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
鹿鳴伸出了手去。
我也想修道??!眼見得人已遠去,下半句無奈變成:“你走好??!”
他心里實際想的,卻是凌霄上人所說的機緣。這個世界的人,可能鞥懵懂懂。不過,他也是看過聊齋志異的人,知道這些修道高人,最喜歡玩故弄玄虛,做一些貌似考驗的事情。所以,他篤定,所謂瘋子,與凌霄上人肯定有點關系。
他回過頭來打量眾人,最后落在了王長齡身上,眼巴巴地道:“道長,你那兒有空房間不?”
當晚,鹿鳴歇在王長齡的道觀內。
第二日,他和安順義去尋那能起死回生的奇人。
安順義昨天已經從王長齡口中,知道了事情經過。
鹿鳴此刻仿佛如玉公子不提,昨日還親手將惡鬼刺死,讓他震驚不已。
一時間百感交集。
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何來歷,當日落魄,現(xiàn)在卻又一副貴公子打扮?”
他本還想問鹿鳴,你穿去的那件舊袍子哪里去了。
雖說是舊了,好歹能在當鋪當個二三十文呢。
不過,看到鹿鳴的風姿,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人家風雷山莊莊主的弟子,怎會瞧得上這區(qū)區(qū)破舊袍子。
他此刻身上的一件衣服,可以換舊袍子百件了。
鹿鳴道:“安郎不要怕,也莫多心?!?p> 安順義心想救活妻子才是要緊事,只好略過此事不提。
到了東市某處牛棚邊上,兩人果然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乞丐。
乞丐衣服上面附了厚厚一層黑色污垢,頭發(fā)亂糟糟的,粘成一股一股的辮子,數(shù)不清的虱子在發(fā)絲中爬來爬去。
他口里唱著聽不清的歌謠,每唱一句,就深吸一下鼻子。
略一靠近,就能聞得乞丐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酸臭咸辣全混在了一塊。
安順義蹙起了眉頭,悄悄問鹿鳴:“鹿公子,那道人是不是耍我,這種瘋子怎么可能救人?”
鹿鳴觀察了一番,見這瘋子雖然樣貌丑陋,骯臟,甚至有虱子、蒼蠅、蚊蟲之類。但是,現(xiàn)在雪才剛開始融化,正是冷颼颼的時候,蒼蠅蚊蟲是得多敬業(yè),才會頂著風雪出來找屎!這個細節(jié)太假了點,屬于過猶不及。
于是勸道:“世間有很多有本事的人,不可以外貌度之!”
安順義見附近有許多熟人,扭扭捏捏不肯上前。
鹿鳴不理會他,走到瘋乞丐面前,作揖道:
“這位先生,求您救救我的外祖父!”
瘋乞丐嘻嘻哈哈道:“這里有個公子在求我啊,公子你當我是美人嗎?”
市場上人本就多,鹿鳴這個舉動十分古怪,立即圍了一群人。
有一些認得安順義的,立刻指指點點。
更有人以為同行來的安順義也瘋了,笑出聲來。
安順義臉皮登時紅到了耳根。
他有秀才功名,在縣城里也是個體面人,頓時羞怒不已,趕緊站遠了一點,要跟鹿鳴和瘋子撇清關系。
鹿鳴想著小時侯與外公的孺慕之情,硬生生忍著瘋乞丐的一身臭味和眾人的笑話,道:
“我外祖父不久前罹患重癥,肝臟生出腫囊,痛苦不堪,恐不久于人世,還望先生能救他一救!”
瘋乞丐咧開了嘴,拍著手掌大笑,露出一口黑黃腥臭,缺了好幾顆的牙齒:
“世間人那么多,何必救他,死了好,死了好!”
圍觀者聽了,也都笑了。
有人道:“這位公子,你外祖父多大年齡?”
“八十一歲?!?p> “八十一歲,活夠了呀,還想怎么樣!”
“閻王爺要收他,你又能如何!”
眾人頓時不滿,鼓噪起來。
有句話叫人生七十古來稀,活到七十歲尚且很少,何況八十一,這已經妥妥算是高壽了。
鹿鳴不理會他人嘲笑,你們可能覺得八十一歲已經活夠了,對地球人來說可不算什么。
那瘋乞丐吐了鹿鳴一臉唾沫,道:
“人家都說我是瘋子,我說你才是瘋子,居然求一個瘋子治病,太好笑了!”
說著,又唱又跳,還抽出一根臟兮兮的棍子去打鹿鳴。
嚇得眾人趕緊躲開。
鹿鳴一伸手便可將乞丐推開,但他下意識手才抬起,便立刻醒悟過來,忍了下來。
他也不去擦臉上的唾沫,任他自干,忍著落在身上的棍子,頭上都滲出了血也不挪動。
瘋子打了半分鐘,見鹿鳴不動,從懷里抓出一個黑乎乎的丸子,遞到鹿鳴面前道:“來來,你還要求我救人,就吃了它!”
鹿鳴微微一怔。
倒不是怕臟,而是下意識的不想吃什么亂七八糟東西。不過一想,反正就是考驗么,那就陪你把游戲玩下去吧。就跟面試一樣,考官總是希望你表現(xiàn)出愛崗敬業(yè)的一面,可絕大部分職員其實都希望少勞多得,老板破產也不能少了自己一分錢。但就算再懶的面試者,也知道騙考官說幾句好聽的話,這就是人性。基本一個套路。
“不吃就快走,快走!”乞丐笑道。
鹿鳴接過黑丸子,閉著眼,將丸子吞了下去。
都死過一次了,還怕這些作甚。
只是一吞了下去,鹿鳴便干嘔起來。腦子很理智,身體很誠實,說明腦子有時候駕馭不住自己身體。
但卻什么也嘔不出來,那團丸子好似堵在了胸口一般,十分氣悶。
“好吃吧!”
