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里將軍府常昊救出相國府辛夷,卻有兩個版本。
一說常昊以衛(wèi)公重諾為要挾,要衛(wèi)公答應(yīng)他,若奔出宮門,抵達(dá)相國府后,辛夷還未被處斬,便成全兩人。
一說常昊以衛(wèi)公重諾為要挾,要衛(wèi)公答應(yīng)他,若奔出宮門,抵達(dá)相國府后,以一己之力突出禁軍重圍救出辛夷,便成全兩人。
不論哪種版本,將軍府常昊策馬狂奔于衛(wèi)國王都街頭的身影,又添了幾許偉岸霸氣的氣勢。人們看到了開頭,總錯過了結(jié)尾。
相國府被近衛(wèi)軍重重包圍,當(dāng)廷尉帶著“圍府立斬”的王命進(jìn)入府中之后,一片砍殺聲四起。有女子驚恐的呼喊,有男子奮起的掙扎。
丫鬟驚恐的推開房門時,辛夷面上閃過一絲慌亂的神色。她聽見了院子外的砍殺之聲,來不及多想,她提起裙擺朝著院外奔去,只是未等她奔出院子,嫂嫂便奔了進(jìn)來,強推她進(jìn)屋,她不能躲起來,她不能棄母親于不顧。
她推開了自己的大嫂,朝著前廳狂奔,近衛(wèi)軍忙著砍殺下人,將府里的主人一一捉住。老夫人未能幸免,見到近衛(wèi)軍押解著辛愢,一時發(fā)了狂,推開兵卒的手,便要撲倒押解辛愢的官兵,那官兵反手便一到刺進(jìn)了老夫人的肚子。
郭氏滿面驚恐,辛愢大哭著想要去扶起已然倒地的老夫人。曾經(jīng)熱鬧的相國府里,滿是哀鴻之聲。
“爹,娘……”辛夷顧不得下人,直奔著父親辛愢,母親郭氏而去,那兵卒自然認(rèn)出了她的衣著,只一揚手,便有人將辛夷拉在一邊。
“你們放開我爹娘,你們放開我爹娘?!毙烈拇舐暫浅庵鴣砣?,那廷尉大人卻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她道:“將軍常昊已經(jīng)拷問了辛由,相國府挑唆公子伯牙犯上作亂,大王已經(jīng)下了旨意,賜滿門就地抄斬。辛相國,大王已經(jīng)全了你辛氏一族的顏面,你們還不謝過大王,就此上路?!?p> “我的兒呀……”郭氏聞言,一聲嚎叫,頹然跌坐在地上,“我便知道沒有善終,辛愢都怪你,都怪你,你還我兒來,你還我兒來……”說罷,捂著臉面痛哭不已。
辛愢卻冷哼一聲,“婦道人家知道什么,富貴險中求,老夫早已……”雖是如此說來,辛愢心中其實也是悲痛悔恨的,然而此刻無論怎樣都是無濟(jì)于事,因此看向那廷尉時,面上多了幾分寧死不屈的傲骨氣節(jié)。
廷尉看出了辛愢眼中的強自鎮(zhèn)定,然而王命在身,且看慣了罪臣家的種種,早已不耐。正欲拔刀,門外卻響起了刀劍相擊之聲,還未回過神來之時,已然見到常昊一身布衣,手持長劍,滿身血污的奔至了廳中。
廷尉看了眼他手里的長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卻見官兵大多滿身鮮血的追上來蜂擁圍住了他,這才蹙起了眉頭。
“常將軍這是何意?”廷尉不解他為何闖進(jìn)相國府,若說他與此事有何干系,不過是他撬開了那死士的嘴,得知了相國府辛由參與其中的事情,而后又從辛由那里得知了所有的真相罷了,于情于理,他此時此刻都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這里,不應(yīng)砍殺近衛(wèi)軍。
辛夷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面頰上沾染著官兵砍殺下人時,濺到的血跡。她抬頭一眼便看見了他,他巡視一圈,方才發(fā)現(xiàn)那個一身粉衣,滿面驚恐卻如白蘭一般的少女。
