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百妖城的繁華熱鬧,鰲山的夜就清凈多了,過了戌時,湖邊連飛禽走獸也少見,大聲密談都不成問題。
昭月在湖中等到月至中天,無聊到瞧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靜謐的點點光芒數(shù)了起來,數(shù)了幾遍沒數(shù)清,又將手伸出船外,前后劃來劃去,手上便也染了銀銀閃閃的月輝。
順帶著一襲過于耀目的紅裙,也多了幾分柔美。
船尾一沉,九頭妖鳥滿是愉悅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紅色很稱你。”
昭月甩了甩手上的水跡,回頭看著他,“若旁人大晚上的穿這么紅,我見了一定瘆得慌?!?p> 誰沒事穿一身大紅,大晚上游湖啊,昭月來之前自個兒照鏡子都覺得見鬼了。
“可我覺得很好看?!?p> 別人喜不喜歡不重要,他很喜歡就可以了。
行,昭月無所謂地勾了勾嘴角,“你讓我做的事,我做到了,接下來該說說怎么對付雁不過了?!?p> “這還是你第一次找我?!?p> “所以,我不希望,你跟前幾次一樣。”
“......”
昭月干脆轉(zhuǎn)頭繼續(xù)玩水。
看她氣定神閑,并不發(fā)火,九頭妖鳥一副“那我也不急了”地撩了撩衣擺坐到她對面。
從前金兒跟他說過,和長得好看的人一起游湖是很有情調(diào)的事。
他當(dāng)時不明白怎么就能和情調(diào)扯上關(guān)系了。
一個破湖有什么好游的。
他要想,一天能圍著西海飛好幾個來回。
現(xiàn)在依然不大明白,但這種只有他和昭月的感覺,確實很不錯。
月光下的她,面目不似前幾次那樣看起來疏離清冷,對他的防備也淡了許多,細(xì)細(xì)看去,眉梢眼角仿佛還掛著些許笑意,玩水的手纖細(xì)有力,又很靈活。
雖有很多細(xì)小的疤痕,但也是好看的。
配上一襲及地紅裙,明麗中又多了幾分風(fēng)情,就像崖壁上開出的花,燦爛鮮活,只一眼便能讓人永遠(yuǎn)記住。
他也曾見過溫柔至極的女子,一雙手像白玉一樣,柔弱無骨,又眉目如畫,音色亦是極佳,就連罵人都是好聽的,腰也細(xì),走起路來步步生蓮,煞是好看。
可這樣的女子,實在太弱了。
莫說他是個妖,不喜歡這樣弱啦吧唧,一點嚼勁都沒有的女子。
哪怕他是個凡人,也會覺得這樣的女子,像花瓶一般,平日里養(yǎng)著玩兒倒是沒什么,真到了關(guān)鍵時候,怕是逃命都跑不了幾步。
拿來裹腹,都嫌味兒太淡~
倒是昭月這樣的,哪怕?lián)尰厝シ旁诹舴迳?,也是極好的。
“你的傷好了嗎?”
哎嘿,昭月抓到一條小魚,然后又放了,“沒有好,我敢來么?!?p> “嗬”看她抓到小魚又好似壞笑的放了,九頭妖鳥也跟著笑了。
并看著她的側(cè)臉饒有興趣地問,“知道我剛才在想什么嗎?”
昭月:我管你想什么。
“我在想,你要是沒按我說的做,那我這次可就真不跟你廢話了。”
所以說,一切的忍耐都是有價值的,“那現(xiàn)在呢?”
九頭妖鳥忽的從座板上起來,蹲到昭月面前。
船身一斜,沉沉浮浮的蕩出水波飄向遠(yuǎn)處。
“現(xiàn)在嘛,就想和你說說話。”
昭月眉頭一皺,背脊都繃直了,卻還是耐著性子問,“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空氣陷入寂靜。
“為什么這么問?”九頭妖鳥半起身,將手撐在昭月兩邊的座板上,近的下一刻就好像要親上去一般。
以至于船斜得更甚,如果不是浮力夠大,大概已經(jīng)翻了。
被圈住的昭月只得后縮后仰,攥緊雙手,做好隨時翻出船外的準(zhǔn)備,“隨,隨便問問?!?p> “哦”九頭妖鳥放開手坐了回去。
昭月明顯松了口氣。
“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p> 昭月靜靜聽他說。
“對你而言,什么才是喜歡?”
