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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異殘淵卷軸

第十九章 宋國公子胤

九州志異殘淵卷軸 招招搖搖 8732 2020-12-09 10:00:00

  正感慨萬分之際,我們已進入芙蓉殿中,內(nèi)院之內(nèi)忽而聽見笑聲,儒覃腳步一頓,我差點撞他后背,“夏姐姐,你別怕,懷哥哥讓我時時護著你?!?p>  額……“我?guī)讜r怕了?”我繞過儒覃,大步流星而去。見我們進去,笑聲也即刻停止了,一只北朱雀鳥莽莽撞撞的飛奔到我面前,又探長腦袋往我身后骨碌碌看去,不知是失望還是如釋重負的踱到我跟前,“原來是夏師姐,怎么你一個人過來,莫不是表哥未曾與你同路吧?”

  “他要殿上應答,自然與我不同路?!蔽易允桥c這個燕國公主不熟絡,便也無需絞盡腦汁與她想話來攀談。

  “哼……既然表哥未與你同路,你這不請自來不知是否也是風氣山的規(guī)矩?”沫兒巧笑兮兮的跟在我身側,“你可知道,此處乃是芙蓉殿,并非表哥的明陽殿?!?p>  “哦……你竟又有興趣與我說說規(guī)矩?”我假做詫異的看向這只穿的花里胡哨的鳥兒,沫兒聞言,自是吃癟,我見她身邊的婢女并非昨日那人,便已然明白。

  沫兒斜眼看了眼身側的婢女,冷哼道:“昨日是我那婢女不懂事,她既毀了容貌,自然是不能再伺候我,不過姨母一向知道我不是那跋扈之人,待會見了表哥,他必然不會再誤解我?!?p>  “是么?!毕肫鹕n崋母親徐夫人適才待我的樣子,料想這沫兒在她面前不會說我什么好話,心里反而坦蕩自在。

  “你難道不擔心我在姨母跟前說你的壞話?”沫兒面上一副幸災樂禍之情,眼中卻免不了生著疑惑。

  “這……嘴長在你身上,你要怎么說我那便全憑你高興?!蔽倚πΓ昂么跷遗c蒼崋朝夕相對了兩年,只要他信我就行。”

  “你……”沫兒橫眉怒對,“若是姨母在前,你還敢如此說,本公主才要佩服你。”

  “你說徐夫人?”我納罕,“便是徐夫人在前,我這樣言語也并無不妥之處,反是沫兒公主你,處處與我為難,不知是何緣由?按理說,這會你不該是在明陽殿里候著么,怎么此刻卻也在這里?”

  “姨母不讓我……你管得了那么多?”

  “那就對了,既然徐夫人教你從長計議,你自應該言行合一,而不是視我為假想敵,若是你好言好語,說不得我還能幫你在蒼崋面前美言幾句。你可知道,蒼崋素來穩(wěn)重,便是大山崩于前而形不改色,可你看看此情此景,你如此沉不住氣,心急火燎,與他可沒半分匹敵之色?!闭f得沫兒郁結難消,正中她下懷。

  “師姐會這么好心欲幫沫兒?”

  “那是自然,拔毛濟世曾是我風起山的美名。我雖身在風起山,但深知俗世里成仁之美方是助人根本?!蔽易詫ち说钪邪较囟?,沫兒與我相對而坐,有些忸怩的不敢抬眼看我。

  “哼……怎么夏師姐是打定了主意認為蒼崋哥哥是不喜沫兒么?本公主需要你在他面前美言?”

  額,她倒是轉圜極快,倒也不是完全沒腦的,我沖她含笑點頭,“沫兒公主說得即是,確然是我自作多情了,不過,公主既無需我美言,這嘴嘛……長在我身上,我要怎么說那便也全憑我高興了?!?p>  “你……你這是小人之舉?!蹦瓋夯砣黄鹕?,以手指我,儒覃見狀起身,向她行禮道:“彼此彼此,適才我們已見過徐夫人了,想必公主姐姐也替夏姐姐說了不少好話吧!”