他第一次見到身著女子衣裳的辛夷,卻是在這樣的場景。數(shù)日不見,她本該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然而此刻的她,猶如驚弓之鳥,他多想撲到她面前,將她揉進(jìn)懷中,他多想訴說他對她的思念,只是這思念隔著相國府滿門的生死,他第一次不敢站在她面前,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配不上她。
“常昊,你還來這里干嘛?你想看老夫的笑話么?你還嫌你害得我相國府不夠嗎?”辛愢目眥俱裂,咬牙切齒。
原來……他便是常昊。辛夷的眼淚順著臉頰,冰冷的流進(jìn)了心里。原來……他就是常昊。
她想,那朵王都之中最美的辛夷花,果然永遠(yuǎn)都不會再開了。
常昊沒有回答辛愢的話,眼中也未曾有過別人,他的眼睛穿過人群,望著她,滿眼愧疚不安。她的眼睛穿過人群,看著他,滿眼悔恨不甘。
“我要帶她走。”許久,常昊終于開口,廷尉仿若聽錯,眾人面面相覷,“本將說,要帶她走?!背j徽f完,手指辛夷,眾人錯愕,辛夷更是錯愕。
“此女乃是相國府罪女,常將軍,你難道不知么?”廷尉戲謔,“哦,此女便是常將軍當(dāng)初拒婚的女子,怎么,常將軍,大王要辛氏滿門的性命,你應(yīng)該最清楚才是吧?!?p> 常昊冷然回眸,頎長的身影,筆直的站立。
“我不會跟你走的?!闭f話的卻是辛夷,“我大哥是你嚴(yán)刑拷打的對嗎?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你其實,一早便知道我是誰了對嗎?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對嗎?”常昊內(nèi)心深處猛然像針扎一般疼痛,他愧疚的看著她,他以為她是理解自己的,卻原來……她還是誤會了他。
“不錯!”常昊深吸了一口氣,“是本將拷問的辛由。只是犯上作亂之事,是確然發(fā)生的,怨不得旁人?!?p> 辛夷苦笑著淚流滿面,“好一個怨不得旁人。常昊,我恨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
常昊后退一步,提著長劍的手差點握不穩(wěn)。他看著她,眼中說不盡的溫柔,隨著心中疼痛加劇,他仿佛終于下定決心,眼神漸漸冷淡。
“既如此,你便好好活著,用你的生生世世來恨我吧。”說罷,手提長劍,一劍便割開了辛愢和郭氏的脖頸。辛愢捂著脖頸,瞪大著雙眼,手指著常昊,頹然倒地,郭氏則滿面哀戚的看了眼辛夷,栽倒在地。
“爹……娘……啊……”辛夷猛撲上前去,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此刻有無數(shù)個驚雷抽打到她的身上,她的腦中嗡嗡的響個不停,她的心瘋狂的跳動著,她只知道歇斯底里的搖晃著她的父母,她腦中閃現(xiàn)過往相國府里父慈母愛的畫面,一切仿如昨日,一切又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她撲到郭氏和辛愢的跟前,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她想,她永遠(yuǎn)失去了她的親人,她心里是那么的害怕彷徨,她滿眼的憤怒,恨不能去殺了他。
沒有人會知道此刻的他是多么想扶起她,想抱緊她,給她安慰,給她依靠,然而她卻告訴他,“常昊,我很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彼牒笸?,退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退到一個,世人都不知道他心中悲涼的地方。
然而他此刻不能退。廷尉大人疑惑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正要將辛夷拖起來,卻見常昊一劍橫在他脖頸處,冷冷道:“本將適才已經(jīng)說了,本將今日非帶她走不可。”
“呵呵,常將軍,你想帶此女走,可此女卻說她恨你。你帶她走了,微臣又如何向大王交代?”
