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2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求求你,想想吧。
——《眠眠細語》
因為許眠的求偶要求只是一個“男”,所以晏初水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問題。當然,即使她的要求再高,他也覺得自己具備很強的競爭力。
但問題還是出現(xiàn)了。
他以前是真的說過那句話。
不,在知道許眠有半張畫之前,他的想法也一直沒有改變過,可現(xiàn)在情況不是變了嗎?
原本的許眠只是許眠,現(xiàn)在的許眠是有半張畫的許眠,那半張《暮春行旅圖》是晏初水心頭的朱砂痣、白月光,更是他的畢生所求。
畫畫的人會有執(zhí)念,而鑒畫的人也有執(zhí)念。
有的畫家一輩子只望著一座山,只盯著一條河,只去看一片云,甚至一輩子就只畫一種畫。
晏初水也一樣,無論墨韻的口碑有多好,他也從不擴大業(yè)務(wù)范圍,只做書畫拍賣,甚至他本人,也只鑒定傳統(tǒng)書畫。
因此,他的腦內(nèi)出現(xiàn)了一組等式,許眠=0,《暮春行旅圖》=畢生所求,許眠+《暮春行旅圖》=0+畢生所求=畢生所求。
她可不就變成無價之寶了嘛!
而且這個等式同樣適用于《暮春行旅圖》,許眠擁有的左半軸只是半張殘畫,沒人知道是什么,也沒人知道它的價值,只有與他的右半軸合二為一,才能成為一張傳世瑰寶。
關(guān)于那半張畫的可信度與可行性,晏初水不是沒有考慮過,他甚至是想了整整一夜。他的老師黃珣雖不是專業(yè)鑒畫師,可畢竟也是當代大家,看出一張畫的風格年代不是難事。況且,如果不是真的有左半軸,又怎么會知道這畫只有左半邊呢?偽造半張無題無款的假畫,賣都賣不出去。
再者,就是黃老師的兒子,許眠的舅舅,關(guān)于他的為人,晏初水以前就略有領(lǐng)教,結(jié)合許眠的近況,便更加清楚了。
所以尋畫的關(guān)鍵落在許眠身上,就等于沒有難度,因為晏初水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相信一樣的東西。
不是許眠本人,而是許眠的智商。
然而——
他卻被拒絕了。
小馬寶莉還能拒絕伯樂?這世道會不會荒唐了點?
不過殷同塵對此并不意外,“老板,相親這種事,往往沒要求才是最高要求啊?!?p> 這個理論頗有見地,晏初水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
“要求工作、要求資產(chǎn),或是要求相貌,總會有對應(yīng)的標準。如果沒有要求,那就是看眼緣了,感覺對,無欲無求,感覺不對,全都白搭。”殷同塵如是說。
晏初水聽是聽懂了,但還是覺得不對勁。
“你的意思是,她看我不順眼?”
殷同塵靜默地微笑。
晏初水皺眉,“說?!?p> “老板,你看她順眼嗎?”殷同塵小心翼翼地反問。
晏初水單手扶額,走馬燈一樣地回憶過去,末了,他篤定地說:“從她兩歲起,我就沒看她順眼過?!?p>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他只要想起許眠,除了頭疼,還是頭疼,除了生氣,還是生氣。
殷同塵嘆息,“老板,你自己都不喜歡人家,還要人家和你結(jié)婚?”
晏初水對此更加不能茍同,“是她自己要結(jié)婚,而我是在配合她?!?p> 嘖嘖嘖……
殷同塵默默在心里咂舌,戳不戳穿自家老板呢?這可真是一個難題。
“那……”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在許眠身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否則以晏初水這種孤寡怪癖的性格,怎么會想結(jié)婚呢?
晏初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寒中帶煞,殷同塵當即擺手,表示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
好奇心再大,能比前途大?
不過晏初水轉(zhuǎn)念一想,殷同塵是一個絕佳的幫手,起碼自己回答許眠的標準答案就是殷同塵做的嘛,還是得透露一點信息給他,好讓他繼續(xù)出謀劃策。
于是晏初水招招手,示意殷同塵上前,后者側(cè)身靠近,心跳加速。
老板是要告訴他秘密了嗎?
