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細雨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馬車里面,身邊的人也還在。
“我……怎么?”她發(fā)現(xiàn)她就靠在容淵的肩膀上。
“醒了?”容淵手肘撐在窗邊,有絲絲涼風(fēng)吹進來:“醒了就出去透透氣吧?!?p> 她跟著他下了馬車,已經(jīng)到了神宮的羲和門前,還下著雪,這兒本就人少,現(xiàn)在只??针A鳥跡,零零落落的小腳印踩在雪上。
容淵的斗篷上落滿冰晶,風(fēng)吹起他的披風(fēng),一半的天空褪去深藍,另一半則是白色。
她眼前一亮,厚厚的白雪鋪滿地面,踩上去松松軟軟,她神清氣爽地俯下身,白沙從指間流過,透心的涼。
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后背一暖。
容淵解開自己披風(fēng),給千懿披上,耐心地系上領(lǐng)口的錦帶。
容淵高她太多,她的側(cè)臉只能夠著他的胸膛。
她低下頭,鎧甲冰涼,她在給自己的臉降溫。
“怎么?!比轀Y沉穩(wěn)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氣自己怎么會想這么多,當(dāng)下正是要命的時節(jié),溫柔鄉(xiāng)何存:“你剛剛可是睡了很久?!?p> “很久么?!?p> 他將她肩上的雪片拂下:“叫都叫不醒?!?p> “正好我今日沒事,陪你?!彼紫聛碓诘厣蠄F了個雪球,朝遠處一扔,帶著風(fēng)的:“你不是想問容靖的事么,以前我和他就經(jīng)常這樣玩,在冬境。”
他揮手,無數(shù)個冰晶變成透明的葉子,朝著對面的墻上飛去。
“容靖是個很奇怪的孩子,喜怒無常,我只當(dāng)他是小孩子脾氣,可他已經(jīng)長大了,沒有人會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p> 羲和門前,這一會兒雪下得小了,一粒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
千懿說:“我也有過哥哥姐姐,雖然時常也會吵架,但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和好,若是一直心存怨懟,于誰而言都不是好事?!?p>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把他當(dāng)做弟弟?!彼偷爻h處扔了一個雪球,拍了拍手:“只有這樣,我才能心安?!?p> 她不想再聊這個,既然是改變不了的事。
千懿手背后,手指一勾,地上的雪迅速團成一團,一邊眨著眼睛。
她把手中的雪球朝著容淵的背影扔過去,準確無誤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他轉(zhuǎn)過臉,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砸,隨即唇邊揚起一個笑容。
“要不要玩!”千懿揚眉。
還沒等她團好雪球,一個雪球就朝著她飛過來,容淵從雪地上抬起頭:“真是小孩子的把戲了!”
千懿搖晃著將手中的雪團丟向容淵:“要玩就好好玩,不準用靈術(shù)!”
容淵左手輕輕一點,頓時數(shù)十個雪球朝著千懿飛過來。
千懿眼看躲不過,那些雪球朝著千懿飛過來,在距離她幾寸的地方突然散開,化作漂浮一個在空中巨大透明雪花,水晶般的光芒旋轉(zhuǎn)閃耀著。
千懿看呆了。
容淵從那片雪花之后走出來:“好看?”
千懿伸手碰了碰透明的巨大雪花,濕漉漉的,趁著容淵不注意,又丟了幾個雪球過去。
“你敢砸我?”容淵閃身而過。
她迅速朝后退著,在雪地上踩出一串長長的腳?。骸半y得機會?!?p> 容淵從地上團起雪球朝千懿扔過去,她將身上的披風(fēng)順手塞給翰城,兩人在馬車兩邊玩的不亦樂乎
這一仗打得是歡天喜地,路過的宮娥們悄悄躲在柱子后面,在窗戶縫里看容淵王子和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女孩把對方堆成雪人,神宮里多少年沒有這樣活潑潑的景色。
千懿左右躲著,地上被踩得洇濕一片,差點滑倒,又穩(wěn)住,繼續(xù)跑。
千懿終于跑得累了,干脆在雪地上坐下,搖搖頭,流海上的碎雪落下,這一會兒只覺得天地通透。
“坐下啊。”千懿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對容淵說:“以前總是我姐姐帶我玩,但是她后來去學(xué)了靈術(shù)就再也不跟我玩兒了,她總覺得我還是小孩子,不過我覺得我姐姐是裝的,她就是想裝得像大人才不跟我玩?!?p> 每當(dāng)想起嘉寧的時候,她都會覺得遺憾,她喜歡過炎皓霆,盡管是一瞬間的事,不過在她的生命里,也只喜歡過那一個人。
“在天印待得還好么?”他問。
“好啊,姑姑對我很好。想要姑姑教教我如何變出風(fēng)雪來。”千懿說:“從前我的家鄉(xiāng)從來都不下雪,只有冬境才有雪?!?p> “從來都不下雪?”容淵問:“那是什么地方,外海之外么,除過那兒怎么還會有沒有冬天的地方?!?p> 千懿自覺說錯。
“我小時候的鹿陽。”她忙解釋:“那時候還沒有冬天。”
還好容淵沒在意,她左手浮起滾動的金色熱霧:“若是你想的話,以后每年冬天都來打雪仗吧?!?p> “嗯?”千懿望向容淵的側(cè)臉,雪光柔柔映著,卻被他目光撞了個正著:“每年都來么?!?p> “如果你想的話。”容淵說:“我們就來?!?p> 輕松而寵溺的語氣。
“可你會有王后啊?!闭f完她只覺得自己蠢,妄念像一根刺,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就長出來。
“是啊?!比轀Y起身,抖落身上的雪片:“王后。”
她才不想接他的話,但沒想到隨口一試探,他卻答應(yīng)得爽快。
“該不會是心里早有人選了吧?!彼牡?。
“我該回去了?!鼻к财鹕?,并不理會他伸給她的手,臉上的表情卻沒變,不失禮數(shù):“姑姑還在等我。”
“千懿!”