“若要交代,將軍府常昊,自有交代?!闭f罷,欲要扶起辛夷,然而辛夷反身抓起了地上的一把短刀,聽得嘩啦一聲,短刀刺穿了常昊的衣衫,刺穿了常昊的胸口。
他看著她,她眼中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胸口的疼痛,比起心口的疼痛,萬分之一不及。他伸出手,想要寬慰她,想要撫摸她,然而她戒備的看著那只曾經(jīng)緊握她的這只手,他只得頹然的一把握緊了她的手,隨即用力將短刀拔了出來。
短刀刺進(jìn)他的胸口之時,她有片刻的震驚,她看到過那個溫柔笑意看待自己的男子,她也看到了那個威風(fēng)凜凜,霸氣懾人的男子。這些樣子,都曾經(jīng)是她朝思暮想的樣子。然而卻在此時此刻,她有些不敢直視,“我要殺了你,我要替辛氏一族報仇?!毙烈拇罂薜目粗?,那么委屈,那么哀戚,“常昊,你為什么要來,你為什么要來?”仿佛身處涼亭,她以為他沒有等待,他卻又最終出現(xiàn),聲嘶力竭之下,辛夷一口鮮血吐了一地,常昊疼惜的將她攬進(jìn)了懷里。
“若能活著出去,我常昊,許你報仇?!闭f罷,他將她橫抱而起,廷尉恨恨的嘆息一聲,伸手輕輕一揚。
將軍常昊已一人之力,抵?jǐn)?shù)十人圍攻,最終懷抱著那朵失魂落魄的辛夷花走出了相國府。依舊英氣勃發(fā),卻已然傷痕累累。
果然,他救她,她被他救。每段故事都總有因果。
這因便是將軍常昊在辛夷花樹下得到了女子的回眸,從此情根深種。這果便是相國府辛夷帶著心中的仇恨,入了將軍府。
辛夷醒來的時候,將軍府里的仆從跪了一地,她掀開被褥,沖出院子,卻無論如何都找尋不到常昊的身影。待到她去廚房尋了一把菜刀,逼迫著下人帶她去到常昊的屋中,替將軍常昊把脈的大夫輔一出屋,看到怒氣沖沖的辛夷時,也是嚇了一跳。
辛夷這才知道,原來常昊不過憑著一身武藝,帶著她突出重圍。他身受重傷,也要將她帶回將軍府,他定是以為……他可以再給她一個安身之所。這個男子,到底是讓自己看不透。
她緩步走到床前,那個她曾經(jīng)朝思暮想的男人,緊閉著雙眼??粗@個剛毅果敢的男人此刻虛弱得不成樣子,辛夷那顆滿是恨意冰冷的心,竟然忽然便猶豫了。菜刀“嘩啦”一聲,掉到地上,驚得已經(jīng)恍惚的辛夷再次森冷了眼眸,她怎能心軟,她怎能不恨,她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無聲無息,心中卻萬般風(fēng)雨,這個男人殺了她的至親,這個男人救了她自己。
“你為何不動手?”辛夷恍若出神,男子卻忽然抬眼開口,“我常昊答應(yīng)過你,若是你我能活著出來,便許你報仇?!?p> 她一愣,隨即后退一步,“不,活著出來的人是你。”她掙扎著,痛苦著,卻也不敢再上前一步,片刻,她冷笑一聲,“你堂堂一個將軍,若是死于菜刀之下,未免叫人笑話。”她說得咬牙切齒,冷漠茫然。
男子苦澀的閉眼,隨即又側(cè)過頭來看向眼前的女子,此刻的辛夷憔悴不堪,卻強裝作堅強的樣子。辛夷那時不知道常昊該有多心疼,她臉上還掛著幾絲害怕驚恐,眼神卻剛毅著。常昊看著她,忽然便記起,他冒著生死不顧趕到她面前時,她卻告訴他:“常昊,我恨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毖凵褚彩沁@般剛毅決絕。他竟然忘記了往日里與他一起游街逛湖的明媚少女該是何種樣子,仿佛眼前的辛夷本該是這副擔(dān)驚受怕的模樣,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呵呵,將軍府常昊特向辛夷姑娘求親。若是辛夷姑娘愿意留在府中,我常昊隨時恭候你報仇?!背j惶稍诖采?,就這樣恣意瀟灑,毫無拘束的說出了心中早已想說的那句話。
辛夷錯愕,眼中的淚水頓時猶如洪水一般,侵蝕了她的內(nèi)心。她看著他,他一直都是這樣瀟灑恣意的模樣,一如當(dāng)初他錯拉她的手,穿過擁擠的人潮,卻注定去到辛夷花樹下。
她曾經(jīng)以為這個男子聲音那么好聽,長得那般風(fēng)流,即便看到自己認(rèn)錯了人,拉錯了手,卻這般君子坦蕩蕩的道歉。明知自己是女子,卻也這般無所畏懼的想要互相認(rèn)識,既溫柔,卻毫不粗莽,若如此,辛夷為何不能更坦蕩一些呢?
