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許傷自己回去了。
柯歡只得扛著燒腰子,送他回迎春樓。
燒腰子的手里還攥著那把小刀,他的嘴里喃喃念著,廢物,廢物。
張老三的面攤在老地方開張了,他招呼了一聲:“客官,早?!?p> 柯歡坐了下來,說:“我昨晚喝了好多酒,身上又沒有錢了?!?p> 張老三說:“客官,你今天的氣色比前兩天好多了,我早說了吧,黑石鎮(zhèn)的山水養(yǎng)人?!?p> 柯歡說:“恩恩,謝謝老伯。我暫時落腳在那座房子里。如果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
張老三說:“好的好的。”
柯歡說:“老伯,您能跟我說說那個房子的故事嗎?”
“那個房子啊,很老了。聽老一輩的人說,有了這座房子以后,才慢慢有了山神廟,有了黑石鎮(zhèn),有了我們這些人。”
“就這些?”柯歡覺得,要在山間建那么大的房子,必定花費非常多的財力物力和人力,這樣的人物一定是有故事的。
“我知道的就這些。我小時候還經(jīng)常去那里玩捉迷藏,偶爾會看到一些叫花子流浪漢。他們有時候還會跟我們講話。我們本來約定回家千萬不能講的,但是總有幾個小娃會說漏嘴。爹爹們知道了,我們就得挨一頓打,慢慢就沒有去了。等我們年紀(jì)大了,娶了媳婦成了家,也就真的不去那里了。”
柯歡沉思了一會兒。
“老三,來碗面,多放辣啊,多放辣。”
捕快懷財一屁股坐在了柯歡對面,他的嗓門極大,中氣十足。張老三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準(zhǔn)備拉面。
懷財努力擺出一副善意的笑容,問柯歡:“兄弟,好面生吶。最近天下不太平,老爺們都好忙,你可要看好自己的刀,莫要給我們添麻煩,才好?!?p> 柯歡答道:“多謝提點。我也只是喜歡佩刀,就像女人們喜歡穿金帶銀一樣?!?p> “呵呵,我看也像。我們用銬子鎖人那是工作需要,兄弟這用鏈子鎖刀,是個什么說法???”
“哦,我是怕刀丟了,要麻煩老爺們幫我找尋?!?p> “呵呵,那我可要勸兄弟一句,佩刀可不能見血。官府衙門不是吃素的。”
張老三把面送到懷財面前,贊道:“懷大人英明神武,咱們黑石鎮(zhèn)有您是天大的福氣。我家婆子初一十五拜佛上香,都要說一句保佑大人您長命百歲吶。”
懷財說:“老三,快別叫大人,我這次又沒有當(dāng)上捕頭,還是個捕快?!?p> “懷大人,您這么厲害,當(dāng)上捕頭,是遲早的事?!?p> 懷財挑起面,囁起嘴巴吹了吹,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榮江縣總面積1246平方公里,下轄12個鎮(zhèn)、342個村,耕地面積50萬畝,總?cè)丝?5萬人。黑石鎮(zhèn)是最小的一個鎮(zhèn),人口不足萬人。懷財在這里干了十多年的捕快,保護(hù)著一方平安,卻一直升不上去。
半年前,貪財好色腹黑的余捕頭生病暴斃,他也一度認(rèn)為自己的機(jī)會來了,東借西湊的封了五百兩銀子送到縣衙去。結(jié)果,人家把錢收了,把這個位置空著,不升別人,也不升他。這事情弄得他欠了一身債,狼狽的很。想想看,堂堂一個精英捕快,還被金沙賭坊的混混追債。得虧他沒有家累,不然,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快來人啦,燒腰子發(fā)瘋了,快來人啦。”長街上一瞬間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懷財一躍而起,大聲說:“老三,我去看看,咱這面錢欠著。”
宿醉的燒腰子聽到了小房子的慘叫聲,立刻熱血上涌。
又是那個變態(tài)佬,他折磨了小房子一晚上。春大娘這種硬心腸的人,也有幾分為小房子捏了一把汗??窭蠣斒怯簶堑某??,但是他不常來。他一來,整個迎春樓的姑娘都像要上刑場一樣,抽簽決定哪個是要送死的那個。他太可怕了,別人只要一夜歡情,他要的是慘叫、鮮血和傷痕,越多越好。
小房子來了以后,春大娘就指派她去。因為,狂老爺?shù)某鍪质菢O闊綽的。而,小房子是最沒用的。
燒腰子拿著刀沖進(jìn)了房間??窭蠣斦弥鴰Т痰钠け蕹榇蛐》孔?。小房子雪白的肌膚上滿是血痕,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燒腰子怒吼一聲,沖上前去。狂老爺?shù)钠け抟呀?jīng)招呼到他身上,啪的一聲,皮開肉綻,鮮血涌出??窭蠣斨挥X得更加興奮,鞭打一個男人比女人更加刺激。
燒腰子曾經(jīng)夸口會功夫,跟狂老爺比起來,簡直是太過粗淺,哪里是對手!瞬間,就被打得無還手之力。
小房子躺在地上,拼命喊叫:“求求你,求求你,放過腰子哥吧?!彼穆曇羰悄菢拥奈⑷酰挥刑稍谒磉叺臒硬怕牭靡?。
燒腰子伸出手,握住小房子的手,這只手蒼白而冰冷。他說:“小房子,我要養(yǎng)你?!毙》孔拥难劢橇鞒隽艘坏窝獪I。她用力回握住燒腰子的手,使勁微笑:“腰子哥,我沒事?!睙又挥X得她的手慢慢無力,自已再也握不住。
“小房子!”
