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五虎臨門（一）

　　茫茫林海終于陷入黑暗中，明月高懸，星海閃耀。

　　幾片破碎的流云寂寞的掛在玄色幕布上，點綴這璀璨的夜景。

　　喧吵的水聲若是聽?wèi)T了也將變得肅靜。

　　葉爾秋河肆虐了整整一天終于溫和下來，陣陣蟬鳴蛙叫又升騰在河岸。

　　黑臂膀臥在北極星旁邊，碩大的頭顱墊在寬厚的前臂上，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雌虎的傷口已經(jīng)止住血，它側(cè)臥的姿態(tài)有些別扭，腦袋倚在黑臂膀的后腿，神色安詳，好像枕著巨型抱枕的小女孩。

　　從這頭巨獸出現(xiàn)的那一刻，它就明白，沒什么能夠傷害它和孩子。

　　這是對配偶的信任，也是弱者對強(qiáng)者的崇拜。

　　虎三妹蜷縮在母親腹部，這里尚有些許血腥味兒，它習(xí)慣性的蜷縮成一個毛絨絨的小球，有些孤單，有些冷寂。

　　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它的小腦瓜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種種刺激，已經(jīng)很疲倦很疲倦。

　　對它而言，能與母親相依偎，兩個兄長平安無恙，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火箭睡在北極星前臂處，睡姿囂張，肚皮朝天四仰八叉。

　　它的性格粗線條，經(jīng)歷一番生死，渾然不放在心上，回到母獸身邊，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埋頭就睡，也不知該說它豁達(dá)還是該說它心大。

　　孟焦沒睡，它仰著頭，四只爪子壓在身子底下，盤踞在黑臂膀巨大的頭顱旁，睜眼望著無垠的天空。

　　這是它的貴賓專席，因為黑臂膀?qū)λ^分喜愛，所以將它叼到了這個位置，仿佛要哄孟焦睡覺似的。

　　只可惜孟焦還沒睡，它自己就閉上眼睛打起呼嚕，去夢鄉(xiāng)尋周公吃了。

　　莫說這樣一頭巨獸酣睡在身旁，就算躺在母虎的腹部，孟焦恐怕也很難安眠。

　　它是個有些敏感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人，這兩天過得如此跌宕起伏，想叫它安心入睡，恐怕太困難了些。

　　在雄虎生啖遠(yuǎn)東豹，返回空地臥下沉睡后，雌虎清理好傷口，止住了血，側(cè)著身子將它和火箭三妹喂飽，帶著傷痛和乏累，也睡去了。

　　虎三妹吃飽后同樣進(jìn)入夢鄉(xiāng)，火箭的秉性并未因發(fā)生的意外而受到影響，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跟父親的鼾聲一唱一和。

　　孟焦還擔(dān)心火箭的性格會因為這次意外受到影響，這一看卻是它多慮了。

　　夜空澄澈，銀河從林海流淌出來，每一顆星辰都明亮耀眼。

　　這是一片未經(jīng)污染，原始的，純潔的天空。

　　滿天星斗映入幼虎眼中，幼虎眼中飄散漫天星斗。

　　世界如此安靜，世界如此美好。

　　火箭呼嚕嚕軟叫了一聲，翻身打滾，悄咪咪的睜開了眼，正看見大哥未睡，抬頭仰望天空。

　　它自然不知道孟焦在思考什么，懶得起身，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翻轉(zhuǎn)爬動，湊到了孟焦身旁，猛地用腦袋一拱孟焦的肚子，然后無賴的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再一看，已經(jīng)閉上眼睛睡著了，讓孟焦哭笑不得。

　　幼虎趴在身旁，慵懶且溫和；

　　虎父的鼾聲響亮有節(jié)奏；

　　虎母呼吸綿長；

　　蜷成一團(tuán)的三妹小小的，那么嬌柔那么無助，在夢鄉(xiāng)中不時發(fā)出哼哼的囈語，像是在撒嬌，像是在呼喚。

　　孟焦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溫馨與濃郁的安全感。

　　可能因為重活一世，它與這個世界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幾頭性格迥異的東北虎，卻將它融入這個世界，接納它，包容它，將它和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

