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和麥子躲在土地廟的矮墻后面,有板有眼的朝著對面的射擊,特別是麥子,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戰(zhàn)斗,顯的十分興奮,一會兒調(diào)整標尺,一會兒變換射擊姿勢,一會兒拿望鏡看看。
“如月姐,有幾個鬼子從溝底朝咱們這方向走來了?!?p> “走到咱這得要多少時間?”
“從溝底走到咱這,有三處岔道,每處岔首又有三條道,就算他們都走對了,也得要半個時辰。”
“行,咱們只要有十分鐘就夠了。”
“隊長他們沒事吧?”
“你看對面都沒動靜,估計鬼子還沒發(fā)現(xiàn)他們?!?p> “鬼子好象都不怎么開槍,搞什么鬼。”
“鬼子鬼的很。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問隊長。要注意隱蔽。過十分鐘就撤?!?p> “是。”
她們轉(zhuǎn)身回到各自的位置,不緊不慢的打著槍。
“噠噠噠”突然一陣機槍聲起,打的她們面前的土墻是一片粉塵。
“如月姐。”
如月聽到麥子一聲驚叫,忙弓身過去。只見麥子靠墻坐著,雙眼緊閉,滿臉灰土,槍也扔到了一邊。
“麥子,麥子?!比缭乱贿吔兄贿叴蛄恐!胞溩樱隳牟粚Φ牧??哪受傷了?麥子,你沒事吧?”
麥子慢慢張開了眼,看了看眼前的如月,看了看如月身后的土地廟,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動了動身子。淺淺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
“沒事,沒受傷?!?p> “嚇死我了。沒受傷就好?!?p> “鬼子用的是什么槍,勁好大,打的墻上一片灰,把我的眼都給迷了,我還以為把我眼睛打瞎了?!?p> “鬼子用的是機槍。咱們準備撤?!?p> “不行,我得打鬼子機槍幾槍才行?!?p> “這天都黒了,那么遠,也看不見目標了啊。”
“咱們在打鬼子幾槍激一下敵人,,引誘鬼子開槍暴露目標。隊長給咱們上課不是這樣說的嗎?”
“學(xué)的不錯。不過隊長還說過,要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記著哪。”
“你的槍了?”
“對啊,我的槍呢?”麥子四下尋找著。當在不遠處找到槍時,忙吹去灰土,拉開槍栓,子彈上膛,然后朝如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記著,打一槍,換個地方。”說完又貓著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啪啪”土地廟方向槍聲又起。
一般來說,在二三百米開外,加上這暮色已近星夜,想擊中目標是很難的,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是如月她們開槍后,鬼子很少還擊的原因。但在特定情況下,老兵們是很討厭甚至有點怕這類槍手。她們常常是瞄準了的,肯定不能擊中,但誰也不知道這子彈會飛向什么地方。這不,一顆子彈就擦著離機槍手三米遠的一個士兵鋼盔上過去,留下一道明顯的痕跡,氣的八木直叫。
鬼子的機槍手終于被對方這東一槍西一槍不著四六的槍法所激怒,一扣扳機打出了一排子彈。這次,沒有象剛才那樣,出現(xiàn)短暫的安靜,而是招來猛烈的還擊,但更猛烈的射擊跟著就來了,警備團的人上來了。
“不準開槍,不準打槍?!卑四九鹬!罢l叫你們過來的。你們立刻回去,包圍羊蹄嶺?!?p> “哪這對面開槍的人是~~~?”
“飯桶,對面山上這種無效果的射擊,恰恰說明這羊蹄嶺上有他們的人,她們是在給羊蹄嶺上的人報信?!?p> “隊長高明,隊長~~~”
還未等何人地把后一句拍馬屁的話說出來時,自己的屁股上已挨了八木一腳。
“混蛋,你趕快回去,還在說什么廢話?!?p> 是啊,在平時這馬屁話還可滋潤一下心腦,可在這立判高低的戰(zhàn)場上,這馬屁話不但啥也不頂,說不定還會擾亂指揮官的判斷,更嚴重的是,有說這馬屁話的時間,可能就會貽誤戰(zhàn)機,轉(zhuǎn)變戰(zhàn)場的態(tài)勢。
當何人地回到公路上時,迎接他的是汽車的那熊熊大火,映的整個山嶺一片火紅。
如月一聽到對面槍聲密集起來,就果斷對麥子喝了一聲。
“撤?!?p> 二人迅速撤離土地廟,淹沒在這夜色里。
轉(zhuǎn)過二個山頭,槍聲已不再聽見,只是如月的喘氣聲加重了。
“如月姐,走累了吧?”
