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那條正在擴大的裂縫,沒有洶涌的準備擇人而噬的洪水,孟焦能想出不下于十種方法救出火箭,或者殺死蝮蛇。
可現(xiàn)實就是在洪水的沖刷下,那條裂縫正在迅速擴張,每時每刻都有泥土倒塌。
裂縫下面滿是泥漿,暗流涌動。
用不了多久,這塊土地就會被洪水奪走,成為一座孤島。
現(xiàn)在時間不等人,拖延的越久,危險就越大。
遲疑不決,有可能救下火箭的那一刻,裂隙就已經(jīng)擴大到土地邊緣,直接將這塊地面分隔開,然后將它們困死在洪水中。
智慧在這種危機關頭變得蒼白無力。
它沒有人類靈活的臂膊手指,可以投擲碎石樹枝遠遠驅趕蝮蛇,只有一具四足行走還未發(fā)育完全的虎軀。
這種時候,最好的選擇似乎只剩肉搏了。
不過,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孟焦目光灼灼,人類的智慧真的如此不堪?
............
火箭劇烈的心跳平靜了下來,搏命的念頭在看到哥哥那一刻起便已經(jīng)打消。
它本能的對蝮蛇抱有戒心,但并不理解威脅來自何處,也不清楚眼前這頭長條狀丑陋的怪物,只要咬到一口就能致它于死地。
拼命只是因為退無可退,死亡的威脅迫使它想要沖出蝮蛇的包圍,逃出生天,慌亂之下,以命換命逼退蝮蛇成了唯一的選項。
可此刻情況又有不同,一對一變成二對一,孟焦的體型比火箭粗壯的多,它的加入,使戰(zhàn)場的局勢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蝮蛇忌憚這頭新來的幼獸,盤踞的更為緊湊,一部分被它把守的土地得以空出,火箭因而得到了更大的活動空間,由側對轉變成了直面蝮蛇。
兩團覆蓋著黑色斑紋的幼虎,一條扭曲成漩渦的亡命之徒。
鱗片反射冷光,同樣冰冷的眸子漠然注視左右,信子吞吐,捕捉空氣中的氣味兒。
嗚哇~
嗷~
幼虎的吼叫淹沒在水聲中。
火箭呼喚著孟焦,有些急切,雖然哥哥到來,但它畢竟還未擺脫危險處境,難免不安。
身后浪花奔涌,不時有水珠濺在它身上,它的尾巴已經(jīng)被河水澆灌成一根黑黃相間的拖把,濕漉漉沉甸甸,擺動起來都更為費力。
太陽逐漸發(fā)揚光熱,在風的作用下,霧氣越來越淡薄。
散散的日光打在森林,沒有林冠層的過濾,河岸亮度更高,明晃晃一片,溫度悄悄上升。
草地上,孟焦在最內(nèi)側,蝮蛇盤踞中心,火箭背靠河水,次列分明,兩個陣營,互相提防。
蝮蛇萌生了退意,平日里它主要捕捉進食青蛙昆蟲,有時候也吃一些老鼠小魚,若是運氣好偷食到鳥蛋,或是撞大運吃到?jīng)]長毛的幼鳥,那就算過年了。
而兩側這兩只難纏的,體型龐大的生物從來就不在它的食譜內(nèi),就算偷襲得當,將其殺死,也吞不下肚,與它們作對,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舉措。
況且,想殺死這兩頭靈活的生物并非易事,河岸溫度低,爬行動物的缺陷在持久戰(zhàn)中愈發(fā)明顯。
冷血的蛇類耐力極差,低溫環(huán)境下反應能力和速度都將受到巨大影響,激烈運動后要花費大量時間恢復。
它們的脊椎不夠靈活,只適用左右搖晃,很難上下?lián)u擺,因此無法做到貓科犬科那樣進退自如,攻守有度。
在多次進攻閃避后,此時的蝮蛇已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忌憚兩側虎視眈眈的幼虎,它早就鉆進草叢一溜煙跑了。
孟焦和火箭何嘗不想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可它們與蝮蛇沒有任何可供交流的手段。
互相猜疑著,目的雖然一致,卻沒有任何一方敢于率先行動。
兩只幼虎擔心蝮蛇的發(fā)難,蝮蛇同樣警惕幼虎的突襲。
火箭愈發(fā)焦急了,腳下的地面已經(jīng)開始微微坍塌,孟焦注意到了土地的變化,后仰凹陷的泥土隨時可能崩塌,然后被洪水吞噬。
