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破廟（二）

　　“小姐！”

　　宮橋把甲一斐不理，仍是直直沖著李夏修眼睛看去，問道：“可以相信你嗎？”

　　就像是涂了一層憨厚的漆料，突然揭掉一般，李夏修明明原地站著，并不曾動過，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般，雙眼露出了精光，連身姿也挺拔了。

　　他整了整衣袖，不慌不忙道：“下屬知道您的顧慮。我，李夏修，為什么仍要投身刺京衛(wèi)，此刻的確拿不出確切的剖白來，只是我心想，人之為道，非險不可求。只要是求取心中之道，身外物一概無需理會。您只身前往徐府所為是為此，我甘心不明天日一直留在詹事府做一小小錄事混日子，亦是為此。投身宮大小姐手下，能幫我找尋心中之路。十七年前，自我被林仙舫拔擢那一日起，我，在我心中就只有她一人。可她死了。我也恨那個人?！?p>　　宮橋默默聽了，柔聲道：“我不知李錄事的傷心往事，不是有意提起，實在冒犯了。您如此說，好。那我便信了。這事兒我們再無須提起一句。同宮家先祖一樣，共謀大事，信為先首，從此之后，大家都是同僚，有仇同報。”

　　甲一斐見氣氛緩和下來，又忙添道：“小姐，審慎是刺京衛(wèi)不容改變的道理?？墒?，至于這一位，他原和我是舊相識，林仙舫在世時也同我提起過，足信得過的。這些年刺京衛(wèi)死的死，散的散，倒是原本送入朝中蟄伏的留了下來，此刻方堪大用?！?p>　　“我知道了?！睂m橋點頭道，“原本父親和祖父也并非刻意有此一招，只是湊巧之間，倒是留了些后手在。有這樣的忠肝義膽之士追隨于我，大仇必然得報。只是不要再大小姐、您地稱呼下去了。多有不便?！?p>　　“屬下的錯。那么，不知道屬下該叫您什么呢？”

　　“直呼名字也好，叫我宮十，宮姑娘也罷。要么孫姑娘也好，”宮橋長吁一口氣，“我這個孫姑娘可要做長了。”

　　李夏修應(yīng)了。

　　“敘舊還是寒暄，就都到這吧，今天來是為了你們那件正事的。但是在你說那件事之前，我近些日子對刺京衛(wèi)屬中安排有了新的想法，你們不妨聽一聽?！睂m橋邊想便說，將她這一兩個月間的籌劃說出，

　　“祖父和父親的刺京衛(wèi)，威名太赫赫，由我統(tǒng)領(lǐng)，一是自愧，總仿佛冒領(lǐng)一般；二是引人注目。往后經(jīng)手文字、書信、策令，總不免不小心留下些痕跡來。就將刺字改掉吧，就是這個黷武刻薄的字，使得我宮家一門多舛。將來找到祖父，刺京衛(wèi)仍是交還與他，但在我手上一日，便叫做‘易衛(wèi)’好了。易，取變化的意思。

　　未來的易衛(wèi)，不是屬、分、親、疏這樣舊式的關(guān)系了，而是功績積分，劃屬分派。這也是我不愿李錄事叫我大小姐之原因。既然親疏不明，責(zé)任就容易厘不清。精簡易衛(wèi)，只留要員才能有效保護機密，在我籌畫中，那些簡單的事信任下屬執(zhí)行，也不會有什么錯漏。”

　　甲一斐插話道：“可是我們?nèi)舨火B(yǎng)兵衛(wèi)力量，以后同徐淐徑對峙，怕是落不到好去。以我們的情報來看，徐淐徑養(yǎng)了數(shù)支私兵，規(guī)模不小。而我暗探所得，以永京城里，到處都是他們的耳目來看，除了私兵之外，徐大這人深謀遠慮，竟在刺京衛(wèi)沒落后招募了不少原刺京衛(wèi)，以及他的心腹數(shù)人，形成數(shù)額頗大的一支諜衛(wèi)，徐淐徑私下定然下了功夫訓(xùn)練他們，乃至將來于我們對峙之時恐怕自成一股力量，不可小覷。”

　　“為了對付宮家，訓(xùn)練諜衛(wèi)，這是可以料到的事，可他一個前武官，如今的中丞，權(quán)利不小，但絕非可以動用兵權(quán)之位。何況，他是為什么養(yǎng)私兵？有什么目的？”

　　“這便當(dāng)真不知。徐淐徑狡猾至極，他養(yǎng)下的私兵，其實數(shù)額以我調(diào)查來看，不過兩萬而已，只是私人衛(wèi)隊也說得過，還分散治之，徐家這么大，一時被人拿捏到此處痛腳，反口說是徐家下人都混得過去。只是那衛(wèi)隊的演兵嚴格，薪晌豐沛，勝似京中鎮(zhèn)衛(wèi)。”

　　宮橋皺眉，“我只納悶，他這么些兵，從哪里出這筆餉銀呢？養(yǎng)兵只是為了對付祖父？難不成他還要擁兵自立不成？捅出天大的簍子?卻難以同他抗衡，我們要養(yǎng)兵，目標(biāo)太大，錢財耗費亦是過大。就不用兵取，而是智取為妙。至于他養(yǎng)的那些諜衛(wèi)，不怕，不過幾只老鼠，刺京衛(wèi)庭冠坍塌，自然跑出幾個白吃干飯的老鼠奪路而投罷了，不足為慮。大魚，還是要人來釣的。老鼠吱吱吱，也只是廢物而已，沒用?！?p>　　“小姐說的是。這些先撇開，那我們快些講信的事兒，天要光了?！?p>　　終于說到了。宮橋眼睛熠熠，在黑夜中閃著寶石般的亮色。

　　“便是上次信的事。小姐剛從霄鴻府回徐府，雖然這邊人多事雜，可消息實在重要，我就留了信記，告訴小姐我們已經(jīng)有所發(fā)現(xiàn)了?！?p>　　“到底是什么發(fā)現(xiàn)？”

　　“就是兩封信，在徐佑倧的屋子中一個上鎖的木匣里尋得的?！?p>　　“快，快給我看那封信?！?p>　　甲一斐趕忙遞了信過去，月光不夠清明，宮橋看著十分費力，但她不舍得多費一點功夫停下來。李夏修從懷中取了火折子，照在信的上方，小心注意離得遠一些，不要燒到信件。

　　正是李司馬給徐佑倧的兩封信。

　　沒有署名，但是口吻、立場之明確，幾乎毋庸置疑，“就是那個狗賊！”一瞬間，世間全體的光亮、聲浪集中在她的頭腦中一般，轟隆隆地，讓宮橋幾乎站立不住。全身的血沖撞了起來，渾身發(fā)熱。

　　宮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都發(fā)顫，又看了一遍那信。

　　七年了，找了這么久的證據(jù)，總算是有了一絲進展。

　　“找到這個地方了嗎？宋家莊？”

　　“宋家莊找到了，那便是個荒涼廢棄之所，我派的人去了，挖地三尺，可是找到的遺跡……實在有限?！?p>　　“畢竟多年了，當(dāng)年逃竄的時候……后面實在是慌亂無匹，連我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我爹我娘，他們……”宮橋咬著下唇，勉力撐著自己，問出了這句話：“找到他們的尸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