  儒覃果然是個貼心的,我沖他微微一笑,沫兒如鯁在喉,“師姐牙尖嘴利是好,可不要教壞了小孩子,那便是你們修道之人的大過錯了。”

  “哦,沫兒公主也懂修道之事?”我不以為意,“在風起山時,師父教我與蒼崋,每每提及世間人心復雜,萬不可花心思揣摩,你可知為何?”

  “約莫是揣摩不出吧?!?p>  “師父說,若是人一心善念,則思也善,行也善,若一心惡念,則行思做法皆是惡念,無需徒勞揣摩,日子久了,便看的真切。我與蒼崋難得一致認為師父所言實在是對極,自然疏離淡漠與我二人脾性相遠之人?!?p>  儒覃得意的看著沫兒,倒顯出了平日難得一見的孩子氣,我掐了掐他的手背,他吃痛咧嘴,“你別太得意了?!蔽倚÷曁嵝阉?p>  “哼,本公主不知什么世間人心復雜,只知道好師父教出好徒兒,師姐如今這般伶牙俐齒,一逞口舌,也不知那做師父的卻是什么樣子?!?p>  我本只是想小小教訓她,并不想牽扯出師父,她話一出口,我便動了真怒了,“”的放下茶盞,正欲開口,卻聽見腳步聲響起,“妄言長輩,表妹幾時變得這般不知分寸了?”

  蒼崋搶先一步邁入殿中,身后是婢女攙扶的徐夫人,環(huán)佩叮當,卻只是彎著嘴角看了看我,子懷緊隨其后,沖我點點頭,我和儒覃便站在了子懷身側去。

  沫兒猶自憤憤,“沫兒自小錦衣玉食,不懂些人情世故也是情有可原,你與她多年未見,應當多些親近才是?!毙旆蛉司従忛_口,蒼崋低頭應聲是。

  “表哥,沫兒魯莽,一時失言,還望表哥莫要生了沫兒的氣?!蹦瓋貉哉Z懇切,我看了都有幾分不忍,蒼崋果然和顏悅色道:“表妹哪里的話,適才是表哥嚴厲了?!闭f完,蒼崋看了看我,眼神之中頗有得色,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要說毒舌,我可比他差遠了,此刻被他瞧著,倒有是我自作聰明之感。

  “是了,你兄妹二人,自小長大的情誼,豈是多年未見,便能生分的?!毙旆蛉说恍?,“若說風起山的那位南屋真人,當真是個高人,蒼崋如今這般穩(wěn)妥持重,心性闊達,實在是真人再造。夏姑娘,你回風起山時,定要替妾身向真人道聲謝才是,真人雖深居風起山中,但妾身感懷他勞苦教養(yǎng),因此早已備了一應四季衣物,更添些許財帛,還望他老人家笑納?!?p>  “師父常說,錢財雖是身外之物,但若有人相贈,自然不能拂了相贈之人的心意,須知受的乃是心意,想必師父他老人家看了夫人的禮物,定然歡喜得不得了。”我也歡喜得不得了,想不到蒼崋一貫小氣的緊,他的母親倒如此妥帖大方。

  “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蒼崋眼含笑意,“我已叫人備了上好的晉國美食,待用過午飯,帶你各處去轉轉?!?p>  我自是樂意,但蒼崋說話之時,全然不顧身側的徐夫人和一旁的沫兒公主,我便是想點頭也沒法子動。

  “這倒不急著趕夏姑娘出芙蓉殿。”徐夫人悠悠開口,“只聽你說隨了你師姐去游歷,卻怎么與公子胤一同見的你父王?”

