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年前（2）
我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離開過這兒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很喜歡這一帶的沙漠。我出生的地方，有很多河，可我卻一點兒也不喜歡水。
我看得出瘸子其實不喜歡這兒。
他也不喜歡我。除了一些非說不可的話，私底下瘸子已經(jīng)有好久都沒有和我說過話。這樣一個人總會讓人覺得他在沙漠里很寂寞。
其實我也不喜歡他。
我猜，他早晚會離開這兒。
立秋剛過的時候，我收留了一個年輕的馬賊，因為我怕有一天瘸子會不辭而別。
我當初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附近的一口泉眼邊和另一伙馬賊打斗。對方有三人，而他只有一個人。他有一個同伙倒在水里，看起來是死了。
他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因為害怕他的腳步就顯得很僵硬。
他的劍法，我沒有看到過，但是很巧妙，就算是在以一敵三，短時間里也沒有落到下風。我想他一定是有很好的師承，卻還沒有去真正的殺過人。
他很快就落入了下風。我沒有再看下去，因為我知道很快這兒就會再多上一具死尸。沙漠里最多見的東西，就是沙子和死人。
可是沒有想到那天我猜錯了。
天黑的時候，他血跡斑斑的走到我的客棧門口。他的腰上和腿上都有好幾處刀傷，血沿著他來的方向一路流下來。
那些傷口看起來很嚴重。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還能從幾里外走到這兒。
我不希望他死在這兒，因為這樣意味著我還要把他埋起來。在我眼里處理一個死了的人要遠比殺掉一個活人更麻煩。而且，最近在這兒已經(jīng)死了不少人了。
我讓瘸子給他包扎了傷口。我本來想讓他走，但是他說愿意給我錢，所以最后我還是讓他留了下來，住在空了的客房里。
他在空了的客房里一住就是好幾個月。他總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讓我在很多時候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
瘸子每天送兩餐飯給那個年輕人，每個星期給他上藥，換繃帶。他的刀傷很嚴重，要拿附近鎮(zhèn)上最好的刀傷藥來敷才有效果。那種藥很貴，我不知道他給了瘸子多少錢。
他來以后過了大概半個月，有一伙馬賊來到我的客棧。他們想知道那個年輕人有沒有來過，如果來過，那他又去了哪兒。
他們說，那年輕人趁他們分散休息的時候偷襲，殺了他們好幾個人。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殺了他。
我告訴他們，我什么也不知道。每天死在沙漠里的人有很多，能重新被找到的卻很少。
他們很快就走了。雖然他們一點也不相信我。
那些馬賊來的時候，動靜很大。我本以為那個年輕人會很快離開這里，可是實際上他并沒有。
那批馬賊走的那天晚上，年輕人找到了我，他對我說，他想留下來。
我以為他是害怕那批馬賊的追殺，我告訴他，離開客棧后往南沿著河流一直走，有一家驛站，到了那兒就不再是馬賊的勢力范圍。
結果他搖搖頭，說他不想走，他想留下來報仇。
我問他，已經(jīng)殺了好幾個馬賊，對他來說難道還不夠嗎？
他對我說，那批馬賊殺的更多。
我又問他，那又如何？
那個年輕人說，他想把他們?nèi)繗⒌簟?p> 我想他應該明白馬賊是永遠也殺不光的這個道理的?？赡苤皇遣豢铣姓J而已。他看到那些馬賊忌憚我，就覺得我應該幫他，是因為他還不通達人情世故，以為我會是一個俠客。
可惜我只是一個生意人。他交給我的房錢在好幾天前就已經(jīng)全部用完，而且我知道，他身上已經(jīng)連一文錢都沒有了。所以就算是真的能做到，我也不會去幫他。
他扯住我的衣服，問我要怎么樣才能留在這兒。這個要求我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以后也一直沒有。曾經(jīng)來過這兒的人有很多，但是想一直留下來的卻幾乎沒有。
除了死人。
我告訴他，我是不會留下他的。這兒有一個瘸子已經(jīng)足夠了，我沒有必要再去雇一個沒用的人。他如果想留下來，除非瘸子死了，不然的話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對他說這些話?？赡苤皇浅鲇谝粫r的興起就隨意說出口。我沒想過他會當真。說完那些我就離開了。