九頭妖鳥其實仔細(xì)想過雁不過的話,但覺得那還是不太準(zhǔn)確,“或者說,你覺得我對你是不是喜歡?”
昭月:我怎么知道。
在見識過真正的實力之后,九頭妖鳥就告訴自己不能再那么沖動了,尤其在接到昭月的信,知道她與崇玉想和自己合作之后,他想的就更多了。
只不過昭月對他的態(tài)度還有待確定。
“嗯?”見昭月不說話,九頭妖鳥發(fā)出了疑問。
盯著九頭妖鳥這副求學(xué)若渴的表情看了好一會兒,昭月反而沒那么緊張了。
原來,他不懂。
謝天謝地,“不是。”
“為什么不是?”
“就憑你臉不紅心不跳地問我為什么?!?p> 要不是親眼看見過九頭妖鳥捕獵,并且自己還當(dāng)過獵物,就憑這張皮,昭月都會覺得他是個懵懂無知又明朗外向的少年。
“那......”
九頭妖鳥又陷入了疑惑,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難過好像和想象中的難過不太一樣,只是覺得心里某個地方有點不舒服,“你對我也不是喜歡。”
廢話,我都想殺你了,還喜歡個屁!
“那為什么,被金兒砍傷那次,我會那么生氣?”
額......昭月的眼神變得詫異,一個可怕的念頭爬了上來,他莫不是真的喜歡丑門金斬吧?
要命了要命了。
“我覺得你是因為他‘背叛’你而生氣,并不是因為他不喜歡你而生氣?!?p> 丑門金斬要是真喜歡九頭妖鳥,那真是有鬼了。
而且回想了一下這幾次的接觸,昭月可以確定,九頭妖鳥對她就算有喜歡,也肯定不是那種喜歡。
“零零總總算起來,你我見了十面都不到,彼此立場不同,所謀不同,信仰不同,行事作風(fēng)可謂南轅北轍,哪有什么喜歡?!?p> “是嗎?”九頭妖鳥覺得昭月說的很有道理,自己的感覺好像也是這樣,可又覺得哪里不對。
調(diào)整心態(tài),昭月嘗試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tài)去解釋九頭妖鳥的想法,“你只不過覺得我合你眼緣,想帶回家罷了?!?p> “這跟在琳瑯滿目的貨物中,一眼相中了自己喜歡的那一個沒什么區(qū)別?!?p> “你之所以明知馳狼雙雙算計你,還來救我,也是因為,你認(rèn)為別人碰了屬于你的東西?!?p> “要捍衛(wèi)你自己的威嚴(yán)和自尊,這是占有與控制,并不是因為喜歡?!?p> “當(dāng)然,你上次確實也救了我,有機(jī)會我會還你一次?!?p> 九頭妖鳥天真中帶著嘲諷地嘆道,“呀,是嗎,你行事還真是光明磊落啊~”
轉(zhuǎn)而又露出不屑的眼神,“可惜,我不需要。”
昭月強(qiáng)硬了幾分,“不管你需不需要,請你記住,我就是我,不屬于‘任何人’,不是貨物,不能搶奪交換?!?p> “......”九頭妖鳥平靜又專注地看了昭月一會兒。
鬼使神差的......就被她這個說法說服了,“好,知道了?!?p> 比較起金兒,他確實是能感覺到自己對昭月是不同的。
具體哪里不同,他也說不清楚。
但大概,昭月是真的很討厭他的這種喜歡。
“那與你們合作,我有什么好處?”
“不如說說,你想要什么?!?p> 以九頭妖鳥的性格,無論她開出什么條件,都不一定看得上,與其讓他假裝同意,然后在背后使壞,還不如直接問他想要什么。
“嗯......”
九頭妖鳥撐著下巴認(rèn)真思考起來,眼神逐漸邪氣,笑容也變得不懷好意.......
就在昭月以為他又要提那些莫名其妙的條件,比如“跟他回去”時,他突然正襟危坐,豎起一根手指。
“想到了!”
“在殺了雁不過之后,天族百年內(nèi)不得進(jìn)犯西荒?!?p> 昭月不禁啞然,這也太看得起她了。
她不過就是個正式封號都沒有的代理將軍。
這種事,是她說了算的嗎?
