皆喜展財,此誓究竟幾人可守便不可知矣。
至此,賞莊大會可謂已近圓滿,一場宴后,各辭而去,亦有詢問卜賢子去向者,徐觀皆以卜賢子仙蹤,不知所往相告。
直至吉治子上前,示以書信相詢,徐觀方敬告今日莊中人眾事繁,祈吉治子先行住下,明日再行招待,吉治子自然應允,五人隨家老往后院暫住,待家老知吉治子一行尚有九方清同來,更是尊敬,好生安排方辭,往告家主。
翌日,日尚未盡升,正是極寒,阿桐已為九方清喚起,于院中晨練,所練并非尋常馬步,而是單腳獨立,仰身而偏。阿桐亦不敢問為何練此,九方清手執(zhí)荊條便在身側,倒非為鞭笞,乃指點不對之處。
練近一辰,天光大亮,阿桐已換練姿勢數個,全身酸痛,冬日汗浸,忽聞人聲,阿桐心神一失,倒地而去,九方清忙以荊條來扶,將將扶上,一聲叱曰:“住手!”
聞其聲時,九方清已將阿桐摔落之力卸去,略略分心之下,阿桐摔倒于地,只是未受大力,一時無礙,旁人看來卻是阿桐滿頭大汗,滾落于地,九方清手執(zhí)荊條,倒像鞭笞之人。
方才叱聲嬌而急,由遠及近,不過須臾,九方清只將荊條前送,一劍輕著,繞荊而走,然荊已斷,九方清并不著惱,棄了荊條,一手提了阿桐飛退,來人喝道:“賊子還不將人放下!”說罷卻是舉劍再來。
院中呼喝早已驚醒竇顯等安睡之人,不片刻,三人便接連出房門,只見九方清身攜阿桐左右騰挪,不時以鞘相格,來人身翩勢活,劍轉流云,卻是奈何不得九方清。
三人糾纏間,九方清忽將阿桐推至竇顯身前,自取劍再上。
一旁吉治子出門見二人相斗,一時默然,眉頭緊鎖,不知何想。
此間院中只余兩人,一為女子,其面色兇厲,劍法卻走輕靈,九方清面沉如潭,并不出鞘,卻顯云淡風輕。
二人斗過數十合,女子拿不下九方清,急中生亂,反為九方清以鞘擊身,更是銀牙緊咬,正當時,院門一聲威嚴之聲喝道:“兩位既是徐府貴客,還請暫歇刀兵。”
聞聽此言,二人一擊而分,那女子只是怒視九方清。門外來人正是徐觀徐廣聞,見二人暫止爭斗,正欲上前,忽見九方清以劍拄地,嘴角溢血,眉皺如川,而一側離理已然以手按胸,癱倒于地,再看那怒容女子,此時嘴作怪形,或有變化,異聲入耳。
眾人一時怔住,唯阿桐似有所覺,搶上前喊道:“還請仙使姐姐罷手!”
院中,女子聞聲驚詫,隨后似有所喜,后又似有所怒,異聲卻是止了,片刻,女子忽復怒容,將阿桐提至身前罵道:“汝竟為賊子求憐,今日便以家法教汝!”
說罷竟果以劍鞘鞭阿桐,不數下,卻又棄鞘,將阿桐攬入懷中。
眾人皆不知此間如何,九方清挺立當場,并無說話之意,倒是一側吉治子上前問曰:“原來小友仇敵,竟是當世劍神,難怪如此?!?p> 那女子聞聲卻啐一口道:“九方清亦敢妄稱劍神乎?”
倒是阿桐此時已然盡懵,問吉治子道:“阿翁,不知此間究竟是為何?”
吉治子方告,原來女子名段干洛,而阿桐名段干桐,卻是段干洛之弟,因段干洛欲復血仇,將其弟托付于吉治子,然九方清已為劍神,又無牽掛,行蹤不定,段干洛尋之數年而不得,又恐九方清加害于弟,遂便先來尋其弟。
又因其知吉治子與卜賢子交情頗深,托付之時曾言,他日尋卜賢子為段干桐之師,段干洛便一路追尋至此。
追思已罷,段干洛見九方清仍立院中,又復怒容,舉劍大喝一聲:“殺父賊子,納命來”,便又殺去,此番不知是否先前異聲所引蠶動之故,九方清竟呆立當場,不言不避。
眼看便要血濺當場,院外又傳人喝:“且慢!”
卻是徐觀,段干洛身處徐家上莊,其弟與吉治子皆在,見其劍已入九方清半寸,九方清仍無反抗之意,遂暫停劍回曰:“徐莊主,此人與我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還請莊主莫要插手,事后洛自有重謝?!?p> 江湖恩怨,尋常不宜輕涉,況乎殺父大仇?徐觀一時緊皺其眉,不言以答,倒是其身后一人奇道:“洛俠之父當是段干前輩,未想分別月余,竟遭此害?!?p> 說話之人青年之姿,身側一位女子攏了攏外氅,作悲聲曰:“兩位前輩雖居于僻靜,卻平易親切,未想竟遭此厄?!?p> 段干洛聽聞二人自語,眉頭一皺道:“兩位恐誤認錯人,我父數年前便為此獠所殺,奪我祖劍,月余前又怎與二位相見?”