瘋乞丐拍手大笑,轉身就跑了。
“先生慢走,等等我!”鹿鳴高聲叫道。
那瘋乞丐哈哈笑道:“還追我作甚,你要的東西,不都在你肚子你了,且去,且去!”
鹿鳴連忙追去,卻發(fā)現(xiàn)那瘋乞丐一步一步,竟然是在走向天上。
市集上頓時一片嘩然,紛紛跪倒在地,口稱仙人。
那剛才嘲笑鹿鳴的,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
心想早知道是仙人,自己也求一求,說不定得了仙藥呢。
鹿鳴停住腳步,只覺腹內溢出蘭麝香氣,頭頂被打出的傷口已經愈合。
他以手蒙嘴,深吸了一口氣,嘔出了一顆核桃大小的碧綠丹丸,滴溜溜流光溢彩。
鹿鳴立刻明白過來,這其實是凌霄上人對自己的回報,只是這些仙道之流,總是要故弄玄虛,折騰一番。那瘋乞丐,多半與凌霄上人有些關系,甚至就是凌霄上人也說不定。
回過頭,只見安順義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安郎,何故發(fā)愣?”
安順義才似乎醒過來,頓足嚎啕大哭:“我誤了娘子啊,竟然有眼不識真仙!”
鹿鳴勸他道:“凌霄上人說了,你妻子的死并非命數(shù),原本命不該絕的,或許另有機緣。”
“就是,就是!”安順義怔了片刻,突然哭道,“道長說娘子是替我死的,她原不該死的,該死的是我!”
回到家中,安順義痛心妻子慘死,恨不能一死了之。
陳氏還躺在床上,眼見此刻救治無望,安順義支開了陳二郎,自己一人把她從棺材里抱了出來,放到了床上。
鹿鳴也有點不忍心陳氏就這么死了,所以跟來回來,看有什么可以幫忙的。見了安順義此刻的舉動,有些不明所以,但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也只好上前幫忙。
無論如何,陳氏是一個善良的女子,對他一衣三餐之恩。
陳氏的肚子被剖開大窟窿,一搬動,腸子內臟等都翻了出來。
安順義只得用手將這些內臟塞回去。
想到妻子往日對自己的好,安順義禁不住淚水長流,一邊哭一邊收拾尸體。
待放好妻子,安順義背對著鹿鳴,突然解開衣服,取出一柄短刀來,插入了胸膛。
鹿鳴發(fā)現(xiàn)異狀,沒來得及阻攔,吃了一驚,問道:“安郎,你這是作甚,快放下刀!”
安順義狀若瘋狂,流淚道:“你莫要阻我,那道長說了,原本是該我死娘子活的,他就在我耳邊跟我說,原本是該我死換娘子活的!”
鹿鳴這時候注意到,他一刀插進去,居然沒有一點血流出來,覺得有點詭異,暗自戒備。
只見安順義用力剖開胸膛,卻不見血,反倒是一團東西猛地從胸口往外沖,落在了陳氏的胸膛里。
鹿鳴探頭去看,陳氏的胸膛里多了一顆熱騰騰的心臟,正突突跳動,表面冒著氤氳熱氣。
安順義胸口多了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卻沒有立即死。
他將陳氏的內臟全部塞回肚子里,用兩手合起陳氏的胸腔,用盡力氣抱著,稍一松勁,就有熱氣從縫中冒出來。
鹿鳴忙找來繩子,將陳氏的腰身捆起來。
不一會兒,陳氏原本冰冷的身體似乎溫暖起來,僵硬的肢體也變得松動。
鹿鳴又搬來火盆,點燃木柴烘烤,給陳氏蓋上被子。
過了半刻鐘,陳氏的鼻腔里竟然開始有了氣息。
再過了半刻鐘,陳氏猛然睜開了眼,坐了起來,大喊一聲:“胸口好悶??!”
鹿鳴趕緊站得遠遠的。
畢竟自己的肉身可是欺負過陳氏的。
他實在不想多解釋,而且這事捅出來,對陳氏可不好。
安順義大喜,慌忙扶住陳氏,問她感覺如何。
陳氏深呼吸了一口氣道:“做了一個噩夢,夢里好似你死了,我去找個瘋子救你,有個胖道長出來說了幾句話,夢一下就醒了!”
安順義檢查她的傷口,卻見只剩下一條淡紅色的細細長疤,不疼不癢。
“活了!”
“活了!”
“活了!”
安順義連喊三聲,仰面便倒,氣息全無。
鹿鳴已有鬼修功法,從安順義剖胸取心,便知他已經死了,后面純粹是鬼魂憑借意志,強留人間所為。
此刻,他的鬼魂已飄飄蕩蕩,落入墻角一團來自冥界的迷霧中,消失不見。
鹿鳴知道這必是某位大能暗中所為。
那位大能手段自然不必提,倒是安順義讓他真正大吃一驚。
這時,王長齡、馬長春推門進來。
見了屋內陳氏抱著安順義尸身痛哭,問了前后經過,口中稱善。
馬長春一指頭點在陳氏頭上,陳氏便軟軟睡了過去了,又為她蓋上被子。
鹿鳴奇道:“你們怎么會來的?”
王長齡道:“凌霄道人突然使紙鶴傳訊,我等過來收拾首尾罷了,沒想到竟然是這番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