晏初水壓低聲音,極具隱秘意味地說:“你覺得一個男人想和一個女人結(jié)婚,彼此也沒有太多的感情,會是什么原因……”
“唔……”殷同塵摸了摸下巴,信口胡謅,“你饞她身子?”
真不愧是首席拍賣師,如此見風使舵的鬼話都能說出口。
晏初水當即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沒錯!”他激動地一拍手,“我就是饞她身子!”
“???”
***
上一次許眠拒簽時,何染染的內(nèi)心是:那可是墨韻啊!
這一次許眠拒婚時,何染染的內(nèi)心是:那可是晏初水??!
“你……”她兩手扶住許眠瘦弱的肩膀,發(fā)出了一個靈魂叩問,“是不是在凡爾賽?”
許眠吞了一口口水,反問:“所以今天是吃法國烤肉嗎?”
呵,凡爾賽烤肉。
烤路易十四嗎?
何染染瞬間就敗陣了。
因為她很了解許眠的習慣,當許眠想吃肉的時候,是真的滿腦子都是肉。說起來,早在還沒進國藝的時候,她倆就已經(jīng)在藝考的考場上認識了。
報考各大美院的藝考生中,70%的學生會選擇藝術(shù)設(shè)計類專業(yè),20%的學生會選擇油畫、版畫專業(yè),而只有不到10%的學生才會選擇國畫和書法。
原因很簡單,不好就業(yè)。
不僅如此,國畫和書法都無法一蹴而就,對一部分臨時抱佛腳的藝考生并不友好,考試內(nèi)容除了畫畫,還要考察文化修養(yǎng),以確保學生能夠完成今后的學業(yè)。
何染染至今還記得她們大一的課表,各種專業(yè)課不說,還要學詩詞題跋、音韻訓詁,書法得練,金石篆刻也得練,所以國畫專業(yè)是高付出、低回報,若非真愛,切勿入行。
基于以上種種原因,報考國畫系的考生往往只有一小撮人。
一連在三所學校的國畫考場遇到許眠,何染染自然就留意到了她——一個行囊比人還大的考生。
在藝考季,考生們都會連軸奔波于各大美院的??迹环N是跟著培訓班集體行動,由老師親自送考;另一種是由父母接送,長長的車隊時常會把校門口一公里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許眠是第三種,她背著畫板,拖著行李箱,自己一個人來考試。
考試用的畫板和畫架都很大,尤其是在最冷的冬季,一個人背著全部行囊趕赴各地,需要抵抗的絕不僅僅是嚴寒。
那時的何染染,當即腦補了一出跌宕起伏的悲慘故事。
直到有一場考試,兩人的位置正巧挨在一起,何染染發(fā)現(xiàn)許眠一直在偷看自己,提筆作畫時,還刻意移動了板凳,向她靠近了幾分。
于是考試一結(jié)束,何染染就主動和她打招呼,“嗨,你考試的時候一直在看我吧?”
許眠的臉一下子紅了,像是小心思被人看穿的那種羞澀。
“你是想和我認識嗎?”何染染大方伸出右手。
她的手是白嫩嫩、肉乎乎的那種,讓人看著就喜歡,許眠也不例外,盯著那只手看了三秒,爾后一把握住,拉到自己鼻下。
何染染嚇得打了個激靈。
許眠深吸一大口,如癡如醉,“你早上是不是吃了臺灣烤腸,好香啊……”
她又聞了第二口。
“還有肉夾饃,對嗎?”
“……”
***
何染染最終帶許眠去的烤肉店就在秋湖公園后門,叫韭菜坨子烤肉。許眠在招牌下立了片刻,總覺得從凡爾賽到韭菜坨子,還需要一點心理建設(shè),但熱情的東北老板娘已經(jīng)推開門招呼:“小姑娘進來啊,今天剛到了哈爾濱大紅腸!”