那個年輕人在身后大喊，要是他現(xiàn)在就去殺了瘸子呢。
我沒有理他，因為我不相信他可以殺得掉瘸子。
那天夜里我驚醒過來的時候，年輕人已經(jīng)走掉了。瘸子也不在客棧，這幾天我一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二.生意（3）
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瘸子。我留他只是因為我在有些時候我需要用到他。瘸子也不喜歡我，因為他覺得我是一個為了錢什么都肯做的人。
前一陣子，有一個男人來到客棧找我，想我去殺一個人。
按照經(jīng)驗來說，一般不辭辛苦來這兒找我，而不是等瘸子去鎮(zhèn)上的人，他們要托我辦的事會更加棘手，但是開價往往會更豪爽。
那個人要我去殺兩個人，他的妻子和女兒。
如果不是必要，我很少去過問來找我做生意的這些人的私人恩怨。因為在很多時候，即使我不問，很多人也愿意主動告訴我。
其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動殺心，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能只是因為說了一句話，也可能僅僅一個動作，他們就想殺掉別人。他們自己做不到，或者不想做。于是他們來找我，因為我的收費在這兒并不高。
曾經(jīng)有人要我殺掉他多年的一個朋友，只是因為那個朋友幾天前曾經(jīng)當眾嘲笑過他?？墒钱斘艺娴臍⒘怂笥训臅r候，他卻抱著那具尸體痛哭，求我把他也一起殺掉。
我沒有殺他，因為我只收了一個人的錢。
那個男人想殺掉他的妻女。可能是因為一些事，厭倦了他現(xiàn)在的家庭和生活。也有可能僅僅是因為看上了別個女人。他不想告訴我，我也沒有問。
但無論為何，一個想到買兇殺死自己妻女的男人，都應該是一個畜生。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瘸子，要他去辦?？吹贸鏊淮笤敢鈩邮帧Ｋ趦?nèi)心里還保留著一點底線，不大肯殺婦孺。
但他最后還是去了。因為在那之前我們已經(jīng)有過約定。
他因此就以為我很在乎錢，但實際上他錯了。因為從心里他還當自己是一個俠客。他想講道義，可是我不想。我也不想讓他繼續(xù)講。
從那以后瘸子就不再隱約把我當作一個朋友。
但我無所謂。我只是個生意人。瘸子和我本來就應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三.黃沙（3）
那個年輕人離開后，有足足好幾天客棧里都只有我一個人。那幾天馬賊也沒有來，在在沙漠里最難熬的就是孤寂。沙漠里的白天很長，我一邊喝酒，一邊等著日落，然后點一盞油燈，繼續(xù)喝酒。
我的酒窖，還剩最后幾壇陳釀。我想也許我又應該去一趟鎮(zhèn)上了。
就在我計劃動身的前一天早上，我看到那個年輕人坐在客棧門口。他看起來已經(jīng)來了很久，衣服上全是沙塵。他手里提著一柄刀，我認出來那是我以前買給瘸子的。
他把刀和幾截斷指給我看。瘸子的食指和拇指特別長，還有許多陳舊的傷痕，很好辨認。
他告訴我，瘸子已經(jīng)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他說他殺了瘸子，我不信他能殺得了瘸子。但是缺了手指的瘸子，就算是還活著也沒有什么用處了。
我不知道年輕人和瘸子離開客棧的那幾天，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告訴他，既然他殺了瘸子，那么他就必須留下來代替瘸子，做瘸子以前做的事。他答應了。
他答應的很輕率。但是我知道，他和瘸子不一樣。他是呆不久的，因為他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留在這兒只是在浪費時間。一般人會愿意去當一個殺手的對生命，不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可能都不會太珍惜。那個年輕人顯然還沒做到這一點。
我一直很少去問別人的名字，因為總覺得，很多人我可能都不會再見他們第二面，知不知道名字都無所謂。那個年輕人說，他叫葉辰，這是后來我在離開這兒以后，在沙漠里知道的僅有的四個名字之一。
