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原神
軒轅學(xué)宮,古藏經(jīng)閣
天色昏黃如沙塵襲來,沒人知道這里或者那里,曾經(jīng)或者現(xiàn)在發(fā)生過什么。
仿佛天地本就混沌如初。
“伏聞上師,我來找你啦?!焙渤呛咧≌{(diào),一臉美滋滋的表情踏入古藏經(jīng)閣:“我來給你送茶來啦!”
厲風(fēng)裹挾著灰塵襲來。
“這是什么!”翰城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漫天騰起的金光和灰塵中,伏聞一腳踏上古藏經(jīng)閣天頂,整座古藏經(jīng)閣中所有的經(jīng)卷猶如黑色烏鴉般密密麻麻飛騰在半空,嘩啦啦地在空中飄揚。
“北狄翰城,下來幫忙!”丘玥的心語頃刻穿透地面。
“姑姑,這這這這是怎么回事?”翰城從沒見過如此大的陣仗,忽然腿一軟。
“別廢話了,快點下來!”
翰城剛拔腿。
“起!”伏聞立于所有經(jīng)卷中心,白衣仙風(fēng)雙眼緊閉,霎時間所有環(huán)繞在他周圍的靈經(jīng)紛紛放射出金光,他右手輕輕一握,罡風(fēng)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數(shù)十萬卷古靈經(jīng)猛地一震,紛紛被扯進熾烈颶風(fēng)里。
“伏聞,你找到了嗎!”丘玥的心語。
“混沌神的靈經(jīng)早就失傳,沒有辦法能救她!”伏聞雙手向前一推,從無數(shù)股颶風(fēng)中拉出一列,又扔了出去:“沒用的東西!”
紛紛揚揚的靈經(jīng)瞬間被銳利颶風(fēng)割成了雪白的碎片。
這古藏經(jīng)閣數(shù)十萬卷靈經(jīng)全部都刻印在伏聞腦海中,他一直在找救林千懿的辦法。
“翰城,你在哪兒!”丘玥問。
“姑姑,我下不去!”翰城回過神來的時候,手里的茶葉早被吹飛了,一股狠烈的戾氣從地下翻涌而上,古藏經(jīng)閣的地面仿佛被扭曲頂裂般幻化出一個個妖嬈的金色花朵,層層疊疊開滿了黑色玄武巖的地面,甚至在風(fēng)里盛放出清冽詭異的甜香,金蛇般蔓延到翰城腳下。
“?。 蹦腔ǘ浯┻^他的腳趾朝著肉里竄過去。
“媽的怪物!”翰城眉頭一皺,拔劍刺向那些花朵:“什么東西?”
“我們是鳶尾呀!”那些花笑嘻嘻地回答:“林千懿種在圣曦山上的鳶尾呀!”
“林千懿為何在這兒?”
這世間根本沒有人能將靈力幻化成如此真實的東西,翰城殺了一朵便有更多開始長出來,咬他的手腕,腳踝和臉,要朝他經(jīng)脈里鉆進去,他的血濺在地面上片刻就被吸干。翰城人高馬大像只熊,一腳踩在花朵上爆發(fā)出白金的火花,地面碎裂,然而花朵甜膩的汁液猶如泥沼,幾步就讓他粘在原地動彈不得。
“林千懿在下面嗎?”他朝著地下喊。
“去找容淵王子,現(xiàn)在!”丘玥喊。
“可我動不了!”翰城被一個氣浪打得跪在地上,身后古藏經(jīng)閣的門轟然鎖閉。他根本就跑不出去,如果伏聞不停下他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古藏經(jīng)閣,他渺小的靈力已經(jīng)被伏聞?wù)`認(rèn)作是萬千颶風(fēng)中的一道,馬上就會被吸進去。
“上師!是我,我是翰城!”翰城朝著空中大喊:“讓我出去!”
腳下是食人花朵,頭頂是索命颶風(fēng)。
“今天就要交代在這兒了嗎?”翰城有些絕望地想:“活生生被大嫂的靈力燒成灰嗎?”
