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芙蓉
“若真是百萬樹神也不是不可能?!焙渤俏灏倌陙肀蝗轀Y逼著讀了不少書,自然了解的多:“但樹神他老人家又不用上陣殺敵,多此一舉,他老人家在深山里安度晚年,靈力不至于這么花哨吧?”
“或許它根本就不是樹神呢?”容淵說。
“王子的意思是?若不是樹神,它莫不是山里精怪化形?”翰城深吸一口氣。
容淵搖頭。
兩人朝前望去,圣曦山中的獵場早已荒廢,楓宴神宮中的神族們不在垂青于這小小一方獵場,而是放眼整個楓宴城的靈山。
靈山都成為了神族的狩獵場,曠野山林中一直隱匿著的靈獸始祖與暗黑族類,尖牙利齒,劇毒之眼,靈獸本就自身有行動力,亦有選擇主人和棲息地的能力,而那些兇殘的,同世迦眾神正是相配。
靈山之中,尚存有上古遺留下來的靈石,威力無窮,人們以收集比拼靈石為樂,許多靈山因靈石被毀而日漸頹敗。
而圣曦山,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幸存者,當(dāng)年的鹿陽河仍在,只不過改名為楓宴河。
“又下雪了!”翰城看著那月光之下飄落的小小羽毛:“可這才是秋天啊?!?p> 容淵抬起頭,是有星星點點的白色飄落下來,已是尋常景致。
自從世迦族入主鹿陽,改鹿陽城為楓宴城,冬境的凜冬結(jié)束,卻分了一半留在鹿陽,四季如春的好時節(jié)隨著年歲逐漸消失,深秋越發(fā)地冷冽。
不知在哪一年,楓宴城的年末里下了第一場雪。
人們起初覺得新奇,潔白冰冷的雪花從天空中落下,絲絲堆疊,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又不知多少年過去,習(xí)慣了便不再稀奇。
“王子,你要不要穿上衣服,這里真的太冷了?”翰城習(xí)慣性地問了一句。
“我不冷。”容淵淡淡地回了一句。
翰城低頭看著手中的衣服,走上前去給容淵披上。
容淵自從上次萬靈刃修煉失敗,傷及元氣,直到今日還是沒有完全恢復(fù),從前從來感覺不到冷的容淵王子,偶爾會需要穿上厚厚的衣服御寒。
“不然還是穿上吧。”翰城說著走到容淵身后:“王子,夜里比白天冷。”
容淵徑自朝前走去。
圣曦山,舊獵場
月光如水,千懿落在圣曦山里,自從手鐲上的鹿麟獸莫名其妙不見之后,千懿體內(nèi)的靈力便重新流動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世迦屠城那日受了重傷,在榧樹神之力下痊愈,如今她能夠用的,也不只是輕功而已。
那種細細的流動,有時甚至感覺不到,卻是真實存在著的。
眼前便是曾經(jīng)遼闊神族獵場,這片小森林里,就在這兒,樹神的痕跡,才過了沒幾日,便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到了,樹神湮滅之時,連著幾千年的繁復(fù)年輪與樹根,全都帶了去,此地空余一方泥土,還有腳下的落葉與青草。
那日下山時候,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圣曦山在五百年之后,曾經(jīng)的風(fēng)景在如今繁花落盡之后,變成什么模樣。
她在找樹神死去的地方,剛才躲過丘玥,等到天印堂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之后,她才偷溜出來,從丘玥門前的花圃里撈了幾株鳶尾的青苗抱在懷里。
人死不能復(fù)生,可靈魂仍在,樹神如是,化作風(fēng)煙與萬物重合,歸化而后新生,或者釜底抽薪,一切都會變的。
她找到一片空地,指尖掃過地上的泥土,浮起一層,將鳶尾青苗小心地放進去,一顆顆排好,將土蓋好。
想了想,還是用手將土蓋上,拾起旁邊一根粗樹枝,連鋪帶壓,好不容易蓋好,拍了拍手上的土。
身后的草叢里一陣腳步聲。
“誰在那兒?!出來!”千懿回過頭,黑暗中她知覺極靈敏。
這個時候是不該有人出現(xiàn)的,何況是在這兒,沒有路,也不會有人來的地方。