說話之人卻是趙民項沛夫婦,因并未仕官,倒與竇顯離理不相識。
二人自九溪辭別,聽聞固國卜賢子諸事,一路游歷至此,趙民聽洛俠之意,其父數年前便已故去,一時也不確認,遂答道:“在下所遇前輩,名段干磊,與夫人端木棠隱于九溪,聽前輩講,前輩有一女,名洛,有一子,名桐,因與女俠同名,許是錯認矣?!?p> 正當趙民搖頭不已之時,段干洛已是皺眉更深,卻是顯然未信,劍猶在九方清之胸,片刻,沉聲曰:“汝言何以為信?”
數年仇怨,一朝得知父親未死,自然難以為信,趙民便取出短劍匕首,方知趙民夫婦何處來,段干洛猶自不信,趙民便與項沛施展一番彌溪劍法及百鳥鞭法。
彌溪劍法出自段干磊之手,自然少不得有幾分段干劍法影子,趙民使出之時,段干洛登時愣住,九方清直至此時方出言道:“桐兒出生,嫂不幸棄世,汝將成年,兄胸少點墨,便將汝托付于吉治子先生,后兄得遇繼嫂,心生情愫,又恐汝不能接受,遂將汝與桐兒托吾照顧,以段干劍相贈。汝卻以為乃吾刺兄奪劍,吾不愿擾兄世外之樂,今日卻為小友道出,真乃天意如此?!?p> 一番復仇,真相竟是如此,段干磊做法,世人恐多不解,況乎其子女?后有詩曰:世人不知情何物,倫常不羈歲不顧。子女自生只享獨,任他風雨幾回度。
江湖前輩情纏之事且先按下不表,卻說冬去春來,時已至恕十六年。
春方至,潤物猶無聲,冬寒未盡去,尚需厚衣附,恕國元南之地,屈谷道中,一輛駟馬車架正領數輛車架急行。
忽而,前方有號令出,車架皆止,駟馬車架起簾,一位英氣錦裘之人自車架出,舉目四望,口呼白氣嘆曰:“此便是南疆元南屈谷,果真要道,通衢四方,可惜,當年未揮軍至,如今卻又是一番不同境況。”
此人嘆罷,身側一騎馬之人躍鞍而下,二人交談一番,錦裘之人返身回車架,車隊又沿屈谷往北而去。
不數日,車隊抵恕佑都,通傳入宮,原來車隊乃遲國使隊,出使之人卻非文吏,乃遲英將陸尊陸瑁修。
翌日開廷,迎遲使入,互道禮,般慈問曰:“前番恕臣不知禮,擅劫貴國船匠,不知送回后可有耽誤貴國大事?”
尊曰:“回稟恕王,貴國邀諸匠公入南疆,飽覽風景,歸遲后心舒之下,效率大增,未誤事也。”
般慈曰:“如此便好,不知貴使遠來,可有遲王他見?”
陸尊一禮,其后張韶舉承盤上前,陸尊取承盤中錦書呈上曰:“今東原三分,鎖江盟南北獨支,水脈尤重。然儀居玉河,北境難鎖,近兩年來,屢受其擾。幸有定波軍將其戰(zhàn)船水師之法同享,三國水師將成,同盟上將軍長空先生上諫,舉兵北伐,取玉河以固鎖江。我王念貴國與我同盟,特邀恕王至梅縣會盟,共商大事?!?p> 殿上諸公未語,自有閔奉接過錦書以呈般慈,般慈看罷,問廷上諸公之見,衛(wèi)纮垂瞼未語,國卿吳芒出列曰:“恕遲同盟,如啟固之安,今鎖江盟欲起兵北伐,南疆不論是否有起刀兵之必要,會盟當往,以全盟義?!?p> 般慈從之,應下遲王梅縣會盟之邀,陸尊應命而歸。
會盟之地梅縣,位于遲國之西錦陽郡中,錦陽郡中,梅錦河過境,梅縣便在梅錦河西,乃恕遲邊境之城,與廣定城相望,雖非邊境主城,無高墻堅壘,卻因兩國互盟而漸繁盛。
兩國相約會盟于二月中旬,周異領定東軍護般慈及眾文武出廣定城,于梅縣西十里扎營,兩國大營之間,早起高臺,兩國便于高臺之上新殿會盟。
至其日,兩軍各護東西,恕遲之王各領文武登臺入殿,東西分坐,般慈舉目而望,只見遲王子車信面白如玉,唇上留須,一副謙和模樣。
諸公落座,遲王以目視費允,費允微點其首,遲王方曰:“今鎖江盟將起兵北伐,綺闕必屯兵南境,貴國與我遲相盟,特邀一同起兵,我取玉河,貴國取崇樞道,則可橫斷南北。屆時貴國西可進西原,東可入綺闕,而我鎖江盟亦可倚江之利,此乃互成互利,還請恕王謹思。”
般慈曰:“且容寡人與眾臣相議?!?p> 遲王從之,今日且散,般慈攜文武歸營,聚帳相議,吳芒曰:“此番會盟,正合乾師國策,實可為也?!?p> 白卓曰:“今西原占崇樞道,與綺闕相連,我呈被圍之勢,彼可北扣北崇關,西侵姑曲,若我得崇樞道,則斷東西,大勢可取也?!?p> 上官淼出列曰:“王上若應此盟,臣可將兵奇襲塱城定安城,便不能下,西原亦難東援,屆時綺闕之兵屯于南境,崇樞道東西不得援,則必下也?!?p> 樂謹亦出列曰:“崇樞道多城雖建高墻堅壁,然無地以養(yǎng)兵,若無東西之援,臣三月可下崇樞道兩關三城?!?p> 其余諸公無疏上,般慈拍案道:“好!曼柏定南軍重建已成,屆時一舉而出,奪崇樞道可望!”
