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院子里,一個少年在一邊一邊地走著奇怪的拳樁,一個小孩坐在石凳上,弓著腰,一只手撐著下巴,默默地看著少年。
入了九月的小鎮(zhèn),天氣漸好,每天陽光明媚,氣爽天闊。
入了夜后,天氣便開始轉(zhuǎn)涼,九月初的夜晚,明月隱跡,唯有細碎的星光。
看到已是滿身大汗的少年終于收拳了,石凳上的小孩不悅道:“李劍云,你家晚上真不點燈的?”
少年抹了一把汗水,氣喘吁吁地道:“晚上又不讀書,點燈做什么?!?p> 小孩對少年的話嗤之以鼻,抬頭看著星空,說道:“我以為我娘是小鎮(zhèn)最摳的人,今天我算是發(fā)現(xiàn)了,你比我娘還摳。難怪大家都不愿來你們泥路巷玩,烏漆嘛黑的,碰到鬼了都不知道,還是我們葫蘆巷好?!?p> 少年脫下外面的長衫,小心翼翼地擰了一下,卻沒有擰出水來,他又抓住衣領(lǐng)用力甩了甩,然后又重新穿上。
然后看著石凳上的小孩,一臉認真地說道:“咱們修武之人,就是要練就在黑夜中如視白晝的眼力,李二牛說他的教席說過,生活中的點滴,也是修武的一部分?!?p> “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就算是進不了武舍,但如果有一顆修武的決心,照樣可以做得很好……”
少年邊甩動兩條胳膊放松手腳,邊叨叨絮絮的,石凳上的小孩早用手將自己的兩只耳朵給封上了。
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少年停下絮叨,石凳上的小孩也放下小手,兩人對視一眼后,又齊刷刷地去盯著大門。
又傳來兩聲敲門聲,在寂靜的泥路巷里,敲門聲顯得特別的清晰。
小孩站起身輕輕走到少年身邊,指了指門的左側(cè),然后推了一把少年,意思是讓他躲到一邊。
少年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點頭,輕輕地走到門的左側(cè),緊握起拳頭,緊緊盯著門口,如一名潛伏的獵手。
小孩見少年準備妥當(dāng),便朝門口走去,伸手拔開門栓,先拉開右側(cè)的一扇門,只伸個腦袋往外瞧,下一刻,他朝門側(cè)的少年招招手,輕聲道:“李劍云你快過來?!?p> 門側(cè)的少年正蓄勢待發(fā),見小孩開門后,有些驚訝的喊他過去,便疑惑地走到門口,小孩又將門打開了一點,然后迅速站到少年的身后。
少年一只手按住門,定睛朝外看去,只見門前站在一個人,就著細碎星光,他看清楚那人一頭白發(fā),瘦長臉,臉上沒有多少皺紋。
老人背負著雙手,目光和氣,微笑地看著他倆。
“族長!”少年驚訝道。
門外的老人微笑道:“你們休息了嗎?怎么不點燈?”
少年還沒出聲,他身后的小孩甕聲甕氣地道:“他摳門唄!”
少年踢了身后的小孩一腳,看向門外老人的目光變得冷淡了,神色淡淡的問道:“有什么事?”
說完后盯著老人看,沒有一點要讓老人進門的意思。
老人心里顯然是有所準備,對于少年的態(tài)度也并不生氣,他收起笑容,默默地遞過來一個小袋子。
“這是什么?”少年問道,并沒有伸手去接。
老人嘆息一聲,神色顯得有些低落,皺著眉頭說道:“我們?nèi)易彘L去找相家二公子協(xié)商過了,他同意拿出二百兩銀子作為賠償,衛(wèi)族長也承諾破例直接讓牛文進入武舍修武。”
少年怔怔地盯著老人,詫異道:“就這樣完了?”
老人點點頭,說道:“我和衛(wèi)族長、鄭族長都同意了?!?p> 少年一手扶著門,默不作聲,只一臉莫然地看著門外的老人。
老人再次嘆息一聲,規(guī)勸道:“劍云,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死者已矣,活著的卻還要為將來考慮,如此處理,我們都知道不公平,但以我們現(xiàn)在的能力,能有這個結(jié)果就已經(jīng)是很好的了。”
少年轉(zhuǎn)頭去看身后的小孩,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卻見他快步走上前來,奪過老人手里的錢袋,揣在懷里,然后又退到少年的身后。
少年狠瞪了小孩兩眼,卻見他耷拉著臉,低頭看著地上。
門外的老人微微一笑,用親切的口吻說道:“劍云,如果你愿意,就搬到福運巷的大院去住吧,我讓人收拾出一件屋子給你?!?p> 少年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但是臉上的表情稍稍溫暖了些,“謝謝族長,我住這里挺好的。”
老人也沒再強求,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關(guān)上門后,少年沉下臉來,加重語氣道:“牛文,你干嘛收下他的錢??!這事能就這樣算了嗎?”
小孩將手里的錢袋扔在少年的懷里,又重新坐回石凳上,很是老成地說道:“李劍云,我覺得你們族長的話說得有道理,再說了,有錢不拿那不成傻子了嗎?你看你現(xiàn)在,別說養(yǎng)我,你自己不也吃了上頓沒下頓嗎?”
少年一時語塞,小孩的話句句戳中了他的痛點。
小孩站起身來,走到少年身旁,放低聲音說道:“再說了,收了錢也不妨礙咱們做事啊,這錢是他們該賠償?shù)?,但并不意味著賠償這點錢就夠了,李劍云你說是不是?”