不能再等了,它躍躍欲試,伸出寬厚的前掌,以特殊的步伐撩撥著蝮蛇。
動作雖沒有火箭那樣靈巧連貫,但它體型更大,因而更有威脅。
在孟焦試探性的進攻威脅下,蝮蛇迫不得已轉過身子,不再死盯火箭,專心閃避這頭新敵人的進攻。
人類比野獸狡詐的多。
孟焦看似一往無前,姿態(tài)兇狠的架勢,實際上全是迷惑蝮蛇的假動作。
伸爪,突進,后撤,騷擾,反復橫跳,連續(xù)的虛晃,假動作,迫使蝮蛇閃避來消耗它的體力。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貓科動物超強的反應能力,運動能力,還有耐力都是爬行動物的弱項,蝮蛇拿什么和它拼。
蝮蛇何曾遇到過這樣的對手,它本能的壓榨體力,迅速閃避,沒料到孟焦在“逗它玩”。
它嘗試性的反擊每一次都被輕松閃避,重拳出擊,全都打在空氣中。
急又急的很,打架又不肯。
莽荒的野獸都長著一顆實心眼兒,打架就打架,甩膀子貼起身各憑本事,干就完了,何曾遇到過這樣不要臉的對手。
以欺詐,勾引,引誘為主流的消耗型打法首次現(xiàn)世便完爆身負劇毒的蝮蛇。
幾個回合下去,蝮蛇便累的連頭都抬不起來,縮著腦袋,再無進攻之力。
它倔強的正對兩只幼虎,氣勢洶洶,身子卻在不斷后撤,著實不敢與這兩只幼虎針鋒相對了。
吼~
孟焦見蝮蛇精神萎靡,用它訓練弟弟時使用的特殊吼叫,低聲呼喚火箭。
此時火箭腳下的土地已經(jīng)明顯低于它所處的地面,形成了一塊臺階狀的塌方區(qū),狀態(tài)越來越危險。
火箭見蝮蛇退卻,現(xiàn)在不處于其攻擊范圍內(nèi),終于可以自由活動了。
按捺住內(nèi)心的喜悅,靈巧的一個跨步,總算是擺脫了那塊搖搖欲墜的險地,重回孟焦身邊。
低頭瞅一眼渾身濕漉漉,可憐巴巴蹭著自己身體的火箭,再望望不遠處那扯開的鴻溝,還有被掀開的草皮。
它沒時間和弟弟敘舊,也沒時間安撫火箭。
用腦袋拱了一下火箭,示意它趕緊走,孟焦與火箭同時后退,它要盯住這條不懷好意的蝮蛇。
一邊倒著行走,一邊觀察著蝮蛇的一舉一動,雖然緩慢,但是穩(wěn)妥。
孟焦留下來斷后,不時還要回頭望一望火箭的位置,這個小家伙真叫它操碎了心。
經(jīng)歷一番生死,火箭成熟了許多,它順著哥哥示意的方向,踩著矮草前進,那里的地面已然出現(xiàn)細小裂縫,此時尚可躍過。
幸虧孟焦靈機一動,靠著瘋狂的拉扯拖垮了蝮蛇,再僵持片刻,那裂縫就會隨著水流的侵略擴張成一道深淵,到時候,生死可就由不得它們做主了。
蝮蛇雖然智力低下,可也有趨吉避禍的本能,它放松緊繃的肌肉,暫時放下對兩只幼虎的戒備,也爬向密林。
這場漫長的對峙攻防消耗了它大量體力,若不是上升的溫度使它逐漸恢復體能,恐怕爬都爬不動了。
此時它只想盡快離開河岸,尋一處隱蔽角落休息。
雙方似乎達成了共識,場面出奇的和諧,意見統(tǒng)一的準備共同撤退,幼虎優(yōu)先,蝮蛇稍后,在死亡的威脅下默契的前進爬行。
但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洪水肆虐這么長時間,不是在做無用功,表面上穩(wěn)固的土地下面已經(jīng)滿目瘡痍。
水流通過蟻穴蟲洞,微小縫隙貫穿本就松軟的土壤,不斷的沖擊,侵蝕,最終,隨著一道嶄新裂縫的出現(xiàn),大范圍的崩塌開始了。
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然放在駱駝的背上,連鎖反應一發(fā)不可收拾。
大地哀嚎著,分解,墮落。
噗通,噗通,不斷有巨大土塊墜入水中,被消化分解,本就渾濁的洪水變得昏黃一片,濁白色的氣泡不停歇的從水中咕嚕嚕冒上來。
短時間內(nèi),泥土味兒竟然壓住了洪水的腥氣,一些被包裹在氣泡中的干土沫在水面上爆開,灰塵滾滾。
大地被撕開了胸膛,暴露在外的土壤內(nèi)部,條條縱橫交錯的水流仍在不懈努力,試圖將領地進一步擴張。
火箭已經(jīng)跨過了那道細小裂縫,前進幾步,一棵樟子松扎根在此。
它并不是孤獨一棵,在它身后,還有千千萬萬不同種類的樹木,根系交織在一起,好似一面深埋于厚土的高墻,兇猛的洪水也要止步,這里很安全。