  “回夫人,在下去往衛(wèi)王都之時,得遇公子崋與葉辛,一時投機,再者,在下與南屋真人本是舊識,便意欲同他二人一起回風起山,拜見真人?!弊討压Ь葱卸Y作答。

  “如此,崋兒能與公子胤結交,是我崋兒的福氣?!毙旆蛉藵M意的點點頭,“你們本是同輩,日后還望你二人結兩國之好,互相扶持……”

  “母妃……”蒼崋打斷徐夫人,“公子胤和師姐遠道而來,孩兒還未行地主之誼,不若先帶他們下去了?!?p>  “夫人,在下此次前來,除了覲見晉王,聽聞公子鈺近來身子不適,既來了此處,定然應當探望一番?!?p>  “哦……”徐夫人面色稍霽,“公子鈺身子不適已是許久之事,想必你也聽說了,自他病后,便一直禁足宮中,外人不得探訪,你若是有心,王后那里到可以去拜訪,以盡你晚輩的一片孝心?!?p>  “如此甚好,多謝夫人了?!?p>  一旁的沫兒骨碌碌轉著眼珠,一時心急道:“姨母,昨日……”徐夫人拿眼瞪向她,便見她咬著嘴唇,不甘的低下了頭去,徐夫人端著茶盞,微笑不語,片刻,又看向我道,“宮中規(guī)矩繁多,想必夏姑娘在風起山自在慣了,待公子胤探望過王后,你便同他先回驛站中等候,待兩日后再進宮觀禮吧?!?p>  “母妃……”

  “對了,公子回明日也該到達晉王都了,你與你表兄多年未見,自是要去親自迎接的?!毙旆蛉瞬淮n崋言語,又道,“既你王兄到了王都,尋沫,你也該回驛站,待吉日一同進宮?!?p>  “是,姨母!”沫兒公主諾諾的回答,“沫兒自是聽話的。”

  “母妃,沫兒與公子回以使臣身份來晉,住在驛站自是應當。但師姐……”

  背后畫筒似有震蕩,若有若無,不知為何。但見蒼崋不愉神色,我不欲蒼崋為難,便道:“夫人,葉辛可否在蒼崋宮中等候公子胤?”

  徐夫人淺笑點頭,蒼崋疑惑的看向我,我便沖他笑笑,只見他不滿的瞪了我一眼,便也不再開口。

  “既見夫人安好,在下便先行告退,待探望過王后,再來公子崋處接你吧?!弊討岩慌e一動頗為清新俊逸,與平日翩翩君子做派倒又添了幾分穩(wěn)重老練,見他攜了儒覃,我便上前道,“夫人,民女已叨擾多時,如此也應退下了?!?p>  徐夫人道:“春心,你送夏姑娘去明陽殿候著吧?!毕肓讼?,又說,“沫兒,你也去收拾收拾,去驛站等著你王兄吧?!?p>  沫兒笑道:“我與師姐交好,我同她一起出宮。來人,先去替本公主打點著,我先隨師姐去明陽殿等她一起出宮?!?p>  我詫異的看了眼尋沫,她沖我眨眨眼,一派天真爛漫,差點以為之前同我拌嘴的是另外一個人。

  “母妃……”

  “我知道你想留她在宮中,可你在風起山時,與她是師姐情誼,如今在這宮中,便只剩男女有別,你一直推脫回宮,莫不是為了她?你一朝行冠禮,便能助你父王統(tǒng)領整個晉國,可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遲遲不愿回來,你既不愿行冠禮,便應知道,你一日不能為自己的將來做主,今日是我阻你,明日便是諸公子,王公大臣,無一不對你虎視眈眈?!?p>  “那又如何呢?父王康健,我早早行了冠禮,便要迎娶他國公主,母親已選好了對象是么?是燕公主尋沫?還是天子掌珠昭絮?待我真正執(zhí)掌晉國,那時我還能迎娶心愛之人么?”

  “情愛是這世間最是無用之物,唯有權利才能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p>  “我想要的是什么?母妃可曾知道?”