少年再次語塞,這小子平時表現(xiàn)得木木訥訥,半天蹦不出一個屁,今天卻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小孩學(xué)著大人將雙手背在身后,龍行虎步地朝屋里走去,到了門口,他又回頭看著院里的少年,說道:“李劍云,你可別死了,這世上我就你一個親人了?!?p> 少年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心里翻騰,如青鸞谷中的云霧,久久不能平靜。
……
晌午時分,吉慶有余牌坊這邊,人來人往,喧囂熱鬧。
幾天前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早已經(jīng)被人遺忘,連地上的血跡都被清理干凈了,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
離牌坊不遠處,當(dāng)日翠嬸躺著的地方,站著一名少年,今天他的裝扮有些不同,腳上換上了一雙半新的布鞋,衣服也是新的,頭上挽起了發(fā)髻,用一根麻繩綁著。
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是有道理的。
一身新衣服的少年,渾身的氣質(zhì),就有些不一樣,雖然還是一個黑瘦少年,但看著干凈利索,精神爽朗。
少年垂手站立著,目光緊緊盯著醉風(fēng)樓的大門口,顯得很冷靜。
醉風(fēng)樓的中年掌柜,滿臉堆歡,忙不迭地朝著一個人點頭哈腰,那人錦衣玉冠,手持一把折扇,模樣俊朗,神情卻很傲慢。
他朝中年掌柜厭煩地揮了揮手,當(dāng)先走到街上,他身后的幾名壯漢急忙跟上來。
酒足飯飽的錦衣公子,手搖折扇,好整以暇地看著街兩邊的風(fēng)光,只是沒走出幾步,便看到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黑瘦少年,正冷冷地看著他。
少年雙手空空,腰間也是空的。
錦衣公子停下腳步,打量一番后,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邁步上前去,一臉笑道:“呦呵,是你小子啊,換了一身行頭,本公子差點沒認出來。怎么,在等我?”
黑瘦少年沒有理會錦衣公子,只盯著他身旁的壯漢看,像是在輕點人數(shù)。
錦衣公子剛在酒樓消遣完,這會兒心情舒暢,面對少年的無禮舉動,也不生氣,依舊微笑道:“是不是嫌錢不夠?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可以再補上幾兩?!?p> 黑瘦少年依舊不理會,自顧自地邊打量邊在心里盤算,完了后,他看向錦衣公子,一臉認真地問道:“那天動手的人都在這里了嗎?”
錦衣公子聽后,頓時愣了愣,不明白眼前的黑瘦少年是什么意思。
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到底還有沒有不在這里的?”
錦衣公子身旁的那些壯漢,早已經(jīng)怒不可支,個個摩拳擦掌。
錦衣公子拿折扇的手抬了抬,攔住了準備上前的壯漢,看著黑瘦少年冷笑,少年的話倒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他覺得眼前的黑瘦少年其實不討厭,反倒挺有意思的。
錦衣公子聳了聳肩,一臉玩味地說道:“都在這里了,你待要怎地?”
少年一臉冷靜道:“那日你沒有動手,我可以不找你,但那些動了手的,我得找他們討個說法?!?p> 少年說這話時,聲音提高了些,路過的行人聽到了,紛紛駐足觀看,不一會兒,四周便圍了不少的人。
錦衣公子聽了少年的話,頓時哼哼的笑起來,他朝身邊的壯漢笑道:“聽到嗎?他要找你們討個說法。”
壯漢們一個個猙獰地笑起來,都說道:“公子,您且到一旁觀看,我們和這小子好好說道說道。”
錦衣公子滿臉笑容,搖著折扇走到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
場中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少年垂手站立,目光變得陰冷,瞅見一名壯漢向他走來,當(dāng)下毫不猶豫,和身撞上去,右拳一記勾拳打在那名壯漢的腹部上。
這一下出手,又快又準又狠,少年一擊得手,快速退回原地,左腳在前,身體微微向前傾,同時雙拳緊握,冷冷地盯著那群壯漢。
那名中拳的壯漢騰騰地后退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干咳幾聲后,一張臉變得扭曲,不可思議地看著不遠處的黑瘦少年。
雖說剛才是自己大意了,但那看著瘦不拉幾的小子,力氣也忒大了點,這一拳打得他疼得透不過氣來。
四周圍觀的人群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沒有一個人出聲,而駐足的人又多了些。
錦衣公子瞇起那雙好看的眼睛,臉色變得陰冷,這一拳打在那名壯漢身上,丟的面子卻是他的。
他冷笑道:“一群飯桶,一個小孩都打不過嗎?”
錦衣公子的話如一記春藥,那幾名壯漢頓時漲紅了臉,目露兇光,怒喊著朝少年沖來,這些人都有些武道底子,拳腳虎虎生風(fēng),很是凌厲。
少年身小靈活,如一只猴子一般,在幾名壯漢之間來回穿梭,躲避著壯漢的拳腳。
圍觀的人群里,有認識他的,也有不認識他的,但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不管如何,弱勢的一方,總?cè)菀撰@得同情。
突然,“啊啊”的幾聲慘叫響起,圍攻少年的幾名壯漢都倒在了地上,有的是大腿上受傷,有的是腰間受傷,不過一樣的是,都失去了行動能力,躺在地上哀嚎。
五步之外,少年面色冷峻地站著,他右手里握著一把骨刀,刀尖上正在滴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