“翰城,這些都是幻化出來的,用你的靈力就能擊碎!”丘玥在地下發(fā)號施令。
翰城徒手劈裂一朵大花,瞬間更加絕望:“姑姑你太高看我了我不行?。 ?p> “嘭?。 ?p> 那層從地下翻涌而出的巨浪與伏聞周身的颶風(fēng)猛烈對撞,翰城生生承受爆炸般的一擊飛出去數(shù)十丈,后背骨頭重重地砸在墻上,被撕裂的劇痛傳遍經(jīng)脈,被撞碎的骨頭刺破內(nèi)臟,濃重的血氣一下頂上喉嚨。
“伏聞上師……”
眼前颶風(fēng)中的伏聞已經(jīng)徹底看不見了,風(fēng)翻起通天白浪,伏聞雙眼一睜,翰城只覺窗外金光刺眼,隨即好像窒息一般腦袋空白了片刻。
伏聞用一個更加巨大的薄暮之門封閉整座古藏經(jīng)閣!
換言之,除非舍命,否則今日誰都別想進來,更別想出去!
伏聞在保護所有人。
可更加恐怖的事情在同一時間發(fā)生,林千懿的靈力像頭巨獸般將伏聞周身的颶風(fēng)屏障沖裂,炸起飛揚的碎片將伏聞?wù)麄€人變成一道青光,尖銳呼嘯刺破翰城的耳膜,他被釘在墻上,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痛苦,那是從心里傳來的哀嚎——伏聞作為首神的記憶就在狂風(fēng)里。
經(jīng)年累世的仇恨,壓抑的痛苦,烈火焚天的神宮和殘垣斷壁,被一劍貫穿尸體,根本和看似云淡風(fēng)輕的伏聞無關(guān),可片刻翰城發(fā)現(xiàn)那并非伏聞,而是被困在黑暗里的林千懿。
太恐怖了。
視線徹底倒轉(zhuǎn),元神被撞出竅,翰城甚至看到被釘在墻上,奄奄一息的自己。
“好像螻蟻?!焙渤俏⑷醯叵?。
林千懿和伏聞撞出的靈力,那已經(jīng)不是靈力了,是吞天噬地倒轉(zhuǎn)時空的巨浪,輕而易舉地扯開翰城的元神。
媽的,太痛苦了,就這么死了算了,翰城想,他連“想”這個動作都完成不了了。
“伏聞,讓翰城走,別把他吸進去!”還是丘玥厲害,隔著一道玄武巖都能傳出心語:“讓他去找容淵,我們沒辦法了!”
又有一朵花朝著翰城脖頸爬過來,颶風(fēng)已經(jīng)快把他扯爛了。
數(shù)十米外的伏聞忽然睜開眼睛。
“落!”
颶風(fēng)驟然停止。
那朵花被伏聞凌空而來的氣力擊碎。
“走!”伏聞的聲音如洪鐘撞心。
伏聞踏風(fēng)凌空而來,一掌擊在翰城前額,元神被塞回他肉身。
“咳咳咳咳咳??!”翻紅的血沫被翰城咳了出來,他仿佛將死之人被喂下顆不朽之心。
翰城砰一聲從墻上掉下,連滾帶爬地撞開門逃出古藏經(jīng)閣。
半個時辰后。
容淵沖進密室的時候,玄武巖已經(jīng)被燒得融化了一半,那半空漂浮的金色結(jié)界里躺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林千懿!”
“別過去。”丘玥和伏聞異口同聲。
“都讓開?!睕Q絕如北狄容淵,年輕而權(quán)勢傾天的神,他今日本是從西城府出來,想親自去找千懿,帶她去朱雀大街上,像一對最普通的戀人坐在某家茶肆里,眼里只有彼此。
他后悔上次沒親她。
脆弱而輕盈的蜜色微光里,林千懿輕輕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這么乖巧的樣子。
“林千懿的靈力已經(jīng)狂暴了整整五個時辰,再這樣往下整個天下她都無處可去。神君若是知曉,整條線會立即摧枯拉朽!今日便是她的死期!”伏聞道。
“解開她。”容淵冷冷道。
“王子,千懿已經(jīng)……”丘玥上前。
“我說解開!”