  “你生來便是王侯公子,你想要的,只能是安身立命的權利?!?p>  我跟在子懷身后出了芙蓉殿,蒼崋不知為何卻沒有一同出來,子懷看著我道:“你先在此等候蒼崋,過會我便來接你?!?p>  “嗯?!辈恢獮楹?,子懷的每一句話都能讓我心安,子懷說完話,便領著儒覃走遠了,沫兒上前站在我身側,疑惑問道:“他便是那個求娶曹國華盛公主的宋國公子胤?難怪敢傷我婢女。對了,你可曾聽說公子胤求娶曹國華盛公主之事?據(jù)聞……”

  “沫兒公主,我并不是很感興趣知道?!蔽移查_沫兒,獨自朝著相反方向快步離開。

  “哎哎……蒼崋哥哥的宮殿不是那邊。”沫兒一步追上我,將我拽著,我正吃痛,卻見她忽然咧嘴笑了,一把松開我,跳著向蒼崋走去。

  “蒼崋哥哥,明日你會親自去接王兄么?”沫兒跟在蒼崋身邊,十足的高興。

  我揉著胳膊,不情不愿的挪到蒼崋跟前,“喂,你那明陽殿在哪兒啊?”

  蒼崋靜靜的抬眼看了看我,情緒看似有些古怪,沫兒大約也覺察到了,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問道:“蒼崋哥哥,你怎么了?”

  蒼崋只做未聞,看著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見他神色頗有些抑郁,忽然想起昨日夜里,他也曾這副模樣看著我,也不知道他作何緣由,要這么一副哀默心死又不甘不愿的表情,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便笑道:“你是想凍死你師姐我么?”

  “師姐,如今可還沒到冷的時候呢,燕國的雪已到膝蓋處了,晉王都的雪哪里及得上,哦,師姐你是哪國人,沫兒還未曾知道呢?!?p>  “沫兒……”蒼崋斷然開口,“我有事與師姐說,你要么去明陽殿候著,要么先回驛站?!?p>  “可……”沫兒不忿,怒目瞪了我一眼,“表哥,你作何對我如此冷淡?沫兒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你這般不喜?”

  我見沫兒淚珠已在眼眶中打轉,心生不忍,看向蒼崋的眼中也有些埋怨,誰知蒼崋并不理會沫兒,只一把抓著我的手,接過我手中的油紙傘,拉著我走了。

  “蒼崋哥哥……”

  “蒼崋你怎么了?”我回頭看了看沫兒,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雖然與她接觸不多,我也并非特別討厭她,但此刻蒼崋這般絕情的模樣,我竟也有些不滿蒼崋所為,“你如此對待一個傾心你的女子,是否太過冷血了?”

  “夏葉辛,若是背后傷心哭泣之人是我蒼崋,你也會因為不忍而回頭么?”

  “你說什么?”

  “……沒什么,尋沫……我并非針對她……而是她的身份……”蒼崋只顧拉著我的手,埋頭走著。

  “蒼崋你有心事瞞著我?!?p>  “是……我有心事,自從離開風起山,我便生了許多心事?!鄙n崋毫不掩飾,“夏葉辛,你可曾記得,我告訴過你,我行冠禮后,便是昭告世人,我已到娶親之齡了?!?p>  “那又如何呢?”

  “在風起山時,我就一直想,若是有朝一日,帶你回到晉國,我一定帶你走遍整個晉王宮,看春天的花開,聽夏天的蟬鳴,賞秋天的落葉,踏冬天的白雪。每一刻我都在想,那時你會是什么表情,是歡喜,還是憂愁……不,我絕不會讓你憂愁?!?p>  蒼崋……他到底怎么了?昨夜之事,他是記得么?還是昨夜他說的那些話,都是真話?我真是心亂如麻,不知蒼崋還會說出什么話來,而我又要如何回絕于他?他如此心緒不寧,莫非……我回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無法看見的巷道,沫兒將是他的王后么?沫兒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所以她如此針對于我,而蒼崋……

  腳踩雪地,發(fā)出吱吱的聲響,蒼崋拉著我的手,我們靜靜的走著,誰也不愿意打破此刻的沉寂,細風吹在臉上,直是冰冷如處寒窟。

  一應行人見我二人漫步雪中,皆是紛紛躬身避讓,但我對此場景,卻覺得分外熟悉。穿花游廊,雕梁畫棟,唯有白雪紛紛揚揚,仿佛天地之大,卻只有我和蒼崋,沉默前行,猶記得,下山之時,蒼崋與我調笑玩鬧,天地自在,如今卻是步伐沉重,早已換了心境。

  “蒼崋……你還記得在風起山時,你有一次上山采藥,不小心滑下山坡,摔斷了腿,我背著你回到清風殿時你說的話么?”