我在沙漠里知道的第四個名字，是個女人的。她叫白漪。
四.清明
每逢清明節(jié)到的時候，我都動過想要回家的念頭。每次也都在這一天我才會又想起來，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葉辰在這里待了已經(jīng)很久。他留在客棧的日子里，我沒有去教他任何事。有時候我會叫他幫我殺人，他就一句話也不說的去了，然后血跡斑斑的回來。
我沒有想到他能夠堅持下來，我以為他很快就會死在我要他殺的那些人手里，可是他反而漸漸的連身上的傷痕都越來越少了。
我開始有點欣賞他。
今年的清明節(jié)剛過的時候，有幾個官家的人從這兒路過。他們騎著高大但是缺乏鍛煉的馬，挎著刀，衣著鮮艷的從門口跑過去。這兒已經(jīng)很久沒有官兵來過了，因為沒有官肯吃苦來管這兒。
他們路過了兩次，我以為他們在找什么人，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沒有進客棧。這樣正好也給我省掉了不少的麻煩。
官兵第二次走過以后不久，有一個女人來投宿。她穿著一件很大的風衣，渾身上下遮的很嚴實。
她說她來自南方的戎州，路過這里旅途勞頓想休息幾日。她質(zhì)給了我一塊玉佩做房錢，雖然雕工很不錯，但可惜是不算值錢的黃玉。我把它給了葉辰，當作是上一次他替我殺人的報酬。
那天晚上我邀她喝酒，因為我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在這兒見過女人。她雖是個女人，酒量卻很好，雖然喝的很多卻一直沒有醉。那天晚上我們對著那一盞油燈對酌了很久。
她告訴我，她叫白漪。她父親原本是朝廷的一名指揮使，但是在一次往西討伐胡人的時候失利了，他不敢回來，帶著僅余下的幾十個人一路往北進了沙漠，從此沒有消息。
按照律法，叛逃武將的家屬無一例外都會被殺，或者永遠流放在邊疆。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么還可以坐在我面前與我一起喝酒。
他問我，為什么會在這個偏僻的地方開一間沒多少人會來的客棧。很多人以前都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都不想回答。
可能是因為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那日我有點喝醉了，我跟她開玩笑說，是因為知道她要來所以才開的這件客棧。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說，可能是因為她說話時候的聲音，很像我以前的情人。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間客棧是我為了等她來才開的?？墒撬龥]來過。
我以為那個叫白漪的女人會覺得我很輕浮。但是她只是笑了一下。那個笑容我后來總是會想起來，也許是因為我又太久時間沒有見過人笑了吧。
那天晚上我心情一直很好?；胤块g以后，我睡得很熟。這還是我在沙漠里第一次睡那么熟。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一場打斗已經(jīng)結束了。我看到有六七個馬賊倒在門口，葉辰站在一邊，提著劍，另一只手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血。我知道葉辰在這幾天襲擊過幾個落單的馬賊，但沒有想到那些馬賊居然敢追殺過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我還看到白漪。她靠在葉辰身邊的墻上，好像受到了驚嚇。她的衣服撕破了一大截，但是看起來并沒有受傷。
她的手臂上有一塊被刺上去的黑色字跡。我認得出這是犯人的標記。原來她真的是一個逃犯。
葉辰的手上挨了一刀，雖然不深，但是刀口看起來很長很可怕。他屋里還有瘸子剩下的一點傷藥，這點刀傷暫時還要不了他的命。
白漪以為那些馬賊是沖著她來的，她看起來很不安，一路跟著葉辰回了房間幫他包扎傷口。
那些留下來的尸體，如果不在夜晚來臨前處理完，很快就會開始發(fā)臭。我告訴葉辰，既然是他殺的人，那么尸體就不可能指望我替他處理。
他沒有說什么。于是我轉身離開了客棧。
酒窖已經(jīng)快空了，我想我又要去一趟鎮(zhèn)上，然后回來釀酒。
這次去鎮(zhèn)上是我花時間最久的一次。沙漠里的景象總是變的很快，沙丘移動，我?guī)缀鯖]有找到去的路。