　　這是家庭的感覺，每個成員都互相熟悉關(guān)愛。

　　無論是愿意為它舍命相搏的母獸，還是依賴它崇拜它的三妹，追隨它陪伴它的火箭，還有一見面就纏著它不放，睡覺也要它作陪的巨虎父親，都那樣富有魅力，那樣值得親近和信任。

　　呼呼~

　　火箭往前拱了拱身子，同時發(fā)出一聲無意義的吼叫。

　　孟焦扯出一個貌似猙獰的笑，它轉(zhuǎn)過頭輕輕舔了舔火箭的腦袋，順勢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星光裝進(jìn)它雙眼，雙眼閃耀在夜空，夜空懸掛于夢境，夢境潺潺著星光。

　　............

　　清晨，喜鵲嘰嘰喳喳，立在樹梢吹響起床號。

　　空氣新鮮且清冷，露水凝聚在針葉草梗，濕氣翻騰，新的一天開始。

　　黑臂膀不耐的睜開雙眼，它被喜鵲的叫聲吵醒了。

　　在它身側(cè)，北極星還在睡夢中，依靠著它，身體接觸的地方一片溫暖。

　　黑臂膀看了眼身旁抱成一團(tuán)的大兒子二兒子，因被吵醒而彌漫起來的怒氣消散了，它溫柔的轉(zhuǎn)過頭，稍一低下便能舔到北極星的皮毛。

　　它是這么想的，也這么做了。

　　虎王式舔舐，梳理，按摩，大力的，用舌頭摩擦，北極星也醒了，它惺忪雙眼，迷茫的望著黑臂膀。

　　巨虎仰過頭，舌頭還未收回，大開巨口，哈哈吐著氣，勾角覆蓋的舌面上，沾滿了北極星淡黃的，纖細(xì)的毛發(fā)，被口水打濕，都糾纏在倒刺上了。

　　父母一醒，孩子也就無法久睡。

　　五只老虎，一大家子很快都蘇醒過來，各有各的模樣。

　　黑臂膀站立起來，行走幾步，到了那棵飽經(jīng)摧殘的冷杉下，它開始磨爪子。

　　樹皮不斷被割破，流出綠色的血，在虎王沉重的身軀，強(qiáng)壯的肌肉下吱呀作響。

　　北極星傷勢還未恢復(fù)，好在沒傷到骨頭，經(jīng)過一夜的修養(yǎng)，總算能站起身自由走動了。

　　多虧有黑臂膀在，不然即使它未喪命于遠(yuǎn)東豹口中，也會因無法覓食而挨餓致死。

　　因為雌虎的起身，一團(tuán)虎三妹自然而然從北極星腹部滑落。

　　倒也沒摔疼，啪嘰一聲掉在地上，睜開眼睛，迷迷瞪瞪，小腦袋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從睡夢中醒來，懵懵的。

　　飽睡一夜，孟焦感覺身體舒適了許多，無論是肌肉骨骼還是精神，都得到了放松。

　　它沒有懈怠，重新拾起鍛煉戰(zhàn)斗技巧的課程，站在空地上練習(xí)。

　　火箭屁顛屁顛跟著它，見它伸懶腰，火箭也伸懶腰，見它扭頭擺尾，火箭也扭頭擺尾，寸步不離。

　　今朝未起霧，黑臂膀?qū)⒗渖紦祥_花后又和北極星交流交流感情，然后“親切”的給孟焦做了個“按摩”，使孟焦顯得更禿然了一些。

　　火箭因為一直跟隨大哥行動，黑臂膀破例，也給它按摩了一番，直舔的火箭嗷嗷叫，才帶著一舌頭絨毛滿意的離去。

　　大清早的，鍛煉完身體，黑臂膀打算活動活動筋骨，看看附近有沒有什么幸運的動物，愿意獻(xiàn)上身體給山大王作豐盛的早餐。

　　豹子肉實在難以下咽。

　　雌虎能夠起身行走，便沒了后顧之憂，黑臂膀也沒必要成天守著這一大家子。

　　一頭站立的獸中之王和一頭癱瘓的獸中之王是完全不同的，況且這森林中敢挑釁老虎威儀的野獸本就不多。

　　......