她側(cè)過臉,地轉(zhuǎn)過身去。
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她竟然想要躲開。
她眉頭輕蹙,四下看著,現(xiàn)下這兒根本沒有地方躲。
“哎?這不是千懿姑娘嗎?”翰城全然沒有察覺出來任何異常,喜滋滋地搶先一步跑了過來:“你怎么在這兒啊。”
“翰城侍衛(wèi),容淵王子?!鼻к参⑽㈩h首:“我……”
一時間竟想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她攥著手,指甲微微扣進掌心,怎么就偏偏這么巧。
“沒事做,來散散步?!蹦罴澳侨?,連謊話也編不出來。
“來散步為何要帶著花苗?”是容淵的聲音。
他像是從剛落過雨的地方來,眉目之間氳著柔和的光,平日里那帶著棱角的輪廓也柔軟下來。
容淵上前一步,低頭看了看她的手:“為何又要在這兒栽種,孤山野嶺,這里晚上還有靈獸出沒,做什么半夜跑到這里來?!?p> 她剛剛的動作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回王子?!鼻к差D時覺得輕松了一些:“初到楓宴城,不過是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圣曦風(fēng)景獨好,可白天里,我是出不來的。”
輕描淡寫的解釋,恐怕是蓋不住自己看似奇怪的舉動,她想他下來會問什么。
“千懿姑娘,你不知道這兒的靈獸可兇殘……”翰城說:“一個人就別跑來了吧。”
容淵抬手,止住翰城的話。
“看來是不怕?!比轀Y定定地望著千懿的眼,一汪寧靜深湖,不見波瀾:“姑娘,好興致?!?p> 千懿那雙眸子里散著沉甸甸的微光,無形中讓他停住腳步,光線描出她玲瓏的側(cè)影,寸寸笑顏,芙蓉如面。
同那日一樣,不知從哪兒來,就這么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王子不是么?”千懿答,現(xiàn)今雖早不是公主,可上輩子的習(xí)慣還留著,若不是她有意恭敬些,那就是無禮了,可到了天印之后,未等丘玥細教,她便快速領(lǐng)會了如何將自己隱在人群之中,疏食飲水,再尋常不過。
只是這種尋常日子也未必不好,她甚至覺得比從前在神宮中,有心無力的時候好得多。
何況還有寧靜和自由。
她有點出神。
“千懿姑娘,王子跟你說話呢?!焙渤钦f。
容淵覺出她定是有目的而來,而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雙眼睛讓他想起一個人,只不過時間太久了,可麟嘉和若是還活著,如今也應(yīng)是和面前一樣的年華。
“冒昧了,王子?!鼻к膊幌攵嗾f,但若是現(xiàn)在就告辭,不妥:“又遇到王子,沒想到是在這兒?!?p> “鳶尾花嬌?!比轀Y開口:“種在這兒是活不了的。姑娘,在到天印之前,你在哪里?”
這可怎么回答好。
在樹公那兒療傷,還是足足沉睡了五百年。
“父母死后我便一直寄養(yǎng)在叔父那里,如今叔父早逝。不得不來了天印?!?p> 樹公,父王的老朋友,算是叔父了吧?她心里嘀咕。
他垂眸:“家中可還有什么人?”
“回王子,沒有了?!彼f。
其實早讓翰城去查過這個女孩子,卻什么都沒查到,當(dāng)年世迦破鹿陽之后孤兒成群,沒有身份不足為奇,但這么多年過去,即便是寄養(yǎng)在別人家里也應(yīng)有個記錄才是。
“王子,這么晚了,千懿先告辭?!?p> 正在他打算一番逾矩繼續(xù)問下去的時候,她那雙清凌凌的眸子正朝著他看。
眼底還有淡淡笑意。
其實千懿不想再這里待下去,有些折磨,她實在有太多事想知道,比如當(dāng)年他是如何找到的若蘭河,這些年又如何過來,從一個被孤立的王子到今日能呼風(fēng)喚雨,他一個人走的路比她所能想到的更加黑暗和漫長。
她亦如是。
愛和恨都撞在心上。
她卻什么都無法說出口,只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