  蒼崋頓了頓,嘴角揚起,回憶道:“我記得。那時你哪里背的動我,我叫你回去找?guī)煾福銋s說就是拖也要把我拖回去。那時便是晚一些,也不會真有猛禽,你總擔心我一個人,反倒將我拖得一條腿都是傷痕。那時我便說,日后定不會再傷了我自己,叫你擔驚受怕。”

  “是啊,那時我便想,我此生便只有你和師父兩個親人,若是你傷了,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過,害怕得只能去你床邊日夜守著,那時的你,遠離親人,無依無靠,定然是需要我的?!?p>  蒼崋停下了腳步,目光深邃的看向我:“即使我是晉國公子崋,只要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便一定會做到,我說過會護著你,便會一生一世,都護著你。”

  “蒼崋,你是晉國公子崋,要護著的便是晉國的子民,你總說不使我憂心害怕,可曾想過,我也不愿你替我憂心煩擾?!蔽夜闹職猓拔姨焐闩c別的女子不同,也從未想過,長長久久的離開風起山,我會是什么樣子,從前我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但近來,我卻十分害怕知道,害怕去想起我的過去?!?p>  “葉辛,你若害怕想起來,便永遠都不要去想起來。只要有我在……”

  “不?!蔽掖驍嗌n崋,“你忘了么?師父說,我定會想起那些想不起的過往。是以,我想我們雖不再是風起山時候的蒼崋和夏葉辛,但我始終是最關心你的師姐。這一點,無論世事如何,都不會改變的,對嗎?我對你……”

  “葉辛……我?guī)闳ノ业拿麝柕羁纯春妹矗俊鄙n崋急切的打斷我。

  “可蒼崋……”

  “我可以等!夏葉辛,你不要這么急著給我答案,我可以等的。三年我都等過來了,兩年我也等過來了,就算再多些時日,又能如何呢?”

  “蒼崋你聽我說……”

  “夠了?!鄙n崋怒吼,不過一時,他的面上便是悔色,“我?guī)闳ッ麝柕?。”我從未見他如此氣急過,便是風起山我捉弄他,他也從來都是溫文爾雅,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此刻我反倒不敢再言語,只任憑他拉著我的手,快步走著。

  我因與他鬧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別扭,心里很是五味雜陳,亦不知如何自處,被他拉著手,渾渾噩噩的去到明陽殿,卻哪里有心情游玩,見沫兒竟是自行先出了宮中,此刻與他獨處,心里更是局促不安起來,這感覺可從未有過,自來我在他面前,便是自在慣了,哪里有過這樣拘謹?shù)臉幼?,真是魂不守舍,何時子懷趕來明陽殿,又如何與蒼崋道別的,真是一點也不愿記得了。

  回到驛站中時,我真覺得腦門生疼,放下畫筒,方才想起在芙蓉殿時,畫筒的異樣,確與那日在天山池棧道邊的感覺一樣,但卻無論如何也沒有等到紀姐姐。

  次日一早,子懷并儒覃說帶我去郊外游玩,雪已經(jīng)停了,天空一片淺藍之色,難得竟有些薄薄的日光。幸而時辰尚早,也不知蒼崋何時能接燕公子回到驛站,想到若是再與他見面,也不能如常日嬉笑玩鬧,便還是決定躲他一日。

  本以為我此次亦是與儒覃共乘一騎,誰知他卻乖覺得很,上馬就揚鞭而去,我愣愣的看了眼子懷,他翻身上馬,隨即伸手將我攬入懷中,追著儒覃而去。

  因是冬日,我們只一路走走停停,往郊外去。雖然冷風拂面,倒不覺得冷,越往城外走,一路上人漸漸的少了,樹枝上掛滿了雪,真是美極。

  “這里是幽渠,每到冬日,河里結冰,皚皚一片,最是賞雪的佳境?!弊討呀忉屨f,“風起山雖也是圣山,但終年卻難得見雪,你若是喜歡,我們在此地多停留一些時日如何?”