　　活動完畢，北極星在棲息處附近排泄一番，標(biāo)記了自己的氣味兒。

　　老虎不同于貓咪，它們不會掩埋自己的糞便和尿跡，反而會將其暴露在外，以警示敢于侵犯它們領(lǐng)地的其它動物。

　　隨后雌虎也來到冷杉樹下，抬頭一望便能看見樹干上方留下的道道創(chuàng)痕，每一道都凝結(jié)樹液，四敞大開，露出樹皮下的森白木心。

　　雌虎站起身，后腿著地，前肢搭在樹干上，與黑臂膀留下的爪痕有半個身長的距離，漂亮的花紋舒展開，若是沒有前臂和肩部的道道傷疤，可稱得上完美無瑕。

　　它也想磨磨爪子，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畢竟傷勢未痊愈，經(jīng)過一夜的發(fā)酵，肌肉還未恢復(fù)力氣，而且因為傷口處理不及時，已經(jīng)開始腫痛，不太能吃力。

　　空地上，孟焦和火箭均已活動完畢，正扭打在一起。

　　這回火箭倒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孟焦的身體和從前比枯瘦了太多，不能再以力壓人，純技巧的比拼孟焦是不如火箭的。

　　火箭東一爪西一腳可不留情，都實打?qū)嵉孽咴诿辖股砩蠐显诿辖鼓樕?，它還不知道如何收力如何佯攻，玩耍也使足力氣。

　　這是幼年生物的天性，發(fā)出力量和控制力量是兩個境界。

　　當(dāng)它們能夠完全掌握自己的每一塊肌肉，或是迅猛或是輕柔的進(jìn)行潛伏攻擊，它們也就成長為真正的獵手了。

　　被弟弟一頓胖揍，孟焦倒也不惱，小家伙兒玩興大，喜歡掐架，但實在沒什么殺傷力，也就由它去了，真打在自己一身骨頭架子上，誰疼還不一定呢。

　　它心中尚有許多疑惑沒有解開，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身體的變化和感覺，智力，視力和聽力，都與尋常的老虎不同，孟焦挺想知道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老虎。

　　其實這個問題說難不難，挺容易找到答案的，不過要等到它成年，與雌虎交配，看看有沒有生殖隔離。

　　若是有生殖隔離，它自然也就不算虎族，若是沒有，哪怕它長出來十個犄角四對翅膀二十個眼睛，它也算是虎族一員。

　　至于怎么克服心理上的難關(guān)，孟焦覺得，要看自己夠不夠變態(tài)了。

　　打打鬧鬧，和火箭交流感情培養(yǎng)默契的同時，孟焦也在體驗身體的改變。

　　身體上的痛感在逐漸下降，與此同時另一種奇怪的感覺泛了上來——饑餓感。

　　這是一種很怪異的饑餓感，明明已經(jīng)吃飽，肚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但全身上下的所有肌肉和器官卻仿佛有意識，會說話一樣，不停給它傳達(dá)：

　　“餓了，餓了......”

