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水、分別
到這里，就又回到了開頭的凝重氣氛中，回到了朋友們因為即將到來的分離而猛然感受到的巨大悲傷和因為悲傷而引發(fā)的沉默中。
大家都沒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這靜默讓朋友們仿佛過了一段又長又艱難的時間，還是老六先打破了沉默，“其實——我也不想離開，我……舍不得你們！”
“啊哈！”蝦球立刻鼓起掌來，“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們！太好了，那就不走了，那就不走了！”
蝦球掩蓋不住那種失而復(fù)得的心情，沖上前去擁抱老六。這片葉子太小了，在蝦球的沖擊下只向下彎去，珍珠一不小心從葉片上滑落下去，蝦球趕緊松開老六重新彈回自己附著的枝條上，再看老六，它卻不像以往那那副笨手笨腳的樣子，剛才它下意識地用后腿使力一躍，居然躍出水面彈到了一片高出水面很多的薔薇葉子上。晚風(fēng)習(xí)習(xí)，老六隨著葉子的擺動搖動著身體，身體表面濕漉漉的水分被微風(fēng)些許吹干讓皮膚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緊繃，老六第一次體驗到，空氣居然可以給全身帶來如此奇妙的感覺。它竟然有些陶醉了。
“老六，你干什么呢！快下來！時間長了你會脫水死掉的！”蝦球焦急地喊著。它想到雖然自己有時候頑皮也會彈出水面偶爾享受一下那種在稀薄的空氣中解脫的感覺，但自己可是明白決不能離水時間太長，任何水生動物離開水源太久都回干燥脫水而死的。
老六顯然聽到了蝦球的話，它略微動了動身體感受一下自己是否有什么異常，有那么一瞬間它幾乎就要重新蹦回水中了，然而畢竟生命的本能戰(zhàn)勝了現(xiàn)在內(nèi)心的慌張，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驅(qū)使它，讓它繼續(xù)留在了上面。原來從水外看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美妙，河那邊晃過來的波光引得老六支起了身體。高處的視野真好，隨隨便便就可以望到水洼的邊緣，可以欣賞到寬廣的鵝卵石灘，可以看到河灘那端曲曲折折小河，還有暮色中小河對岸那黑色巨人一般的大山……又一陣微風(fēng)拂過，薔薇花蔓搖曳，老六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已經(jīng)徹底脫離了鰓的束縛，老六第一次用心體會空氣充滿胸肺的感受：空氣中送來的花香、草香以及各種在水中從未嗅到過的新奇味道充斥著鼻孔填滿著新生的肺葉，老六沉醉地瞇上了眼睛。
雖然蝦球知道蟾蜍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和陸地上生活的，但畢竟老六現(xiàn)在剛剛才變成蟾蜍，不知道它長時間暴露在空氣里會不會有什么危險?！翱汕f別出什么岔子！”蝦球暗自思忖著。
也就在蝦球喊話的時候，剛才被搖落下去的珍珠已經(jīng)重新爬回到原來待著的那片葉子上，看到老六站在高處的空氣里，尤其是回想起剛才第一次看到老六居然蹦了那么老高，它大吃一驚。從前它還一直奇怪老六為什么只變出了四條腿，那怎么夠用呢？看看自己胸足腹足加起來可是有著二十條呢！蝦球更是，它不僅有三對專門吃飯用的顎足，還有兩對又可以打仗又可以獵食的螯足，胸口有另外三對專門走路用的步足，肚子上還有五對游泳用的腹足，就連尾部還有一對尾足，這么多的腿，蝦球也不過才剛剛夠用而已！可是老六，它只有四條腿，而且自從它長出腿之后，它就開始使用一種前后劃水的奇怪姿勢在水里游弋，這奇怪的姿勢被蝦球戲稱為“蛤蟆游”，惹得大伙兒笑了好一陣子。不過到了現(xiàn)在，珍珠可弄明白了，原來人家老六長出的腿是用來跳躍而不單單是用來游水的??！怪不得這腿游起泳來還不如那條大尾巴好使?？磥砝狭@次一走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珍珠這下子真的難過起來。