議定,諸公又相商此戰(zhàn)勝負,以決是否可行,直議七日,方再復遲國相盟。
至所約之日,兩國再行登臺,細論如何會盟舉兵,待諸事皆定,般慈正欲應約會盟之時,衛(wèi)纮忽自其后起身,行禮上疏道:“稟王上,玉樞使云芝昨夜有本飛騎送來,臣本以為今日會盟諸事繁多,會后再稟,現下卻只得請王上暫止磋商,且先看過玉樞院之奏再議?!?p> 殿中本已熱切,般慈正是將行應約之時,聽得衛(wèi)纮所報,隙目視之良久,終復笑曰:“好,既然玉樞院有奏,自然當看過再議會盟之事。”
便又與遲王相約隔日會盟,遲王自無不允,般慈領文武回營,問曰:“玉樞院之奏何處?異成且呈來。”
衛(wèi)纮出列,垂首答曰:“還請王上稍候”,隨后喚營外將物呈上,未久,便見有卒將兩推車推入,其上皆是竹簡,又有人將承盤送入,衛(wèi)纮接過,舉于前道:“稟王上,玉樞院來疏道,遲國曾侵元南,民眾積怨,將士埋骨,此國仇不敢忘,請愿王上不與其盟,南疆勇士自可取崇樞道。此乃南疆十部部首書信,請王上過目?!?p> 身側閔奉將承盤取與般慈,般慈眉皺如川,衛(wèi)纮只垂首不語,般慈取書相看,乃南疆東西北十部,皆言部中民眾仇遲久矣,怎可與盟?自請領兵奪崇樞道,兵出廣定借機取遲復仇。
看過十部傳書,般慈面沉似水,寒聲將十部部首之意告于文武,上官淼出列曰:“兵者,乃國之器,此乃奇奪崇樞道良機,王上莫要因此錯失?!?p> 言罷,般慈尚未出言,白卓已然整肅喝道:“韶逸退下!汝乃將,謀國大事豈容汝多言!”
上官淼心中一跳,再看廷上各率之將,目光頗為有異,忙退下不語。
倒是韓亙昂然出列道:“定南軍唯從軍令?!?p> 般慈擺手道:“南疆乃南疆眾民之南疆,既然諸民不愿,此事再議,且先散帳?!?p> 待帳中散去,般慈唯留乾師趙英,問曰:“建章師出潛淵,領國之所向,今國策與民意相左,該如何決斷,還請建章教寡人?!?p> 英曰:“依臣之見,王上當拒此盟,其因有三。一則,王上因十三部自治而領南疆,又起玉樞院,前番因民意與王上同而萬里救啟,若因民意與王上左而不納,王廷之信則失矣。二則,若不納而出兵,國中不同心,率將心存疑,軍心不穩(wěn),此事難成。三則,鎖江盟同舉兵北伐,遲國卻獨來與恕會盟,另圖他意,如此,鎖江盟則心不齊,各懷鬼胎,屆時合縱不固,難擋南北兩強,此非恕所愿見也?!?p> 般慈從之,再與遲議,拒此會盟。
此番會盟本已將成,卻因民意相左猝然而止,其中因由自然為遲探得,陸承遂將其子陸尊召入帳中告其曰:“權未集于中央,更未集于君,此南疆大患,瑁修可遣心腹之人入恕,旦有所變,則可趁勢而為也?!标懽饝?p> 上莊同聚久仇復,情之一往拋盡俗。會盟取關良機現,民意相左只徒呼。未知會盟不成,般慈將做如何,鎖江盟聚兵北伐又將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