他叫住她。
容淵好像看穿她的心思:“我身邊沒有人,除了翰城,只有你?!?p> “同我說這些做什么。”千懿轉(zhuǎn)過身,就那么看著他,換了種語氣。
那邊看著她,遲疑一下。
又是那種隱隱的笑意。
她忽然明白過來,他知道自己在生氣,這下該緊張的是她。
“從前也沒有人?!比轀Y正色道:“從冬境到楓宴城?!?p> “你從前還見過一個和我一樣的女孩子,是么?”她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
“五百年之前鹿陽的公主,但她回不來了。”容淵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p> 容淵的眼神透著犀利,似乎在質(zhì)疑她問這個問題的動因。
若是換做常人,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容淵當(dāng)做替身,可她就是麟嘉和本人。
“斯人已逝,沒什么想知道的。”
不問了,千懿心道。
她手指上留下的冰涼還在,雪已經(jīng)停了,天空的另外一邊,锃亮的瓦藍天空露出了一個邊兒,陽光從裂縫中透了進來。
千懿還不想走,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走了,可有些東西永遠無法改變,可另外一些,說變立刻就變了,她也能看透容淵,至少在波詭云譎的當(dāng)下,他所袒露的心思,已經(jīng)足夠她明白,萬事萬物皆可改變,人如是,仇恨如是,可唯一不能改變的是她越發(fā)堅定的心志。
說是堅定也好,固執(zhí)也罷,總之那根刺早已在心里扎根,和她融為一體,再也拔不掉了。
她說:“一個人行走,自由且沒有牽掛,如此也能專注于志業(yè),王子在楓宴城能夠有今日之實力,一個人走了很多路,不過也值得?!?p> 容淵懶得反駁。
千懿忽然覺得一陣刺痛,熟悉的靈力波動,冷風(fēng)吹在臉上,忽然就讓人清醒。
“怎么了?”容淵覺察到異常,快步走到她面前,低下頭來看她的臉。
“還沒用習(xí)慣,萬靈刃的本事不好學(xué)。”她壓著那痛感,一股劇烈的靈力從她身上涌出來。
他手壓在她肩頭,幫她重構(gòu)靈力的時候只看到了那一片曲折復(fù)雜的通路,卻未能感覺到那之下竟藏著巨大的威力,可他剛準備幫她壓下去的時候。
那靈力又絲絲縷縷地消失了。
很快,快到他來不及捉住,可他卻分明地感覺到,這些靈力不是憑空而來,如果不是她可以隱藏,那必然無法操控,靈力一旦爆裂,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能。
“沒事了?!彼f,輕描淡寫地抬起目光:“你擔(dān)心我?”
“你別開玩笑?!比轀Y的語氣冷冰冰的,是真的在替她捏了把汗,比那日在軒轅學(xué)宮靈術(shù)賽里更要緊張,那時候臺下還有他的人,可現(xiàn)在連他也沒能將剛剛那巨大的靈力浪潮看得分明。
“沒有啦。”她輕輕按下容淵的手:“我習(xí)慣了,可自從重靈之后,靈力便有了歸依之處,總不能還同以前一樣。王子不必擔(dān)心?!?p> “你不許再逞強,不許再獨自行動,去做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有任何無法對付的時候,必須告訴我,我是主君,這是命令?!?p> 千懿之前還只當(dāng)容淵過分地認真。
可他就是認真的。
“聽到了回答我?!彼恼Z氣有些疲憊,即使說著這樣的話,也還是很溫柔,沒有一個字是重的。她想起從前父王身邊的那些謀士,在神殿中見到他們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樣的人。
“要守規(guī)矩,要把自己藏起來,你不是以前的麟嘉和,你現(xiàn)在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孤兒,你得記住,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p> 她想起丘玥的話。
于是她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