許眠一秒就沖了進去。
何染染嘆息,晏初水真是個假竹馬,與其說一堆冠冕堂皇的結(jié)婚理由,還不如扛一頭豬直接下聘呢。
從烤肉店吃完飯,再坐公交車回家,許眠進小區(qū)時,已經(jīng)快八點了,夕陽落盡,天色將黑。她打了個哈欠,從挎包里掏出鑰匙,向老舊的單元樓走去。
小區(qū)的路燈昏黃不明,燈下有一個瘦瘦長長的灰影,影子被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她的腳下。
許眠抬頭望去,驚訝又不驚訝,意外也不意外。
路燈照亮了他腳下的一圈地面,如同一個小小的舞臺,他又正巧站在光束的正中央……不,他是一定會站在光下的。
因為他討厭天黑。
許眠記得他討厭蠻多東西的,但天黑絕對排得進榜單前列。
橙色的光落在他周身,平添了幾分煙火氣,像在一張水墨畫上落了幾筆丹青,她揚起嘴角,叫了一聲,“初水哥哥!”
晏初水總算松了口氣!
他已經(jīng)足足等了一個小時,眼巴巴看著太陽落山,煩躁的情緒一點點累積,瀕臨爆發(fā),他下意識提高音調(diào),“你——”
許眠眨了眨雙眼,茫然地指向自己。
晏初水及時剎車,吞下了原本要說的話。他再次提醒自己,他現(xiàn)在得饞她身子,得饞她身子……
可,饞哪呢?
眼前的許眠還是那樣纖細瘦弱,白凈的臉上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紅暈。她的眼睛很大,微微下垂的眼瞼顯得懵懂又無辜,琥珀色的眼瞳閃著細碎的光,含著一汪水似的,柔柔潤潤。鼻梁不高,鼻頭還算小巧,再然后就是嘴唇。
粉嘟嘟的,帶著點翹。
沒有任何預(yù)兆,晏初水突然用力捧住她的臉。
許眠腳底一懸,像一株小苗被人拔了起來,四肢騰空,有點滑稽。
晏初水一向是自帶結(jié)界的人,冰涼的掌心覆在她臉上時,許眠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他的手掌很大,幾乎將她的后腦勺都包了進去,指尖滑進發(fā)絲的剎那,酥酥麻麻的。
然后一個更冰的東西就撞上了她的嘴唇。
涼涼的,沒有任何溫度地緊閉著。
瞳孔震蕩的瞬間,她想起了一件比天黑還讓他討厭的事——與人親密接觸。
他們……是在接觸吧?
她感覺自己觸到了晏初水的胸口,隔著薄薄的襯衣,心臟的跳動就在她掌心之下,呼吸聲急促地響起,鼻碰鼻,唇貼唇。
這是許眠與眾不同的初吻——被人拎起來接吻。
更加與眾不同的是,這個吻來得突兀,去得飛快,仿佛只有一秒的相觸,就結(jié)束了。
冰冷退去,火熱燒遍全身。
晏初水松開手,大口大口地喘氣,明明強吻許眠的人是他,他卻好像是那個被強的人,從臉到耳根,再到隱約可見的半截鎖骨……
通、體、泛、紅。
許眠伸手摸了摸嘴唇,連觸感都不太真實。
這……是什么個意思?
晏初水還在喘氣,甚至有點喘不上氣,“想、想吧……”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事實證明,人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沖擊時,往往會反應(yīng)滯后,好比許眠,在她意識到接吻的時候,吻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在她意識到結(jié)束的時候,對方卻開始交代后續(xù)。
比突如其來的吻更奇怪的,是接吻后居然還要思考問題。尤其是這個吻快得堪比打卡,以至于她覺得自己的初吻可能還在……
“想什么?”
她摸著嘴唇木然地問。
夜色徹底籠罩,晏初水站在僅存的光下扶住她的雙肩,他半彎下腰,穩(wěn)住呼吸,深刻的眉骨落下朦朧的陰影,遮住他墨色的眼瞳,清冷的聲音中透出一絲不尋常的沙啞。
“就是我以前讓你想都不要想的那件事……”
啊……
夏日的熱浪從她的腳底涌上來,她像是又一次后知后覺。
“想想吧?!标坛跛畱┣械卣f,他用一種做出重大犧牲的語氣又補了一句,“真的可以想一想……”
“……”
漠兮
沒什么,就是在等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