整整四十九條玄靈鎖加上伏聞和丘玥,才勉強將林千懿鎖在這個薄暮之門里,于是伏聞和丘玥都沒動。
“我說解開她!”容淵右手一握,碧落天刃閃現(xiàn),以絕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在結(jié)界上。
當(dāng)?shù)匾宦?,碧落天刃硬生生將結(jié)界辟出一條裂縫,猛烈的靈力震得人血氣上涌,古藏經(jīng)閣已經(jīng)快廢了,卻在此時來了絕頂?shù)膽?zhàn)士。
毀滅即宿命。
“容淵!”伏聞縱身要去擋容淵的劍,卻被丘玥一把拉回原地。
仿佛一只絕望的困獸,容淵一劍一劍劈在結(jié)界上,碧落天刃在空中幻成無形,仿佛聽到召喚似的,劍柄上的海綠靈石,將一股股沉重純凈的靈力通進容淵的血脈里。
竟在此刻徹底人劍合一。
“若是神君追究下來,就說我們什么都沒做,只是沒攔住他,這樣我們不至于下獄或者被懷疑,就還能幫他?!鼻皤h看著容淵的背影:“你若是跟他打起來,這孩子翻臉不認(rèn)人傷了你最后吃虧的還是我們。他現(xiàn)在太厲害,你還要花時間療傷,前有容靖后有夜渝,伏聞你清醒一點!我們沒有時間了!”
“那就這么看著他送死?”
“千懿認(rèn)得容淵!你看著吧,就算她誰都不認(rèn)得,她都不會傷害他。”丘玥靜靜地說。
伏聞匪夷所思地望向丘玥,卻得到了一個極其篤定的目光。
“千懿,醒醒,是我,我是容淵?!被靵y中他仍不無赤誠地說。
沉睡在結(jié)界中的千懿仿佛感覺到什么,忽然睜開眼睛,邪惡的靈力讓她整個人的經(jīng)脈碎裂一半。
她虛弱地張了張口,可是伏聞丘玥還有容淵明顯都感覺到了——在容淵進來后,林千懿剛平靜下來的靈力再次有了狂暴的跡象。
她伸出蒼白的手,在薄暮之門里輕輕拂過容淵的臉。
“你……走……”
狂暴是她可以回應(yīng)他的唯一方式,并不是因為仇恨。
容淵眉頭一緊,縱身向后,整個人被幻影移形模糊成一道尖銳的白光,碧落天刃極速呼嘯著劃出火星四濺,整個密室的玄武巖霎時被震碎龜裂,只見那道白光前閃現(xiàn)的劍尖朝著結(jié)界刺去,頃刻便貫穿玄靈鎖將結(jié)界切得粉碎。
伏聞再也忍不住,合掌一推便飛身沖向容淵,丘玥在伏聞身后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伏聞被一道光從背后打得一個趔趄,他回頭怒目而視。
“你干什么!”
“天下還沒有人能破了你和我的薄暮之門,你該高興才是?!鼻皤h說。
雪光之中,林千懿微微笑著起身,沒人看得出她此刻到底是誰,可洪水滅世般的萬靈刃之力將她身后的石墻全部變成無數(shù)銳利刀刃,毫不猶豫地朝著容淵而來。
“她在攻擊容淵!”伏聞忍了又忍才再沒上去。
“她想攻擊的是你?!鼻皤h徹底淡然。
“你說什么?”
果然,還沒等伏聞回過神來,那些刀刃就朝著他飛來。
“她想殺的是你們!躲開!”容淵擦去嘴角的血擋在伏聞和丘玥面前:“她認(rèn)得我!”
容淵將碧落天刃插入地面,旋即飛身而上硬生生將所有刀刃擋了回去,發(fā)怒的王子瀕臨瘋魔,一只火光獸圖騰在他身后升起,用遠(yuǎn)古始祖神的蠻力沖向?qū)γ娴纳倥?p> “千懿,對不起。”
他擁有精純到無可匹敵的靈力,是天生的無極之子。
她是最高貴的兩種靈力偶然結(jié)合而成的,混沌之神。
容淵無垠的靈力朝著千懿翻涌而去,炫目的火光獸奔騰著一頭撞在林千懿胸口,隨后容淵的靈力又將她拉著推到半空,模糊中丘玥竟看不清究竟誰是誰。
一道一道狂烈的靈力朝著林千懿劈裂過去。
“姑姑!救命?!鼻к财鄥柕男恼Z飄蕩在空中。
“他在攻擊她身體里那個東西,但還要讓她活命!”狂風(fēng)中,丘玥聽到伏聞心語。
“他為何不用碧落天刃?!”丘玥再淡定,也著急得快昏過去了:“明明碧落天刃更快!”