但直接回絕,肯定會惹怒他,“這我還得回去”
九頭妖鳥直接打斷昭月,“我只給你一次機(jī)會,你要是做不了主,那就免談?!?p> 反應(yīng)片刻,昭月只得應(yīng)下,“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九頭妖鳥。
“作為回報,我會幫你們拿下西境?!?p> “至于什么時候動手,我需要想想,等想到了就告訴你?!?p> “所以,你可不要再像以前一樣躲著我了?!?p> 昭月沉默片刻,不情不愿,“不會?!?p> 九頭妖鳥笑了笑,哪怕昭月在敷衍他也沒有關(guān)系,總歸為著雁不過這個大麻煩,她也不得不遵守約定。
彼時,船隨著流水飄飄蕩蕩的遠(yuǎn)離了岸邊。
隨著周圍越來越暗,昭月聽到了兩聲悠遠(yuǎn)的雞叫。
夜空中還有拳頭大小的蝙蝠飛過以及成片成片,嗡嗡個不停的蚊子。
九頭妖鳥衣袖一拂,周圍立刻歸于平靜。
“你還有什么想問嗎?”
昭月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我向沖陣營傳了幾次信都沒有回音,是不是與你有關(guān)?”
“哈哈哈哈哈哈......”這種環(huán)境下,九頭妖鳥的笑聲格外清晰。
昭月的憤怒也異常明顯,詰問的語調(diào)都是冷冰冰的,“你覺得很有趣是不是?”
“別生氣嘛,不過是用了點截音咒而已,沒什么損傷的?!?p> 截音咒,不僅能讓傳音符失效,也能阻止中咒者向外界傳信。
這叫沒損傷?!事后把她打成逃兵都不為過。
“我在百妖城的地牢里說過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如何?驚不驚喜?”九頭妖鳥戲謔的笑意里略帶了些挑釁。
昭月咬緊牙根,拳頭也硬了。
認(rèn)真看著她惱怒不已,又得忍著的樣子,九頭妖鳥湊近,“不這樣的話,你如何會來找我?guī)兔???p> 沖陣營他不是沒聽說過,即便被旁的什么事拖住了,也不得不防。
“那你什么時候給我解咒?”
截音咒只適用于個體,若非特殊情況,且離對方很近的話,根本沒辦法施展。
加上很難學(xué),因而跟類學(xué)法術(shù)的時候,昭月就偷了個懶。
只知道大概的施咒方法,并不懂解法。
現(xiàn)在真是......后悔死了。
再也不要當(dāng)廢物了。
“已經(jīng)解了”九頭妖鳥兩手一攤,很是俏皮。
看昭月不解,又解釋說,“剛才你說隨便問問的時候?!?p> 那會兒她太緊張了,想來是沒注意的。
“......”昭月真的很想打他,奈何打不過。
也不能打。
只能先走。
“昭月”
“嗯?”正要起飛的昭月又停住。
“算上這次,我們已經(jīng)見過五次了?!?p> 昭月眸色微沉,什么也沒說的消失。
其實,是六次。
時近黎明,山間再次安靜下來。
隨著天際越來越亮,花寨子逐漸消失在晨光中。
昭月在約定好的山坡上等了沒一會兒,就見“鳳娘”從不遠(yuǎn)處過來,走到自己面前時,又變回了崇玉。
“怎么樣?”
崇玉一臉的心力交瘁,“邊走邊說吧?!?p> “嗯”兩仙隨即朝西山郡的方向散步而去。
走了沒幾步,崇玉揉了揉發(fā)脹的眼睛,才反應(yīng)過來昭月的穿著,有些奇怪地問,“哎,你不是最討厭紅色嗎?怎么......轉(zhuǎn)性啦?”
“哦,沒事,先說說章盤的情況吧”昭月指間靈力一動,及地紅裙瞬間變成一身青色勁裝。
她剛才應(yīng)付完九頭妖鳥,就急著給類他們傳信,都忘了自己這身打扮。
崇玉嘆了口氣,一副不容樂觀的樣子,“他說至少七天。”
這還是他壓榨又壓榨,討價還價,并硬著頭皮亂扯了好半天的結(jié)果。
因此,崇玉十分有理由懷疑,章盤是故意想看他穿女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