  被他攬在懷中,子懷的聲音就在耳側,想起那日他捉著我的腳踝時的溫言細語,又記起那日將我抱在懷中,眼中的隱痛神色,鬼使神差的,我搖頭道:“我想早日回風起山,或者……告訴師父,蒼崋其實是晉國公子崋,我留在這里,只會令蒼崋為難?!?p>  “好,那我明日后就辭別晉公,帶你回風起山可好?”

  我點頭??匆娙羼谇懊婧行牡臎鐾だ镆呀?jīng)生好柴火,便同子懷下馬漫步過去。

  “懷哥哥,夏姐姐,你二人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冬釣一些河鮮上來,烤些魚肉填填肚子?!比羼炀毜娜〕鲠灳?,翻身下了涼亭,我怔怔的看著他,見他一整套手法下來,全沒有一個富貴小孩子的樣子,倒像是個歷練的老江湖一般,不由得心里十分佩服,想到常昊本是武將出身,約莫儒覃耳濡目染之下,有這番作為倒是我大驚小怪了。

  子懷從行囊中取出一壺酒,擱在了火堆一旁,又取了一個竹筒子做酒器,溫了一杯酒給我,“天冷,先暖暖身子?!蔽揖蛣萁舆^,一飲而盡,頓覺胃里翻江倒海的疼,“這酒真苦。”

  “這酒叫做寒潭香,入口雖苦,卻是回味甘甜馨香,于此景最是貼合不過了?!?p>  寒潭香?

  “葉辛可知,得一壇寒潭香,需溫埋地下兩年又兩月又兩日?差一時多一時便全無滿室馨香,入口回甘,使人如醉如癡之感。最難得之事,是你想要與人共飲之時,卻無法開啟它,而能開啟它時,卻難尋能與你對坐共飲之人。倘若你最心愛之人與你對坐共飲之時,恰是寒潭香開啟之時,想必這酒定是十分好喝,可惜,我也未曾喝到過?!?p>  “不過一壇酒,為何非要不差一時也不多一時開啟。依我看來,高興之時喝酒,酒定是好喝的,若是惆悵之時喝酒,那便是不好喝的,如此簡單罷了,可見這寒潭香或許也是徒有虛名呢。懷公子你不必感懷,若你喝過風起山的清風醉,想必便釋然了?!?p>  我自以為這開解之語實在妥帖備至,因子懷提起與師父乃是舊識,因我一貫假做矜持,一直不得時機詢問,既又說道了師父的清風醉,不免繞個圈子,問道:“說起清風醉,我差點忘記了,你原本與南屋真人便是舊識,想必清風醉懷公子也喝過才是,不知你認為如何?”

  子懷看著我,淡淡一笑:“父王曾有過頭疾,后得南屋真人點化救治,得以痊愈。那時他見我敏慧好學,是以欲向父王討要我,隨他回風起山得道,父王婉拒,真人一時動氣,直言永不借道宋國?!?p>  “竟有此事?”額,依師父那小氣的脾性,這實在很有可能,“你怎么告訴我這個?”

  “你不是很想知道么?”

  “額……”

  子懷好整以暇的等著我的狡辯之詞,我想了想,若非他婉拒,若非蒼崋后來進了風起山,那燒柴做飯,浣衣刷碗的悲慘日子,豈非只有我一個人受著?只得嘆息道:“你的父王真有遠見啊?!?p>  “是以我不曾喝過清風醉,而寒潭香……我不過是想著總有一日能同你共飲罷了?!?p>  原是如此!我粲然一笑,“子懷的酒自是比師父釀的清風醉好多了?!闭f罷,我又是一飲而下。

  “我釣到啦!”一聲歡呼,打斷了我二人的談話。儒覃歡天喜地的抓著一條大魚,子懷放下杯盞,飛身去到湖面,二人竟配合著就著鑿開的洞穴,將一條足有男子小臂大小的魚開腸破肚,見慣了蒼崋殺魚的模樣,子懷這樣隨意的姿態(tài)卻是第一次見到,讓我忽然想起了常昊同辛夷并儒覃若是能向尋常人家那般,那么辛夷和常昊該是多么幸福的一對呢,可惜……世事總有無常。