她抹了一把眼淚,定睛看向那個苦澀的男子,“好!三日之后,你便來迎娶我吧?!彼人?,讓她于萬劫不復(fù)的仇恨中獨活,她活著,還不如死了。是以,她也不能讓他好過。
三日之后,辛夷一身嫁衣從將軍府的內(nèi)院里嫁到了將軍府的另一個內(nèi)院里。
三日之后,辛夷有了另一個稱呼:常夫人。
新婚之夜,沒有盛大的婚禮。不過是將軍府紅綢遍地,喜字盈門。都說將軍府常昊執(zhí)意迎娶罪臣之女為妻,一時之間,王都之中流言四起,議論紛紛,然而衛(wèi)公卻始終不曾怪罪,常昊命令將軍府眾人,從此以后,夫人不得出門,更不能將外面的流言帶進(jìn)將軍府里。
常昊本想給辛夷一個盛大的婚禮,在更早的涼亭里等待時,他有過同她共同生活的美好想象。常昊雖是一個將軍,卻也略懂些文禮,是以豪邁卻不迂腐,大氣卻不流俗。此刻將軍常昊終于迎娶了他心上之人辛夷,雖然人是物非,但常昊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的保護(hù)辛夷,免她驚,免她擾,免她顛沛流離,便已然足夠。
常夫人新婚之夜將將軍常昊趕出了內(nèi)院,府中上下不明白他們二人之間的相處方式,但是人皆能看出來,哪怕這個常夫人真的一把菜刀砍到將軍身上,將軍亦不會讓下人拖開她。她想她是辛夷,且永遠(yuǎn)只能是辛夷。將軍府的人將她稱作常夫人時,她有過片刻的動容,但片刻后,常昊一身紅衣進(jìn)入房中,她便醒轉(zhuǎn)過來了。
辛夷冷冷看向常昊,眼中滿是殺意,“你來做什么?我只答應(yīng)嫁給你,你卻休想同我共處一室。我說過,我恨你,生生世世我都恨你。是以,每年的辛氏一族忌日,我都會來殺你。你最好活到明年這個時候,我會親手殺了你,替我辛氏報仇?!?p> 常昊聞言卻是云淡風(fēng)輕,他站在紅燭搖曳的對面,看著嬌嫩貌美的辛夷花,隨即哈哈一笑:“好,你便恨我吧。用你的生生世世來恨我,我常昊當(dāng)不枉此生。辛夷,我等你,等你親手來殺了我。不懼明年,后年,亦或是年復(fù)一年,我一定能活到直到你能殺了我為止?!?p> 這仿佛是一個長長久久,生生世世的約定,卻并非一個美好的約定。
常昊在將軍府足足養(yǎng)了半年,才將一身傷痛養(yǎng)好。半年之內(nèi),辛夷卻盡量避免與他相遇,他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看到了兩個不一樣的天空。她帶著恨意的雙眼看他,他的心里卻有著心滿意足。
辛夷早已忘記將軍府外的街市,府邸。她住的院子,常昊再也不曾踏足。一月后,匠人將一株碩大的辛夷花樹費力的搬進(jìn)院子,移栽在小池岸邊時,她本已平靜了些許的心里升騰起許多的恨意,她提起長劍,對著那辛夷花樹連砍三劍,然而三劍之后,她忽然委頓下去。
辛夷自新婚后,便叫下人尋了一把長劍,她要習(xí)得一手好劍,她想要常昊嘗嘗一劍破喉的滋味。她冷芒的心里,早已將報仇反復(fù)演練,辛夷總是告誡自己,她嫁給常昊,僅僅是為了報仇而已,且只能是報仇而已。
辛夷本想詢問自己,為何要反復(fù)的告誡自己,難道她嫁給常昊,除了這個原因,還能有其他什么目的?她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仿佛內(nèi)心深處,有更深的渴望和恐懼。她不斷的暗示自己,常昊殺了辛夷的父母,殺親之仇,不共戴天。