“他消耗的是自己的靈力!碧落天刃被他用來定住整個學(xué)宮?!狈?wù)f:“我們的薄暮之門無法鎖住他?!?p> “明明深愛彼此,也明明在傾盡全力拯救彼此?!鼻皤h眼底有淚:“可為什么還是,這么讓人難過呢?”
“走吧,我們做最后的準(zhǔn)備?!鼻皤h說。
伏聞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兩人瞬間化作兩道光消失在密室里。
片刻,軒轅學(xué)宮外的薄暮之門上被源源不斷的靈力填滿。
密室之內(nèi),天地靜默如跌落宇宙縱深處。
只有波瀾壯闊的無盡靈海。
……
千懿醒來的時候,還是模模糊糊的,但她分明能感覺到這是天印,是她熟悉的地方。
身邊躺著個人。
“容淵,你在嗎?”她輕輕喚他。
男人睡得很熟,她憑著感覺靠近,手指劃過他衣襟,把臉靠在他胸膛。
“醒了?”容淵被她鬧醒,低頭看著貓一樣趴在他身上的女孩:“記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來的。”
他聲音暖得不像話。
“那怎么記得?!彼拷臅r候卻有些害怕,好像從他這兒受了什么傷一樣。
隱隱地痛,更甚于家族之仇。
“讓我抱抱你吧。”容淵毫不猶豫地把千懿拉近自己,之前的事他一點也不想提。
“你怎么了?”她再也不抵觸,卻始終想不起自己到底做過什么:“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壞事?”
此時深夜,無盡月光從床幔邊灑落,他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睡著,只是想來陪陪她而已。
千懿眉眼之間墨藍燒盡,她趴在他胸口盯著他,那眼睛漂亮猶如大貓,靈得嚇人。
“千懿,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恨我便殺了我?!比轀Y說:“不必猶豫。”
“你到底怎么了?”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驚異于自己再也不抵觸他,更驚異于他的外露的深情,兩個人好像從來都沒有如此親近過,但她只記得自己在丘玥房里昏過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摸著她頭發(fā)再次將她擁進懷里:“別動,就讓我抱著?!?p> 她被他抱得渾身一個激靈,繼而是燥熱,明明白白的夜里,她竟突然看不清自己的心。
呼吸漸漸滾燙起來。
“我能親你嗎?”她腦袋不靈,隨口就這么來了句,又掙脫他懷抱非要坐在他面前。
“現(xiàn)在不行?!比轀Y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容淵話還沒說完,卻忽然感到唇邊一熱,蝴蝶羽翼般的一下。
親了,千懿像犯錯了一樣看著他,眼神可憐得讓人心痛。
“你想知道那天發(fā)生了什么嗎?”容淵眼神一冷。
“什么?”
“原本想告訴你的,但現(xiàn)在,忘了?!彼麖澚藦澊浇牵骸岸家驗槟恪!?p> 千懿紅著臉往他懷里蹭。
容淵像天生就有顆溫暖的心,唯恐她不舒服,好像她怎么對他都可以,他將千懿摟進懷里輕托起她下頜,將吻欲停,仿佛是看著什么失而復(fù)得的珍寶,目光中流露出的溫柔,卻隱隱藏著痛苦。
“我好餓?!彼f。
“大半夜哪兒有吃的?”容淵笑:“要么去華淵殿?!?p> “不要啦?!彼洳渌囊陆螅骸氨е??!?p> “嗯?!彼У镁o了。
千懿抬眼,他英挺的眉目里都是清澈的貴氣,半明半昧的月光落在他柔軟的睫毛上,眼眶深邃。
仿佛是從以太之空降落的,俊美無暇的天神。
這世間沒有人逃得出活著的罪孽,甚至這整個世界就誕生于無盡的魔障中,唯獨他是最漂亮的人,擁有最干凈的心。
是最近乎幻象的真實。
“你做了一個夢,夢里你回家了?!彼寡?,輕吻她額頭。
“我只有一種時候會想殺你?!鼻к草p聲開口:“那就是我活不下去,私心也要將你帶走陪我?!?p> “好啊,隨便你?!彼?。
夜風(fēng)旖旎,天神俯身吻住他的少女。
夜與晝的邊緣被模糊,時空仿佛倒轉(zhuǎn)回到五百年前烈幽府里那個最寂靜溫暖的夜,她撫摸他所有的傷口,他們在疼痛中緊緊相擁,美夢璨若流星燒盡整片蒼穹。
愛人不死,山河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