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馬前喊冤(下)
同時,沈平有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
當(dāng)那喊冤人朝欽差衛(wèi)隊狂奔而來的時候,欽差陳莽眼神陡然變得凌厲,他比其他人做出更快的反應(yīng)。
近乎是不假思索、下意識的,陳莽右手五指并攏,以手為刀。
陳莽整條胳膊猝然繃緊,前臂猛地彈回,以一種手刀的姿態(tài)戒備在身前。
沈平眼睛雪亮,瞧得分明,陳莽的右臂明顯正微微發(fā)漲。
當(dāng)他收回前臂,做出手刀的姿勢時,速度是極為快的,快到手臂帶動一陣罡風(fēng)。罡風(fēng)將衣袂沖擊得來回擺動,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呼嘯聲!
然而,周圍的人們只顧著奔逃,王縣令為代表的縣衙差人都快被嚇癱,就連官兵也因要保護欽差和捉拿此刻,沒人注意到陳莽的動作。
現(xiàn)場唯一能冷靜下來觀察的,恐怕也只有沈平,欽差大人的小動作是真真切切落入他的眼中。
“沒想到這名欽差還是一名研習(xí)某項武技的武者?”沈平微微驚嘆。
只是聽到“武技”這兩字,王五就不明覺厲,不由得帶著幾分憧憬,憨笑著問道:“大哥,這武技是什么?”
“武技,即是武者所修煉的一種專用于近身搏殺的特殊法門?!?p> “我曾在一本書看到過介紹。武者,一貫是氣血旺盛、元氣極足的人才能成為武者。武者的修煉,是專門橫練肉身,逼出人體內(nèi)所藏的巨大力量。不但如此,一名強大的武者修煉到一定境界,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將是能奪人性命的致命利器?!?p> 回過頭來,看見王五那壓根沒聽懂的模樣,沈平摸著下巴,直接用最簡約的語言描述:“這么說吧,練了武技,連你身下長槍也能刺穿太陽?!?p> “啊,這……未免太刺激了?!?p> “是極是極,的確很刺激?!鄙蚱嚼湫?,“但你有沒有想到,太陽如此熾熱,你一旦施展日太陽這一招——那這勢必是一種斷子絕孫、為趁一時之快而與太陽同歸于盡的做法?!?p> 王五聞言,咽了咽口水,不免聯(lián)想到下身的小伙伴正在日光中蒸發(fā)的場景。
“當(dāng)然,不管成為修行者也好,成為武者也好,都要看天賦的。
天賦有時并不能代表著一個人能力的上限,但它一定代表著這人剛開始的起點有多高。武者的天賦,便是看你這人筋骨是否遠超常人,而一些武技更是挑人的,看你適不適合修煉。
譬如這個世界上要是有能日太陽的武技,那么小五,你修煉這個武技的成就肯定沒我高。
因為我不一樣,小時候頂風(fēng)尿,我能尿過墻頭,精準滋掉別人家種的花!這是天賦使然。即使你使再大的勁,頂多也只是能滋出四兩血,始終無法像我一樣優(yōu)秀尿過墻頭?!?p> 沈平眉飛色舞地說著。
王五嘆了口氣,對大哥更是欽佩:“是啊,大哥就是大哥,以前我就領(lǐng)教過大哥的厲害了。”
沈平敏銳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皺起眉頭:“嗯?你這話單單摘出來貌似沒毛病,但放在這個場景下怎么顯得怪怪的?還有你這賤兮兮而又似乎很享受的表情?算了,跟你說再多也沒用。我還是琢磨琢磨為什么朝廷會派一位看起來還是很強的武者欽差來巡查榮州。”
正在沈平思考的時候,王五驚恐萬狀,像是見到鬼一樣。
“大……大哥,你看。這家伙的聲音聽起來怎么那么熟悉?難道是他?”
王五惶恐不安的聲音打斷沈平的思考,并指引著沈平往那喊冤的人看去。
只見場中欽差陳莽緩緩將手刀收回,散去身上的氣勢。
陳莽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凝視著跪在地上喊冤的那人,神色古怪:“你冤從何來?”
那人披頭散發(fā),帶著哭腔答道:“平白無故在清平縣地界被一伙劫匪搶去錢財,還被他們恫嚇,差點性命不保。大人,我怎么能不冤?”
“行了,你抬起頭來。”
王五在看到這人的身形時,就覺得貌似在哪里見過。待他訴說冤屈時,他的聲音又感到非常熟悉。
等他聽欽差大人的吩咐用手分開頭發(fā)抬起頭來、露出面孔的剎那,王五心頭一震,一股涼氣嘶地從腳底沿著脊椎直接竄上腦門。
冷汗從腦門直冒,王五驚得臉色煞白,驚恐地望著沈平。
沈平也瞧出這人,目光如刀一般朝喊冤人剜去,沈平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看來是李公子!”
在馬前喊冤的,正是先前被沈平這伙“劫匪”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李先!
那位樊城柳家柳婉晴小姐的未婚夫!
王五整個人被凍住。
一條已被他遺忘的涼國法令像冰棱箭矢一樣迅疾飛來,刺入王五的腦袋,寒意在頭顱翻涌。
【這是一條有關(guān)流匪最嚴苛的法令:
國土界內(nèi),凡有匪患,當(dāng)?shù)毓倮舨坏霉孟ⅲ?p> 一經(jīng)查處。歹人家屬,不論老幼,除惡務(wù)盡,一律殺之!