而孟焦見勢不妙,也不再回頭觀察蝮蛇動向,轉過身撒開腿就跑,塌陷的大地緊隨其后。
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在搖晃,空落落的心里沒底,速度難以提升。
土壤被洪水吞噬的聲音令它毛骨悚然。
此時若是墜入其中可不是淹死那么簡單,更大的可能是活埋。
蝮蛇爆發(fā)出積蓄的體能,燃燒最后的潛力,它很后悔,為什么自己不是一只蜥蜴。
沒有四足,靠腹部的鱗片移動實在太過緩慢,傾斜扭曲的地面更是大大加劇了它爬行的難度。
與裂縫的距離漸漸縮短,但塌陷的速度更快,眼看著就要吞沒在泥水中,它雙目兇光一閃。
繃緊肌肉,張開大口,弓字形彎曲的身體猛地伸直,狹長的身姿完整顯露,與陸地的距離剎那間縮短了一大截。
半截空中,半截陸地,張開大嘴,朝前方的幼虎咬去。
若大膽從纏繞的樹干上脫落,從洶涌的波濤中逃生一次稱得上洪福齊天。
那么此刻兵行險著,借助幼虎的力量,能否再創(chuàng)奇跡?
蝮蛇此舉無疑是放棄了繼續(xù)爬行的選項,伸展繃直的身體完全無法繼續(xù)爬行。
若是夠不到前方的幼虎,它將墜入葉爾秋河,陪伴其它同類。
孟焦只覺屁股一麻,它強忍住本能,避免因為回頭浪費時間。
生死關頭,爭分奪秒。
助跑,助跑,后腿蹬地,脊椎彎曲成一張巨弓,它的身體延長到了極限。
猛地一個跳躍,這一瞬仿佛停滯在空中。
它掠過裂縫頭頂,裂縫在腳下仰視。
潔白的腹部,像一道模糊閃電,襲過幾叢矮草,翩然而過。
不過,這道閃電的末端,緊咬著一條暗褐色身影,在半空中拉出一條直線。
蝮蛇尾尖再度被洪水沾濕,但它賭對了,搏命之舉,搭上了生的末班車。
落地,孟焦總算得以回頭察看情況。
扭過頭,畫面觸目驚心。
三角形的蝮蛇頭鑲嵌在大腿上側的絨毛中,此刻剛好松口,兩根月牙般的潔白毒牙刺入它眼中,緩緩縮進口腔。
隱約能看見,尖端一點濕潤,是毒液。
一股甜腥氣味兒彌漫開,傳入孟焦的鼻孔。
它興奮的心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涼了半截,大腦一片空白,雙眼失去了焦點。
下意識的再次前行兩步,確保自己安全。
孟焦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蝮蛇咬了。
而罪魁禍首,在榨干最后一絲力氣,咬住幼虎,借助它將自己帶到岸上后,便挺尸在地,一動不動了。
在成功咬住幼虎的一瞬間,它便下意識的將毒牙伸出,刺入肌肉內(nèi),巨量的毒液順著中空的毒牙注射進幼虎體內(nèi)。
強烈的毒素可以迅速破壞幼虎的肌肉,神經(jīng),使其死亡。
這絕非仇恨,蝮蛇沒有仇恨,這是本能。
打下生以來,只要露出毒牙,它就會下意識的釋放毒液,無論主動被動。
孟焦轉過身,它看到蝮蛇像根麻繩一樣松散著身子,露出肚皮,軟趴趴的翻在地面,好像已經(jīng)死亡。
它知道蝮蛇沒死,只是力竭了,但很快,蝮蛇就會由假死變成真死。
虎口咧開,有些僵硬的笑。
毒素要經(jīng)過血液循環(huán)才能擴散到全身,沒有抗毒血清,以它目前的體型,被這條蝮蛇狠狠咬了一口,基本已經(jīng)宣判死亡。
孟焦漠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就像它曾經(jīng)接過確診通知書時一樣漠然。
蝮蛇無力的癱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幼虎走過來,靠近,張開嘴,露出潔白的乳牙。
然后脖頸被死死咬住,可它實在沒有力氣掙扎了,細長的身體從草地劃過,鱗片摩擦土壤,聲音輕微,感覺麻木。
然后,墜落,昏黃的洪水放肆大笑,吞沒了它。
無盡的冰冷,黑暗——這次,它不能死里逃生了。
契丹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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