當(dāng)那株熟悉的辛夷花樹栽種好后,她還是未能忍住,她腦中浮現(xiàn)出了簪花時節(jié)的種種。辛夷不知道常昊將這株涼亭下的辛夷花樹移到自己跟前,不過是想讓自己能回憶起他們曾經(jīng)的美好,然而這株辛夷花樹卻讓自己想起了當(dāng)初相國府的庇佑,她痛恨親人盡失,而自己獨活,往昔美好的回憶,變成了一種不敢回想的痛苦和負(fù)累。
所以,辛夷對著那株辛夷花樹,連砍三劍,一劍卻比一劍頹然無力。最終她頹然倒地,驚叫出聲,王都之中那朵最美的辛夷花已經(jīng)凋零,永遠(yuǎn)都不會再開了。
絕望悲戚之際,一個寬闊的胸懷俯身將她抱緊,辛夷未曾抬眼,那淡淡的沉香氣息,包裹了辛夷樹下的兩人。
“既然使劍那般艱難,不如就用這把匕首吧。”許久,頭上傳來常昊無奈的嘆息,一把匕首放在了辛夷的面前,她一怔楞,忽然便明白了過來,眼淚噙在眼眶里,始終不曾流出來,“你若是想殺我,總能殺我的?!?p> 他救她,使她背棄已死的家人,將她推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只為讓她活著找他報仇。她恨恨的撿起那把匕首,抽出刀鞘,猛然便向常昊扎去,抱著他的人松開了雙手,卻沒有躲避,“嘩啦”一聲,匕首再次刺穿衣衫,捅進(jìn)了常昊的胳膊。
血腥氣息飄散開來,常昊只是淡淡一笑,將匕首拔出,隨即扔在辛夷跟前,“對,便是這樣,你就能殺了我。從此以后,你就用這把匕首好好練習(xí)吧。”
“常昊,我一定會殺了你的。一定會。”且不得不會。
“好,辛夷,我常昊等著你?!鄙朗蓝嫉戎?。
自此后,辛夷便撿起了那把精美的匕首。匕首比短刀要短,卻比一般的匕首要長,辛夷起初對著空氣揮舞匕首,后來她便練起了追砍水果,待到能追砍水果了,她便練習(xí)定遠(yuǎn)投壺,總是穩(wěn)準(zhǔn)狠。
辛夷不再出過院子,下人們知道了常將軍和夫人之間不同尋常的相處方式。無人敢只言片語,因為一旦在將軍府中有了流言,常昊便毫無情面的將那起子嘴碎之人趕出府去,盡管兩人仿佛默契的同住一個屋檐,卻能不相互打擾,下人們偶爾會想,除去對待將軍常昊,夫人有些冷漠無情,但對待下人,盡管冷淡,卻也并不刁鉆,是以,盡管將軍府比起其他世家大族有些不同,但表面上還是一片祥和。
辛夷有一種無師自通的天賦。日復(fù)一日,辛夷的匕首使得爐火純青,她能飛出笨拙的匕首,直取一株細(xì)小的花枝,也能飛出精美的匕首,殺死一只蒼蠅。
不過一年的光景,辛夷從一個明媚的少女,變得寡言少語。從一個溫柔可人的少女,變得冷淡漠然。
沒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有夜深人靜時,望著天上的流光皎潔,她會愴然失語。恍惚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已不是當(dāng)初相國府那個及笄待嫁的少女,而是如今嫁作他人婦的常夫人。
辛夷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自從將軍常昊將辛夷從相國府里救出來,她便害怕見到每一次花開。因為每一次花開,都總在提醒著辛夷,將軍常昊親手殺了她的親人。
辛夷去找常昊報仇。匕首劃破他的喉嚨,他沒有痛苦,臉上有種釋然的笑意,辛夷看著常昊依舊對著她溫柔淺笑,一時有些驚慌失措。心想他為什么不躲?是了,他本就一直未曾躲避過。辛夷害怕極了,她一個勁的問常昊,你為什么不躲,你為什么不躲?你若真的死了,我辛夷還怎么活著?常昊沒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想要寬慰她,想要撫摸她,然而她戒備的看著他的手,他便只得頹然的將匕首抽出來,鮮血直流。