流匪就地處死,尸身焚化,賊首懸于鬧市街頭以示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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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縣令差點癱坐在地上。今天對他而言絕對是噩夢般的一天。
堂堂當(dāng)今圣上御筆欽點的欽差大臣,竟然在他治下的清平縣遇刺,無論結(jié)果如何,只要有人將此事上奏朝廷,他都難辭其咎,仕途可能因此終結(jié)。
好不容易弄清楚那人原來不是刺客,是來喊冤的。
還沒容他喘息片刻,那人就說這自己在清平縣地界遭遇一伙歹人劫財,差點丟失性命。如此惡劣的案子,偏偏在欽差大人面前浮現(xiàn)出來,這無疑是狠狠地在他臉上打了一記耳光。
王縣令怒極,顧不得形象,奮起一腿,將那人重重踹到在地。
“你這刁民,好大的狗膽!驚擾欽差大人不說,還敢在這里胡言亂語!來人,將他拿下,轟出清平縣!”
一聲斷喝,衙役們紛紛上前,多雙手鉗制住李先的手臂,不管李先拼命掙扎,粗暴地架起他往城門口走去。
“慢!”
陳莽止住衙役,旋即臉色轉(zhuǎn)變陰沉,用凌厲十足的目光朝王縣令壓迫而去:
“王縣令,你可記得,早些年有邪修施展妖法,在我涼國各地炮制旱災(zāi),令各處田地顆粒無收,以致于流民四起的事?”
王縣令瞳孔一緊,臉色大變,赫然想起當(dāng)初那疆土烽煙四起的慘烈景象。
陳莽冷笑幾陣:“很好,看來王縣令想起來了。那你該記得當(dāng)時災(zāi)民聚沙成團,搖身一變,竟成一股股流匪歹人,在各地接連起事。我記得,當(dāng)時,流匪最猖狂的就是榮州!
也因此,榮州州府的諸位大人們直到現(xiàn)在都非常忌憚有治下有民眾拉幫結(jié)派,因為這會讓他們聯(lián)想到曾經(jīng)災(zāi)民們聚眾造反的場面。
如今時隔多年,本官再訪榮州,其他各處安然無恙,唯有你小小的清平縣,居然有一伙匪徒藏匿!并且就在本官到來的昨天,大白天的匪徒搶掠財物,如此囂張。而你竟然對這一切全然不知!”
陳莽聲若洪鐘,此時一句句話響起,就像是一口大鐘敲響,一聲更比一聲震撼王縣令的內(nèi)心。
王縣令徹底崩潰,整個人像是被抽干力氣一樣癱在地上,驚恐地望著陳莽。
陳莽冷冷道:“恐怕不勞我動手,這件事只要傳入榮州州府的大人們耳中,管叫你全家老小,明日人頭不保??!”
那邊,沈平觀察著陳莽,他似乎有些明白為什么朝廷會派陳莽來巡視榮州。
這名武者看似表面粗莽,實則頗有手段,特別是擅長用威嚇的方式來讓對方陷入絕望。
本身陳莽就是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兼之他研習(xí)武技,兩者相疊加,讓陳莽說起話來威嚴十足,有撼人心神的效果。
沈平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李先。李先在見到王縣令被陳莽嚇得說不出話來時,趁機從衙役們的手中掙脫出來,接著又是哭天喊地地一陣喊冤,他臉上隱約有些快意。
沈平捕捉到這抹快意,心中了然,臉上含笑:“看來李先這家伙之所以選在這個時段來報官,目的就是擔(dān)心王縣令不肯專心查辦匪徒,可要是講這件事匯報給欽差,那么王縣令也只剩下嚴查這一個選擇。”
正因為當(dāng)年榮州匪患所造成的影響力太大,直到現(xiàn)在州府的高等官員一旦聽到有匪患的事情,就下令嚴查。要是無法抓住匪徒,當(dāng)?shù)毓賳T可不單單是革職查辦那么簡單。
如此一來,下面的縣令們對有人報案有流匪出沒的事情極為敏感。
他們先是暫時穩(wěn)下報案人,盡量不讓這件事透露出半點風(fēng)聲,接著暗地里派人巡查。
要是最終抓住匪徒,那么可喜可賀,大大方方地上報,向上屬邀功;要是抓不住,那就偃旗息鼓,不上表這件事,免得落得辦事不利的罪責(zé)。
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其實州府的大人們也心照不宣,他們也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萬一這件事暴露出來,也可以盡情把責(zé)任推卸到縣令們身上,那時該嚴辦就嚴辦。反而如此一來,能顯出他們雷霆手段和絕不縱容下屬欺上瞞下的無私形象。
王五驚恐不已:“大哥,這李先在欽差大人和王縣令面前報案,分明就是要將這件事鬧大?!?p> “要是我們的事情暴露,那官府可不會管我們是不是假劫匪,還是真劫匪!更別說王縣令本來就跟大哥有仇,那他肯定會趁這個機會把我們往死里整。”
“要知道,被官府的人抓到劫匪,可是要處以梟首的,連家人也要遭……遭殃!”
王五聲音顫抖,精神上近乎要崩潰,他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一句:“大哥,要不我們逃吧?”
“不用著急,鹿死誰手還不知道?!?p> 沈平安然若素,面對逼得越來越近的危機仍是心中坦然,他淡淡地說道,“現(xiàn)在大家都靜待欽差大人如何處理,我們倉促離場,反而顯得更可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