小房子的尸體被抬了出來,傷痕累累,支離破碎。迎春樓的姑娘們?nèi)紘樋蘖恕?p> 燒腰子拼不過狂老爺。他沖春大娘磕頭,請她快點報官,他要狂老爺給小房子償命。他的頭都磕破了,血流了一臉。狂老爺卻丟下一張銀票,走人了。
春大娘打發(fā)人用破席子卷了小房子的尸體,打算扔去亂葬崗。燒腰子揣著刀子,守著尸體,眼光兇狠的看著每一個想要帶走小房子的人。他聲嘶力竭:“報官,報官,叫懷財來,叫懷財來啊?!?p> 懷財穿過人群,走進(jìn)迎春樓,大喊著春大娘的名字。
春大娘從里屋走出來,嬌滴滴的說:“我以為是誰這么大膽,敢這么大聲叫老娘,原來是老懷呀!有什么事呀?”
懷財說:“我聽說,咱們這里打死了一個姑娘,有這回事嗎?”
“沒有的事。昨晚有個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沒想到身嬌肉嫩的,居然摔死了。已經(jīng)抬出去葬了。我正在這里難過呢?;宋夷敲炊嚆y子,還沒幫我掙錢就摔了!我還想找她們家算賬呢,結(jié)果一看身契,是個死契,我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了?!?p> “春大娘,你這張嘴還真能扯??炜彀讶私怀鰜恚蝗痪头饬四愕挠簶?,讓你生意做不成?!?p> “我看你敢!老娘這里有話答你不錯了。就是你們余捕頭在世,也要給我三分薄面呢。來,來,把春大娘的心意拿上,別在這里瞎攪和?!?p> 懷財接過春大娘遞過的錢袋子,估摸有個一二十兩。他微微一笑:“春大娘,領(lǐng)了您這心意,那我就多嘴說一句,你一個女人家的,還是多積善多行德,下去了也不怕那油鍋煎了?!?p> 春大娘立刻翻臉:“你個死東西,敢咒老娘!明兒個,我就跟縣衙老爺說道說道去。”
“別別別,我就是多嘴多嘴,我走了,走了。”
這個小鎮(zhèn)看起來很平靜,其實每天都要死人,死的大多數(shù)都是窮人。
懷財當(dāng)了十多年捕快,心腸早已麻木了。今天,如果不是為了燒腰子,他是不會到迎春樓來的。只是死了一個姑娘而已,這不過就是林子里死了一只小麻雀。林子那么大,不會有什么動靜的。
來的路上,他也算好了,他來了對燒腰子沒啥用,對自己還是有用。前些日子,張富貴家的青云少爺打死了一個侍女。那侍女家里還有些兄弟,在張家鬧了幾天,得了銀子也就算了。他也是來得銀子的。捕頭,縣衙算個什么,都是有錢人豢養(yǎng)的爪牙罷了。
燒腰子要給小房子挖座墳??職g和許傷在一旁幫忙。
懷財不知道怎么安慰燒腰子。
燒腰子曾經(jīng)是余捕頭的線人,也曾經(jīng)是懷財最不喜歡的一個人。他每每看到余捕頭嘲笑辱罵燒腰子,奴伇使喚燒腰子,他就覺得十分開心。為什么蠢得像頭豬一樣的余捕頭會是個捕頭,而他這么優(yōu)秀的人才只是個捕快,就是因為燒腰子。余捕頭破的每一案子,都與他有關(guān)。有這么能干的余捕頭,懷財永遠(yuǎn)當(dāng)不了懷捕頭。
燒腰子說:“懷財,你怎么還不去抓人,我要那個王八蛋下大獄,我要他償命。”
懷財沒有答他。他不知道怎么答他。如果是其他人,他有很多理由,苦主不報案、沒有線索、衙門差事堆積如山、辦案經(jīng)費不足等等,他或拒絕、或拖延、或糊弄,總可以讓一些不死心的人死心。可是,燒腰子和小房子,都曾是他的街坊鄰居,他知道他們生活的有多么辛苦,不忍心把這最后的希望也給斷送了。
燒腰子再次失聲痛哭:“小房子,小房子,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好好休息,等我給你報了仇,我一定下來陪你?!?p> 懷財說:“腰子,你打算怎么報仇?”
燒腰子說:“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辦法?!?p> 燒腰子拜謝了許傷、柯歡和懷財,獨自離去。
亂葬崗又多了一柱新墳。
柯歡覺得心里很難受很難受。他往樹林走去,那邊有一座湖泊,湖水像寶石一樣寧靜。
許傷擋在了他的面前,淡淡的說:“我們?nèi)ズ染瓢??!?p> 柯歡想了一想,同意了:“只是我身上真的一文錢都沒有了?!?p> “我可以跟咸魚賒賬?!?p>
六道神龍
你的酒窩沒有酒,我卻醉的像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