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年,六月二十六。借錢
少昊國,日出城,洪家大宅。
晚上。
今日一早洪云志就興高采烈地去春意樓問柳伊伊要地址,柳伊伊聽說婚事有眉目也很高興,便把住址告訴了他,洪云志回到家悉心打扮一番,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時洪不倒回來。父子倆匆匆吃完晚飯,到街上買了幾包點心,然后登門探望。
柳家住在城角的一個荷塘邊,院子的外觀比較齊整,看得出在修建時花過不少心思,但走到里面屋子就明顯破落了。家里只有兩人,柳老爺子臥床不起,旁邊有個老仆在照顧,洪不倒見狀心里難免有幾分凄涼,心想如果洪云志繼續(xù)不爭氣,過幾年自己如果病倒恐怕連柳老爺子的光景都不如,柳老爺子至少還有個漂亮閨女在外面掙錢,而洪云志連他自己都未必能養(yǎng)活。
柳老爺子見洪不倒父子來有些詫異,洪不倒說明來意,兩個老人很快相談甚歡,提到往事皆噓唏不已,柳老爺子對洪不倒道:“老哥,我以前跟你一樣也是把金錢視為糞土,到了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是任性了,自己任性一把確實很痛快,可惜苦了孩子?!?p> 洪不倒握著柳老爺子枯瘦的手,再看看旁邊立著的洪云志,心里覺得特別沉重。
從柳家出來,洪不倒沒什么心情說話,他默默地想了很多,覺得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兒子都已經(jīng)過了任性的年齡,確實該為自己的晚年和這個家的未來仔細打算一番了,他在心里把交情深到能借錢的故友都琢磨一遍,最后對兒子道:“事不宜遲,你先回家,我這就去找人借錢?!?p> 等兒子離開,洪不倒騎在馬背上猶豫片刻,最后一咬牙,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東城門方向奔去。
東城門附近有條內(nèi)街,距離王宮不是太遠,鬧中有靜,洪不倒下了馬,站在一處宅院前抬頭看,那院子很氣派,門楣處寫著兩個圓潤沉穩(wěn)的大字:童府。
洪不倒與童青山早在鹽灣時就是鄉(xiāng)親,后來兩人追隨姜王起事,一個當(dāng)上了左將軍,一個當(dāng)上了右將軍,同列“鹽灣八兄弟”,之后在朝堂共事十八年,幾乎沒紅過臉,這交情可以說堅如磐石,早已超越了生死和金錢。
可現(xiàn)在洪不倒就是要找老兄弟談金錢,這一趟能如愿么?
洪不倒敲門,童府管家出來把他迎進去,說老爺出去溜達了,估摸著很快就會回來,洪不倒也不見外,見葡萄藤下放著椅子,便自己過去坐下,仆人端來茶水點心,洪不倒一邊吃一邊四下打量,他是有些年頭沒到童青山家里來了,這次心境不同,觀察的東西自然也有變化,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童青山家中人丁興旺,女人的說話聲小孩的嬉鬧聲嬰兒的啼哭聲不絕于耳,十分熱鬧,洪不倒便有些感傷,在鹽灣時童青山跟他一樣都是鰥夫,媳婦都病死了,洪不倒有個兒子,童青山有一兒一女,后來兩人同時成了大將軍,都位高權(quán)重,人生至此境況大致相同,可接下來兩人的選擇不同,結(jié)果就大相徑庭了。洪不倒對媳婦的感情很深,對男女之事興趣不大,所以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差事上,一直沒有再娶,只與兒子洪云志相依為命,而童青山則不然,他一個接一個地娶,妻妾一個比一個年輕美貌,而且爭先恐后為他生兒育女,這些子女似乎都挺爭氣,個個出落得有模有樣,從小跟洪云志一起玩大的那個童少海居然開了個錢莊,童鳳花則嫁給了車旭鋒,以前洪不倒老笑話童青山是老牛犁田久耕不輟,一把年紀(jì)了還整日又做新郎又當(dāng)?shù)?,但此時此刻,獨自坐在院子里的洪不倒想想柳老爺子和自己,他不由地對童青山刮目相看起來。
這時大門一開,童青山在幾個家丁的護衛(wèi)下虎虎生風(fēng)地走了進來,他見洪不倒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些驚訝,打趣道:“喲,老兄弟,這些年你我只在公共場合打照面,我還以為你忘記我家住哪了呢?!?p> 這話說得洪不倒都覺得不好意思,忙解釋道:“嘿嘿,今日辦差路過附近,順便過來看看你?!?p> 童青山道:“吃過晚飯了么,我開壇好酒一起喝?”