辛夷害怕極了,她怕那鮮血流盡,害怕他再也不起,她顧不得夜已深沉,顧不得穿鞋出去,她仿若游魂一般,借著月光,出了院子,卻朝著常昊的廂房走去。
廂房她去過一次。那時她提著一把菜刀,心急火燎,滿是憤恨,不過一次,辛夷卻記得甚是清楚。她記不清將軍府的其他一切,卻獨獨記得他的廂房,最開始她走得很急,后來越是靠近了,她反而越是害怕走近。
后來,辛夷看到常昊院子里的兩株辛夷花競相盛開,在月光下,安靜美好。常昊的臥房里,沒有燈光,四周一片靜寂,辛夷便停下了腳步。
她望著那扇房門,久久不曾移開視線。她光著腳,站在院子里,正對著常昊的房門,仿若癡迷。
他沒有死。辛夷想,她剛剛不過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罷了。她做了一個夢,原來是個夢。盡管夏花盛開,她卻覺得腳下冰涼,她如釋重負(fù),原來……不過是一場夢,卻那么真實。她從游魂一般的神志里抽出來,余光卻看到院子有個人倚靠在廊檐下的柱子旁,認(rèn)真的看著她,辛夷轉(zhuǎn)過身子,與他四目相接。
自她神情恍惚,衣衫不整的緩步進(jìn)了院中,常昊便從書房里焦急的走了出來,只是見她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房間,站立不語,自己便不敢上前打擾。
辛夷站在院子里,與廊檐下的常昊四目相接,眼神渙散下,卻也漸漸變得冷芒,最后化作了滿眼的恨看著常昊,最終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她在想什么?只有辛夷自己知道。常昊不曾上前打擾,看著滿樹盛開的辛夷花,他好似已然明了。
很快便是相國府一門上下的忌日了。辛夷不再練習(xí)匕首,她每日只是靜靜的看著院子里的那一株辛夷花,她坐在小池邊,看看游魚,看看落花。
直到一日,她在院中燒完紙錢,對著那燃燒的灰燼,拜了三拜,便拿著匕首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將軍府不比相國府大。辛夷頭一次在將軍府的各處快步游覽,與其說是游覽,辛夷去到常昊的廂房里沒有找到他,去到他的書房里亦沒有找到他,她想,他或許在大廳里等著她。
他說過的,他常昊會等著她,生生世世都等著她。
然而辛夷找遍了將軍府,都沒有找到她要找的常昊。她有些氣急敗壞,“常昊,你出來,你出來……”她大聲呼喊著他,他明明告訴過她,他會等著她去報仇,為什么她找遍了將軍府的每一處地方,卻不見他?
難道是常昊欺騙辛夷?他最終是怕死的嗎?
辛夷失魂落魄,不會的,辛夷認(rèn)識的常昊,該是頂天立地的,該是一言九鼎的,該是……她在自己院子門口看到了焦急的走出來的常昊,看到失落的辛夷時,常昊亦是一愣,他面上有明顯的擔(dān)憂神色,仿佛是進(jìn)去找辛夷而不得,擔(dān)心她出了院子沒有找到他,會大失所望。
然而確然如此。辛夷上天入地,終于找到他,辛夷想他沒有食言,她卻不得不拔出匕首,刺向他,他一把抓住了辛夷的手腕,匕首應(yīng)聲落地,發(fā)出清脆的尖銳的聲響。
他躲開了。她失敗了。辛夷雖目怒兇光,心里卻有一顆沉重的石頭,被移開了。她一把推開常昊,眼神冷漠,走進(jìn)院子。
“常昊,我技不如人。明年的今日,我還來找你報仇。”她的話森冷寒涼。
“好,明年的今日,我等你。”他的話波瀾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