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暖意
徐家?guī)旆坷锕艿貌诲e,編列在目,一樣一樣極有規(guī)矩,東西也不污濁,清理起來可能不特別費事,孫喻雪放心了一大半。打開兩個箱子才看完要找的東西,不只是暖爐,還有手爐、足爐、湯婆子種種暖具,一大堆。
可是真做起來才發(fā)現(xiàn),遠(yuǎn)不是那么輕省的活計。那些爐子既然都是好玩意兒,質(zhì)地好,重的很,搬來搬去的就費了大半力氣。孫喻雪才發(fā)現(xiàn),擦起來就更需耐煩了。費力氣還算是好的,費心神才是受苦。銅質(zhì)的暖具,鎏金描彩,斑斕雕花,晴光灼顏,沒一個不是貴的東西,擦起來還要留心不蹭了一點兒,毀了美觀。
生生做了一天的活兒,晚上仍沒有擦完。孫喻雪看看天色,心一橫,算了,將余的又搬了回去,明天再做。若說為了這個受罰,也顧不得了,改日再說。乏得身子上生疼,手指通紅。孫喻雪回屋子就躺下了,伏在寢塌上,轉(zhuǎn)臉朝里。
曉桃早回來了,在屋里坐著吃茶,孫喻雪也回來了,她是不會先打招呼的,只瞥了一眼。
可孫喻雪同往常不同,回來就躺著不說話,一聲招呼也沒打。
曉桃覺得不對勁,看了看她,隨口問道,“干啥了呀,累成這樣。”
聽不到答復(fù)。
正當(dāng)曉桃開始疑惑的時候,孫喻雪轉(zhuǎn)過來了,臉上有不正常的濕青色,嘴角抖著,卻扯出一抹詭異的笑:
“你知道嘛,今兒個那些香爐,讓我想起一事來。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p> “你說什么?”曉桃聽不懂她的話,莫不是干活干傻了罷?看她微微抽搐的臉上細(xì)弱而詭然的笑,益發(fā)驚異。
“我只是說那玉爐特別好看,像一個亭亭玉立的仙子。青翠欲滴,又小巧,縈迂旋轉(zhuǎn),樣子極動人?!?p> “……”聽這么一答,曉桃反而更疑惑了,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你沒事吧?干活干出魔怔來了?就是干活兒罷了,好看難看,擦干凈了不就是了。作首詩夸自己的活計,我可是沒見過,原來讀書真也不怎么好,能把人讀魘了去?!?p> 孫喻雪只是笑。方才她沒忍住,頭埋向枕頭的時候,剎那的安神下,那眼淚不知不覺的就流出來了。可是眼淚奪眶而出的瞬間之后,她朦朧著出神,“這算什么,也值得哭?你反是脆弱了?!北阌肿孕ζ饋砹?。毋需旁人見到我的眼淚,她這么想著。
這幾天被安排住了房間,又似乎被人冷著,初始有些茫然,只詫異這小將軍府里的風(fēng)氣可不像大府里親切。有一次撞見人說嘴之后就明白了。原來是徐佑倧的緣故。
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若是如此就忍不下氣鬧出去了,難保不被一起遠(yuǎn)遠(yuǎn)送走,像二夫人房里其他人一樣,擱在不知哪個田莊子上兩三年回不來,那便耽誤事兒了。
想明白這茬兒,孫喻雪反而不生氣了,這位三爺不是好惹的,他發(fā)了話了,必定還有后手。他愿做什么事來折騰她,甚至折辱她都好,兵來將擋,有什么招架著。若只是吃些臉色,便只當(dāng)都沒看見罷了。
孫喻雪又不是會作乖伏低的人,那時在徐府大府里,人人都待她尊重,她便打著十二分精神待人好。
可若是待她不好,孫喻雪的性子便縮回去了,別人多了心,她自己更要省事。她手腳輕省又勤力,平常少于人閑話、相處便好了,人家遠(yuǎn)她三分,對她也不是個苦事。埋首干活兒便是了,心里毫無負(fù)擔(dān)。霄鴻府里眾人看不出端倪來,反而收斂一番。
可徐佑倧心思卻不是這樣,他不至于為難這么一個小丫頭,至少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徐佑倧那么對著下頭吩咐,只是防著點兒,不能讓她孫喻雪一個人睡罷了。若是她半夜三更又跑出去,找什么人,偷聽什么話,翻翻什么東西的,也增添幾分不方便給她。這一節(jié),孫喻雪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曉桃問道,“看你還有這力氣念詩,今兒的活干起來不特別費力吧。”
“怎么不累呢,暖爐、湯婆子、香爐,都搬出來,記下來,擦拭清白,不容易呢?!睂O喻雪自己把自己勸得氣兒平了,仍是她一貫柔柔平順地說。
“剛來嘛,那不是可是這幾日冷了,倒不好過。五九六九,沿河插柳。你看你的手跟胡蘿卜似的?!?p> 這話雖說的別扭,孫喻雪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暖意,這可是和曉桃同屋住的幾天里,她頭一次說關(guān)懷的話,雖然說的不情不愿的樣子,他笑道:“也就是讓我干活,不會真的懲罰我什么,當(dāng)是手頭有事做唄?!?p> 曉桃嘖嘖稱奇,沒見過這樣的人。“要么從小讀書的人不太一樣呢,沉得住氣,”她稱羨著,“若是我,欺負(fù)了我就罵回去,整我,我明著不敢做什么暗里也算計了。這才痛快。你看你……”說完了才覺得似乎多言了,但是不吐不快,接著道:
“你看看你,我家里窮,賣我出來給人當(dāng)丫頭做粗役,你呢?偏偏是好家里出來的好姑娘,讀書認(rèn)字的還會寫方子,怎么落的和我一個干粗活的小丫頭一樣。干活兒比我還多。”
“你知道的,府里的人……興許我得罪了人吧,日久見人心,能好起來的。我家也沒你想的那么好,爹娘很勤力地維持家用的?!?p> “你可是天性這么樂觀的?徐府真是個怪地方。大家年紀(jì)一樣大,芷豆是大丫頭,我是小丫頭,為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是我家里是屠戶,一個字兒不認(rèn)識,細(xì)活做起來手抖嘛。我也不是妒忌芷豆,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算了,好像我光沖她去的,說這個那個的。可是回家一趟,老聽我姑表妹說,徐府怎么好,太太奶奶們多寬宏,多慈悲,穿的好,吃得好,像是白該了我好福氣,聽著我心里怪不舒服,又不好跟她辯。你一個好好的丫頭,知書識禮的,也還不是他們怎么安排怎么算?!?p> “桃兒,你真是個好姑娘。大方直爽。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也明白你的心思,不必說了。你有這半句話,我也領(lǐng)了你的情。”孫喻雪笑笑,輕一挑眉。“我教你吧,你想學(xué)什么?想不想學(xué)寫字,學(xué)碾藥?”
“我能學(xué)嗎?”
白下疏
兩更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