我本來可以傍晚時候就到的，可這次我到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快亮了。
我找了一家旅店投宿。我一直以來都很少做夢，可是那次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醒來以后我隱約記得，好像夢見了一個女人。可是我卻想不起她的樣子。她好像是我曾經(jīng)的情人，又好像不是。我只記得在夢里她躺在我的懷里，我們擁抱親吻，然后她忽然起身離開。
后來我又想起我想過去抓那個女人的手，可是卻抓不到。我低頭時，看到她手臂上有黑色墨字。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夢見她。我記得釋夢書上寫著，凡男子夢見女人者，主情誼所通，或疾病所侵，皆非吉祥夢。
第二天我去集市邊上站了很久?？墒菦]有人來找我。就好像所有該殺的人都已經(jīng)被殺完了。
可能清明前后不宜殺生。
我一直等到天黑，只有一個人來找我到，他想讓我替他殺掉他的情婦。
我收了他的定金。
那天晚上我按照約定來到那個男人的情婦家。門和他說的一樣，只是掩著的。那個女人睡覺很沒有戒心，我進去的時候，她一點也不知道。
也許是怕黑，她的房間里還點著一盞油燈。那天我站在床邊，默默看了她很久。
她看起來很年輕，或許才二十歲不到，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很無辜的樣子，讓人很難相信會有人不惜買兇殺掉她。
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有好幾次她小幅度的翻身，我以為她會醒過來，會發(fā)現(xiàn)我?？墒且恢睕]有。
我吹滅了桌上放著的油燈。因為我突然害怕如果看著她會下不去手。這是我第一次猶豫?；蛟S我不應該看她那么久的。
她在床上輕輕的喊了一聲。是個陌生男人的名字。
我走到她身邊，捂住她的嘴，然后把匕首刺進了她的胸口。
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很強烈的掙扎。她的身體很柔軟，但是很快就冷了下來，和我以前接觸過的任何一具尸體一樣。
我連夜騎馬，把她的尸體帶出了城，埋在一塊沙丘下面。
我在那片沙丘旁坐了很久。每次殺完人，我都喜歡一個人獨自待上很久，想很多事。這讓我覺得，我可能真的不適合當一個殺手。
那天晚上我沒有再夢到那個女人。
五.芷蘭
那個男人在付訖余下錢的時候，忽然問我有沒有妻室。繼而又對我說，下手那么利索，想必是沒有。
我沒有理會他。雖然他們是我的顧客，但是我一樣不喜歡這些人。沙漠里很少有人是我喜歡的?？上н@是我的生活，現(xiàn)實的生活總是注定了不那么叫人喜歡。
我想起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
那是雨夜，倒下的男人，匯進雨水里的血。他抬頭看著我，然后慢慢死去。那天我很茫然，也很痛苦。
那個死去的男人，是我曾經(jīng)最好的兄弟。曾經(jīng)我們一起行走江湖，后來逐漸安定下來以后，他帶我來到他家。
那時候我已經(jīng)沒有家，我在他那兒住了足足一年有余。
我在那兒認識了她。她的名字叫芷蘭，是我的大嫂。
她本是一個孤女，她的名字，是我大哥后來替她取的，來自楚地流傳的一首詩，是兩種香草的名字，因為她的身上總是有一種淡淡的香味。
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愛上她。
他對我沒有戒心。那時候他剛開始開一家鏢行，總是需要出去很久，就總是托我照顧芷蘭。
我沒有想到芷蘭會接受我。那天告訴她以后，我原本是想要離開。她對我說，其實她和大哥并沒有感情，她只是感激他。
她還告訴我，其實我大哥一直沒有碰過她。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我終于承受不了這種畸形的情感。那天夜里我告訴她，想要離開，去北邊。
外面雨下得很大，她求我留下來陪她最后一夜，我答應了。
可是沒想到在半夜大哥就回來了。我沒有想到他會冒著雨回來。
我很害怕。趁他進來的時候，我用他留下的劍殺了他。他的武功要比我好很多，但是那天我很輕松就殺了他，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防備我。
