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初年,七月初八。輸家
少昊國,日出城,洪家大宅。
夜晚。
左將軍洪不倒晚飯后在床上躺了一會,見兒子關著門在里面睡覺,他覺得煩悶,又睡不著,干脆披件衣服去外面巡邏。
前不久少王把他和車旭鋒的職責作了對調,車旭鋒負責守日出城的城墻,他負責守護王宮外墻和官鹽場,這樣一來洪不倒的辦差地點就發(fā)生了變化,他對這兩個點都不太熟悉,所以這幾日他晚上經常去王宮一帶巡視,看看守衛(wèi)有何疏漏之處。
洪不倒前腳剛出家門不久,洪云志后腳便起了床,他穿上衣服走出門,快步行走在夜色中。
他來到春意樓附近,蹲在一棵樹下偷偷觀察,只見大門處的紅燈籠已經點亮,尋歡客進進出出十分熱鬧,洪云志觸景生情,心中難免黯然,他默默傷感了一會,便繞步到春意樓大院的后面進行觀察,他要找賭場的其他入口。
春意樓后面是另外一戶人家的地盤,是片菜地,洪云志估算一下,賭場的位置應該就在這片菜地下方。洪云志一邊回憶賭場的大小,一邊推測它的邊緣對應到地面上大概是哪個位置,不過這對他頗有難度,他的方位感本來就差,每次去賭場都迫不及待地撲上賭桌,根本沒留意賭場到底有多大,所以看了半天他也沒看出個所以然,身上反倒被蚊子叮了幾個大包,癢得他使勁地抓。
這時已到深夜,街上人跡稀少起來。
洪云志癢得實在受不了,只好換個思路,他沿著菜地走了一圈,發(fā)現大多數屋子是黑的,只有少數幾間依舊亮燈,洪云志決定從深夜還有人活動的地方開始著手。
第一間亮燈的屋子是個酒家,酒家開到晚上還有人進出很正常,但洪云志卻覺得也可疑,因為賭客混在食客中出入是很難被人覺察的。洪云志走進酒家,挑了個對著門口的位置坐下,點了兩碟小菜和一壺小酒,邊吃邊暗中觀察。他觀察了好一會,仍沒發(fā)現一個可疑之人,這時他的酒和菜已經吃完了。
跑堂伙計站到洪云志身旁問:“這位公子,兩碟小菜應該不夠吃吧,還要點什么菜嗎?”
洪云志知道對方是在攆他,只好摸出余錢又點了一碟小菜,等這碟小菜吃完,洪云志也不好意思再繼續(xù)坐,便借口去茅房,到各處溜達了個遍,最后來到酒家的后側。
商鋪的茅房一般都在屋后,黑燈瞎火,如果賭場有隱蔽的入口多半會藏在這里。
這個酒家的茅房由好幾個小間組成,洪云志立在幽暗處窺視,沒等多久便看到有個雜役打扮的年輕女子向這邊走來,洪云志連忙往柴垛后面躲,那女子長得挺標致,腰也很細,不過神情似乎有點緊張,她東張西望幾下,從洪云志的面前走過,進了最邊上的一間茅房。
洪云志暗喜,看樣子此女應該是在為賭場干清運垃圾之類的活,而那間茅房很可能就是新啟用的出入口。此時夜深人靜,茅房內的動靜很容易便能傳出,洪云志豎起耳朵聽,果然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洪云志知道那大約是女子挪開掃把之類的遮掩物,接下來是手叩擊木門之聲,洪云志聽了似乎是五下,節(jié)奏有點亂,或許改了暗號也不一定,接著女子好像叫了一聲,叫聲有點急促,大概是門沒開女子著急了所以叫里面的人開門,然后果然有了男人的說話,似乎對女子低聲說了幾句什么,具體內容洪云志沒聽清……聲音與事件都十分吻合,洪云志此時已經可以斷定那間茅房就是賭場的新入口,事不宜遲,如果門被關上恐怕又要費一番周折來找它,洪云志跳出來向茅房沖去,同時大叫道:“來人啊,出大事了,快來看??!”
洪云志刻意沒有喊出“賭場”二字,因為他知道很多人對賭場是沒有興趣的,如果聽到是賭場的事最多只是探頭張望并不會親自跑來,而如果沒人來看熱鬧,洪云志一個人勢單力薄,說不定會被人直接拖進賭場滅口。
可以說洪云志的頭腦在這時候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嚴謹,各種可能性皆有防范。
果然,洪云志的叫聲在夜里異常驚人,一群伙計從酒家后門沖出跑向這邊,洪云志幾個健步就到了那間茅房,他沒有絲毫猶豫,一腳便踹開了那門。
隨著女人一聲尖叫,洪云志看到黑白兩條人影猛地在他面前一晃,那黑的是個滿身橫肉的男人,他轉頭看到面前是瘦弱的洪云志,神情由驚慌變?yōu)閻琅?,張開巴掌便是一扇,打在洪云志臉上發(fā)出清脆的亮響,洪云志頓時撲倒在地,臉頰火辣,那群伙計跑到洪云志的旁邊將他圍住,一個聲音狠狠地罵道:“伙計們,這人敢來壞爺的好事,揍死他!”
拳腳如雨點般落在洪云志的身上,他開始還想躲,后來便沒了知覺,任由對方打,恍惚中他聽到有個女人在叫罵:“……你個不要臉的老色鬼,趁我在屋里忙居然跑到這種臭烘烘之處偷腥,我早說要趕這狐貍精走,你卻總攔著,今日才知你們果真搞到了一起……”
四周恢復了寧靜,洪云志像條死魚般被扔到街尾的垃圾堆邊上,他仰面躺著,垃圾的臭味有力地沖擊著他的鼻孔,不過他顧不上這個,他的全身似乎已經散架,到處都在疼,疼得沒有一絲氣力,這時天空開始飄起了雨,雨滴打在洪云志的臉上,卻有一種絲涼的快感,不知為什么,洪云志忽然笑了,先是微笑,再是裂嘴笑,最后是哈哈大笑。
他盡情地笑,笑得肆無忌憚,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出來,變成了無聲的哭泣,洪云志沒有克制自己,他讓眼淚盡情地流,流得滿臉都是。
沒錯,他洪云志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贏家的氣息,他所有的夢想都是狗屁,他所有的舉動都是笑料,他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品嘗失意,除此之外他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
人所有的煩惱都在于不肯承認現實,一旦認了命,還有什么可煩惱的呢?
這時有兩個人從洪云志身邊走過,他們只顧自己說話,完全沒留意躺在地上的洪云志。
“嘿嘿,今日后半段手氣不錯,好歹把前面輸的錢都扳了回來?!?p> “唉,我就不如你了,今日又賠掉一多半?!?p> ……
洪云志頓時睜大了眼,他努力地抬起頭,可那兩人已不知所蹤,寬大的街道上靜悄悄的,所有的事仿佛都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