　　的信號，擾的它十分煩躁。

　　但當(dāng)孟焦真正去體會那種饑餓感，它們卻又像是幻覺一樣，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身體還是那個身體，肚子還是鼓鼓的，似乎能感覺到腸胃在消化乳液，營養(yǎng)在供給全身，并無任何異樣。

　　多次嘗試尋找這種感覺未果，孟焦索性任由饑餓感發(fā)作，只當(dāng)自己精神出問題了，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理會這怪異的感覺。

　　火箭精力旺盛，但體力卻欠缺很多，孟焦專心與它玩耍，并未像對待蝮蛇那樣進(jìn)行挑逗戲弄。

　　盡管如此，約莫堅持了十來分鐘，小家伙就已經(jīng)吃不消，喘著粗氣一邊趴著休息去了。

　　令孟焦感到驚奇的是，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劇烈運動，它的疲憊感卻并未增加太多，只是稍稍有些體乏，距離真正的肌肉酸痛，疲憊不堪還差的遠(yuǎn)呢。

　　這些異常它自然不能視若無睹，都默默記在心中，準(zhǔn)備慢慢發(fā)掘其中的奧秘和關(guān)聯(lián)。

　　這也是繼腦力，視力，聽力之后的另一新變異，孟焦覺得應(yīng)該是體能的增進(jìn)和對能量的節(jié)省，應(yīng)該稱之為體力變異。

　　“無論腦力，還是視力聽力體力，這些變異雖然不合常理，但總歸是在朝向有益于我的方向發(fā)展。

　　突然變得這么瘦弱可能是副作用，也有可能不是，總而言之，目前利大于弊，還要多加觀察研究?！?p>　　......

　　時間流轉(zhuǎn)，很快日上三竿。

　　草地的亮度陡然升高，暖洋洋的陽光灑下來，曬的老虎一家心里泛起了困意。

　　北極星稍稍活動后，直接趴在樹下繼續(xù)養(yǎng)傷去了。

　　大兒子二兒子省事兒，能玩到一起去，不會過來騷擾它。

　　虎三妹安靜，一點都不吵，總是端端莊莊的揣著小爪子瞇著眼睛趴在地上，保持著淑女風(fēng)范，使北極星很是欣慰。

　　這樣可愛懂事又漂亮的孩子簡直是每個父母憧憬的精靈。

　　如此寧靜慵懶且溫馨的氣氛便是老虎家族的日常，作為獸中之王，除了食物上的壓力，它們總能生活的無憂無慮。

　　母親在家的時候，沒什么猛獸敢來騷擾。

　　玩耍，睡覺，或是安安靜靜享受陽光，微風(fēng)，和大自然的氣息。

　　成長，老去，在天地的輪回中循環(huán)，扮演好掠食者的角色，這是虎族的宿命。

　　黑臂膀?qū)ひ捔艘簧衔缡澄铮形绮攀┦┤环祷?，作為一頭虎王，它可不能容許自己空手而歸。

　　雖然自己并不饑餓，但還有老婆孩子不是嗎。

　　清晨捕獵的難度著實不小，光線明亮，機(jī)敏的食草動物紛紛活動在開闊的林中空地或者草坪上。

　　黑臂膀這般龐大的身軀想隱蔽起來何其困難，青天白日下，草叢一響，灌木一晃，稍有個風(fēng)吹草動，那些豎著耳朵的鬼機(jī)靈就逃跑了。

　　黑臂膀轉(zhuǎn)悠了大半天，見到過幾只馬鹿，也發(fā)現(xiàn)過梅花鹿，狍子，可惜都沒能找到好機(jī)會。

　　食草動物不像肉食者，不會硬著頭皮和它拼命，有點動靜跑的比誰都快，占據(jù)不到天時地利人和，想抓到它們并不容易。

　　即便是黑臂膀這樣強(qiáng)大的虎王，想將其吃到嘴里，也要付出不少心思和體力。

　　大半天一無所獲，黑臂膀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突然想到昨天殺的那頭棕熊還拋尸在荒郊野外，應(yīng)該尚未腐爛。

　　以那家伙的體型，吃個三五天絕對沒問題，既然抓不到新鮮的，把棕熊拖回去也能大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