那晚我在雨里站了很久。我握著劍，身上全是被雨水劃開的血跡，芷蘭不敢走近我的身邊。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以為我會自殺，可其實我不敢。
處理了尸體以后，我連夜離開了那兒，往北一路走，一個人來到了塞北沙漠。本以為芷蘭很快就會來找我，因為我告訴過她要去北邊。
我在沙漠邊緣開了一家客棧，但是一直沒有人來。
自那晚以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漸漸的不敢再去用劍。因為每次拿起劍我心里就會很害怕。我很擔心自己如果太久都不用劍，最后會連握劍的勇氣都沒有。
于是我當了一個殺手，強迫自己不停地拔劍，強迫自己把命看得很輕。我原本以為自己每殺一個人，心里的痛苦就會少上一些。可惜不是這樣。我發(fā)覺自己變得越來越痛苦。漸漸的我不敢停下來殺人，因為害怕停手以后我會瘋掉。
第二年清明的時候，我偷偷又回去過那里，可是我不敢再進去，因為害怕會重新碰見她，怕她還恨我。
六.背棄
我很快離開了鎮(zhèn)子，因為這兒看起來并不需要我。我只好重新回到客棧。
這幾年沿途的沙丘變化越來越快。才短短幾天，沿路又已經(jīng)有了很明顯變化。這些年風沙變得越來越大，我擔心再過幾年，我的客棧也會被風沙埋住。
我到客棧的時候，門口只剩下很淡的一層血跡。這幾天這里缺水，所以那些血跡只能等它自己慢慢的褪去。我看到葉辰和白漪坐在一起說話。
他們坐的很近，有那么一剎那我想到了和芷蘭獨處的時候。
我不想承認那一刻，我突然有點妒忌這個被我收留的年輕人。
我把馬栓在馬廄，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白漪在這兒住了很久，大概有好幾個月。她總是喜歡和葉辰在一起，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她對葉辰的情感，并不是喜歡。可是卻又說不上來，那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感。
或許是因為他們兩個待在一起時，白漪的眼睛，總是很少去看他。
那幾個月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我故意找許多事讓葉辰去做，讓他不停地殺人。我甚至有想過要他一個人去那批追殺他的馬賊的老巢。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叫他去，他就已經(jīng)和白漪一起離開了?？赡芩闯鰜恚乙呀?jīng)容不下他。
他走的時候，沒有對我告別，但是給我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個布包?？上в泻芏嗟淖治叶疾徽J識。
我原本想把信留下，等以后找一個人來告訴我上面的內(nèi)容。但后來我沒有這么做。因為覺得沒有什么意義，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幫我念這封信，而且我大概能猜到信上寫的會是什么內(nèi)容。
那個布包里，是兩根手指，食指和拇指。兩個手指的斷口處還在滴血，是葉辰留下的。那封信也許講述了他留下兩根手指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斬了瘸子兩個手指，又或許是他如瘸子一般自愿留下身體的一部分。
也許瘸子其實根本沒有死。他們之間只是達成了一種約定，讓我以為瘸子已經(jīng)死了。早很久以前我就看出瘸子會想走。
我把信和包裹一起放進了火爐里焚燒掉，然后一個人對著火焰喝新釀的酒。那酒是我剛釀好的，口感很差，很烈。
那一次我好像一個人喝醉了，來到沙漠以后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喝醉過。
從此我又開始一個人生活在沙漠里。
我有幾天會想到白漪。我漸漸覺得她其實和我，和芷蘭一樣。只是因為都很寂寞。寂寞的時候才會去不由自主的依賴身邊存在的人。那種原本我以為是愛的感覺，原來也不過是寂寞。
這種情感注定很難經(jīng)得起長時間的考驗。因為人可以去依賴很多的人，但是真正愛的往往只有一個。
也許我注定會在這片沙漠上孤老終身，因為我發(fā)覺自己不是一個可以被長期依賴的人。
我開始習慣每天晚上在睡覺前點一盞燈。因為寂寞，我突然也開始害怕沙漠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