  既釣到魚,子懷并儒覃架好了木架,就著柴火烤了起來,我將儒覃凍的通紅的手捂著湊近火堆,見他笑的一派天真,便也十足的高興。

  “懷哥哥,夏姐姐,有你們在儒覃身邊,儒覃覺得十分圓滿,你們會這樣一直陪著我么?”料不到儒覃笑臉盈盈的看著我,問出這樣的話來。

  我看了看子懷,只見他狀似無意,極其自然的回道:“儒覃之愿,甚合我意?!?p>  我面頰滾燙,見儒覃和子懷都熱忱忱的望著我,又想到適才他二人齊心剖魚的樣子,便不忍拒絕,于是點了點頭,權當回應。

  “太好了,夏姐姐,你既點頭了可一定要作數(shù)啊?!比羼吲d的歡呼。

  “儒覃你可知我有一個有趣極了的師父,想必他見了你也歡喜得緊,日后你隨我回風起山,別說河里摸魚,不出幾日,上樹打鳥你也會了?!?p>  “夏姐姐,釣魚乃是養(yǎng)性,殊不知以靜制動,坐定思遠,與填食果腹卻又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比羼桓毙〈笕四?,眼見他又要道理一番,簡直恨不能立即送到師父跟前,讓他二人一較高低才好。

  “好好好,你這是修身養(yǎng)性呢,是夏姐姐俗了?!蔽胰o他一大塊魚肉,三人圍坐火堆,大快朵頤起來。

  約莫是今日晴好,儒覃的雪貂在林中穿梭來回,不一時便追了一只兔子出來,那兔子渾身黑灰,想必是出來覓食被發(fā)現(xiàn)了,雪貂并不急著捉住兔子,反而將其追上了一覽無遺的湖面上去,儒覃見狀,飛快的奔了出去,我和子懷起身看去,只見雪貂正等著儒覃兩人一起追兔子玩呢。

  “終究是小孩兒,貪玩才該是他的本性才對?!蔽矣芍愿锌?。

  “你的本性又是什么?”子懷摸了摸我的頭。

  “唔……我自是蘭心蕙質,善解人意的?!蔽壹t著臉。

  “無論葉辛是什么樣子的,在懷胤心中,你都是最好的。我曾經(jīng)想,這世間諸事,并非處處圓滿,但既立于俗世之中,便是爭一爭這圓滿又何妨呢?葉辛,我對你的真心從未變過,我不信情深緣淺,只要懷胤敢爭,世事縱有不待,卻定不負有心之人。是以,葉辛你對我說過的以身相許還算數(shù)么?我欲共你白首,不知,你可愿許我今生今世?”

  我怔忪,埋頭看著地面,子懷黑錦緞的靴子一塵不染,誠如他此刻看著我的眼神,澄澈清明,我想再沒有比一個你喜歡的人恰好他也喜歡你,且愿意同你白首,許你今生今世更讓人動容的了。

  辛夷和常昊曾于辛夷花盛開之際相識相知,以至于后來世事變遷,二人雖互生歡喜,因隔著辛氏一族的生死,終未能將生生世世的心意說出口。江沉風曾劈開風雨,救姜樂蘊于水深火熱,帶她逃離寒涼的人世間,但他們隔著世俗的名正言順,以至于姜樂蘊身死亦再不愿做姜氏女。是否每段執(zhí)念深重的故事結尾都會相似?若是有一日,我心中亦有歡喜之人,而那人恰好也歡喜我,我定不愿如辛夷和常昊,江沉風和姜樂蘊那般,我想,我會將心意托付,且心懷坦蕩,無所畏懼,“我愿意!”

  后來我想了很久,自己是何時喜歡上的公子胤呢?是初初相見時,他于霞光掩映中而來,長身而立,對我溫柔淺笑,還是在幽渠亭中,情深期許的表白?世人都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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