老六依然在風(fēng)中陶醉著，它越來越適應(yīng)干燥的空氣帶來的感受。而蝦球發(fā)現(xiàn)了情緒低落的珍珠，雖然自己也滿心困惑，但它還是安慰珍珠道：“喂，你看你，老六不是還沒走嗎？好了好了，別難過了?！闭f到這兒時，蝦球故意放大了嗓門，“老六剛才不是還說它也舍不得離開咱們嗎？”
站在高處的老六這時也聽到了蝦球的話，它從第一次出水的陶醉中醒過神兒來，重新跳回水中。
看到老六重新游到身旁，珍珠又驚又喜，“謝天謝地！你終于回來了！”珍珠前前后后打著轉(zhuǎn)兒檢查著老六，生怕它剛才一直暴露在空氣里受到了什么損傷。可哪里有什么損傷，老六簡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老六伸開雙臂，第一次緊緊地?fù)肀Я藘蓚€親愛的朋友，蝦球和珍珠還是第一次遇到老六這樣，一時間誰也說不出話來。沉默了一陣兒，老六覺得有些氣悶，它重新把頭伸出水面開了口：“呱——嗚，呱——嗚……”我的天吶！老六連聲音也完全變了樣！只見它鼓動的鰓幫子就像裝了兩只會鼓氣的河豚，說話間鰓幫子一鼓一鼓的，樣子有些滑稽。珍珠慌了神兒，“老六，老六，你怎么了？你的聲音怎么變樣了！”“??！”老六自己顯然也沒料到，原來經(jīng)過剛才第一次在空氣中的呼吸，自己居然終于連聲音也變得和媽媽一樣了！
“呱——嗚，別擔(dān)心！”老六說，“我只是已經(jīng)長大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全變成一只小蟾蜍了！你們該為我感到高興??！呱——嗚……”老六歡呼起來。五音不全的它甚至立刻自編了一首歌子：
“呱——嗚，呱——嗚
葉子，呱——嗚！
呱——嗚，呱——嗚
石頭，呱——嗚！
呱——嗚，呱——嗚
水洼，呱——嗚！
呱——嗚，呱——嗚
朋友，呱——嗚！”
它一邊唱一邊在水中來回翻騰跳躍著，把水都攪渾了。蝦球和珍珠在渾水中嗆得直咳嗽。老六趕緊停下了折騰回到朋友們的身邊，“對不起，對不起！”它忙不迭地道歉。
興奮勁兒慢慢地過去了，大家都安靜了下來。是時候說些正經(jīng)話了。老六先開了口，它鄭重其事地說：“喂，我說這次我是真的要離開這里了！”珍珠和蝦球誰也沒吱聲，氣氛尷尬而沉悶。老六只能接著說：“我也不舍得離開你們的。其實早些天我就已經(jīng)該走了！”老六有點說不下去了，但它還是鼓起勇氣說明了自己的決定，“我現(xiàn)在必須到田野里生活，才能像媽媽一樣成為一只真正的蟾蜍！”
“那倒是！”蝦球開了口，畢竟誰也攔不住成長的腳步，雖然分別有些惆悵，但是友誼可不是用來拖住朋友前進(jìn)的腳步的。蝦球接著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老六你決定離開了，我們會祝福你的！是吧，珍珠！”它看向珍珠，然而珍珠已經(jīng)難過的快要說不出話了。
“難道非要離開，就沒有更好的法子嗎？”
“唉，珍珠，你就別再攔著老六了?！蔽r球聽到珍珠的話開導(dǎo)著它，“人各有志，俗話不是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嗎？唔……老六應(yīng)該是‘好蟾蜍志在四野’。再說，它只要不走太遠(yuǎn)就還可以經(jīng)常回來看我們?。 ?p> “是嗎？你是說我們還能經(jīng)?？匆娎狭?？”聽了蝦球的話，珍珠一下子開心起來，“是嗎，老六？”
“當(dāng)然！我們蟾蜍可是水陸兩棲動物啊！我每天都可以回來看你們呢！”
這下子問題立刻找到了皆大歡喜的解決辦法。夜色深沉，蝦球立刻提議為老六舉行一個盛大的成年儀式和歡送會。它們一起在水底堤壩和紅水草之間的一塊小平場立起三塊石頭留作友誼的紀(jì)念碑。最大的圓石頭代表胖胖的老六，兩塊小一些的——尖的那塊代表頭頂長著大螯的珍珠，另一塊細(xì)長的則是蝦球特別為自己挑選的。三塊石頭就這樣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立了起來，珍珠還細(xì)心地用了很多很多小石子兒把它們壓緊，牢牢地固定在了平場上，這樣就算再有洪水三塊石頭也不至于被沖跑，連蝦球這次都夸珍珠想得真周全。天蒙蒙亮的時候，老六才依依不舍地告別大家，終于一個人跳出水洼，循著河堤那邊一片蛙鳴的召喚朝著自己未來生活的田野奔去。蝦球和珍珠則趴在新塑的石像邊略帶惆悵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