洪不倒想到在故友面前開口借錢便覺得頗難為情,不想多逗留,便局促地道:“我在街邊胡亂吃過了,與你隨便扯幾句家常就走,不打擾你休息?!?p> 童青山見洪不倒的神情與平時迥異,也不勉強,就在洪不倒旁邊坐下。
洪不倒想開口借錢,話到嘴邊又覺得這么些年來兩人私下里幾乎沒有來往,突然登門就提借錢,而且數(shù)額不小,似乎頗難啟齒,他只好先做個鋪墊道:“我聽說官鹽被盜案要交到你那里辦,有進展么?”
童青山道:“原來你是為這事而來啊,被閭弈抓到的那人已經(jīng)活過來了,他給了證詞,我們長老會正在取其他證物,進展還不錯,過幾日便能公開審理。”
洪不倒問:“那人有沒有交代他跟車旭鋒有關(guān)系?”
童青山微微一笑,反問道:“你希望是有關(guān)系呢,還是沒關(guān)系?”
洪不倒這才想起車旭鋒是童青山的女婿,在他面前問這個確實不妥,于是他沒有回答。
童青山似笑非笑地道:“老兄弟啊,你跟車旭鋒不和我是清楚的,他年紀(jì)輕輕沒經(jīng)過什么風(fēng)浪就升到這個位置自然會得意,得意之時難免長幼不分,這當(dāng)然是不對的??伤吘故悄愕耐馍?,在外面吵得再兇關(guān)起門來還是一家人嘛,過兩年你告老退隱不當(dāng)左將軍了,變回一個普通老頭,你走在街邊遇見他,他叫你一聲舅舅你還能不答應(yīng)?你還能不認這個誰都想巴結(jié)的車大將軍?云志這孩子日后若遇到什么事有求于這個表哥,你還能攔著兩人不讓見面?”
洪不倒一怔,他以前從未有過這層考慮,童青山琢磨事情的角度確實不一樣。
童青山道:“不過,我剛才只是就人情論人情,跟長老會審官鹽被盜案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我們長老會辦案一向公開透明,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自己的良知,如果這件事是車旭鋒干的,我們誰也包庇不了他,如果這件事不是車旭鋒干的,我們誰也冤枉不了他,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得正義凜然,無可辯駁,洪不倒不由地點了點頭。
童青山見洪不倒不吱聲了,以為他來就為了問這事,便拍拍衣服站起身道:“你想問的事也問了,我們還是喝幾杯吧,如今我的酒量可不比從前了,你可不要嫌我掃興喲,呵呵?!?p> 洪不倒見童青山有送客之意,急了,道:“不是,我還有一件事要找你?!?p> 童青山眉毛一挑:“哦,是何事?”
洪不倒的臉變得火辣起來,他把心一橫道:“我想找你借點錢。”
童青山看著洪不倒,眼神幾經(jīng)變化,神情卻始終保持平靜,他淡淡地道:“借多少?”
洪不倒把數(shù)字說出,童青山脫口道:“你借這么多錢做什么?”
洪不倒知道不給個正當(dāng)理由說不過去,加上兩人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也不怕家丑外揚,當(dāng)下就把洪云志娶柳家姑娘的事情揀好聽的說了一遍,諸如青樓之類的細節(jié)則一概掩過,童青山也不插話,耐心聽洪不倒講完,然后爽快道:“老兄弟,我這人念舊,你有難處找到我,我沒理由不幫你,只是我雖然殷實,卻也不會把那么多閑錢放在家里,這樣吧,你容我準(zhǔn)備兩日,大后天你過來取,行不?”
洪不倒本以為這事會有一波三折,沒想到童青山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他激動得有點不知所措,連聲道:“可以可以,青山,我這把年紀(jì)還問你借錢,太失面子了,太難為情了?!?p> 童青山握住他的手道:“老兄弟,誰都有遇到坎的時候,有人推一把就過去了,沒人推就倒下了,我不幫你誰幫你?云志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貪玩,但秉性不壞,找個好姑娘管住他會成大器的。”
洪不倒握住童青山的手含淚道:“承你吉言,多謝!多謝!那我先走了,大后天我再來?!?p> 日出城東北郊,落潮觀。
這幾日落潮觀依舊不順,明月仙人在懨懨數(shù)日后終于病倒,起初只是風(fēng)寒,很快變成了高燒,他躺在床上不停地說胡話,南坡大仙在床邊為徒弟用涼水敷頭,他隱約分辨出徒弟叫的“馨月”。
盡管滄月仙人組建的巡邏隊加緊了搜索,可炮制出藍色干尸的真兇依舊沒有找到,想著尸體留著也是瘆人,給大伙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滄月仙人與南坡大仙商量一番,搞了個簡單的儀式便把尸體燒了,燒尸時發(fā)生了一件怪事,那尸體竟然在火中艱難地扭動起來,而且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慘叫,在場眾人面色大變,一齊看向滄月仙人,后者低聲對南坡大仙道:“師伯,這…這尸體不會還是活的吧?”
南坡大仙也不明所以,只能急中生智道:“這是詐尸,一定是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