“嗯。”
“歇會吧?”
“安全嗎?”如月下意識的朝后看了看。
“放心吧。沒事的?!?p> “好的,那就歇會?!?p> 她們在坡上席地而坐。月光照在大地上,那尤如刀鋒一般的山脊隱約可見,背陰處一塊塊未融化的雪就象天上的白云。
“我從小跟爹生活在太原,后來雖然有時也回來,還從來沒有在晚上看過這景色?!?p> “咱們坐一會兒就得走,身上有汗,風(fēng)一吹最容易得病,你趕緊把臉上的汗擦干凈。來,吃片水蘿卜,解解渴?!丙溩勇槔骱靡粋€蘿卜,切下一片,遞給如月。
如月吃著蘿卜,邊欣賞著溶化在月光之中的層層山巒。真安靜。
“麥子,我好想喊一聲?!?p> “喊一聲?喊什么?”麥子一臉不解的望著同伴。
“會把鬼子招來嗎?”
“鬼子是招不來,說不定會把狼給招來,這會狼可正出來找吃的?!?p> “狼?麥子,你可別嚇我,哪有狼?”如月有些緊張的四處看著。
“這狼跟日本鬼子一樣,鬼的很,冷不丁就從哪鉆出來。不過,狼也沒什么了不起的,狼吃人,它也怕人,咱們手里有家伙,怕什么?”
“是啊?!比缭峦χ绷搜?。“聽說狼愛在墳地上轉(zhuǎn)悠?!?p> “這你也知道。人們有時上墳,會供些吃的,其實那些供品大都讓那些野兔啊什么的吃了,狼為了找野兔,也就時常去墳地轉(zhuǎn)悠,以前人們老愛說墳地有動靜啊有鬼啊什么的,八成都是這些動物鬧的。不過野兔這會兒不會出來,你有見到野兔嗎?”
“別亂說,什么墳啊鬼啊的,怪嚇人的?!?p> “這有什么好怕的,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什么的,我小的時候,爺爺就告訴過我,這都是人自己嚇自己。墳有什么好怕,你現(xiàn)在不就坐在墳頭上嗎?”
“啊。”如月一聲驚叫跳了起來,撲在麥子身上。“這你麥子,怎么找了個這地方歇息。”如月嚇的個不輕。
“這就有個墳頭還擋風(fēng)。別怕?!本驮谶@會,麥子看到遠處火光沖天?!叭缭陆?,你看?!?p> “這是羊蹄嶺方向。可能是隊長他們燒了鬼子的車。走,趕快去會合地點?!?p> “如月姐,走路不能太急,你勻著點走?!边呎f邊把如月的槍背到自己身上,如月也沒有推辭?!拔疫€知道一條小路,咱們會比隊長他們早到會合地點。”
“我跟著你走就是了?!?p> “行。你跟著我就對了。”
雖然只歇息了片刻,身上又少了支三八大蓋,當然,剛才那狼啊鬼的對她的刺激也不小,這一切都綜合到如月身上,一下子感覺到步履輕松了許多,在前進的同時,還時不時回頭看看,是怕后面有狼還是有鬼,她也說不清楚,反正是怕。是啊,一個人對事物的恐懼心理,是不會因人一二句的寬慰而消失,而需在長期的實踐中反復(fù)印證和磨煉而逐漸強大。
很快她們就到了約定好的會合地點。選好了位置,就坐下來等待。
“這回咱們不是坐在墳地里吧?”如月仔細打量著周圍地形。
“不是。咱們這個地方,可以看清路上的情況?!?p> “麥子,你咋一點都不怕呢?”
“怕啥,我打小就沒離開過這,這里的一切我都熟。你一直在城里住著,咋一到這鄉(xiāng)下陌生的地方,心里不踏實,也正常。以前聽貨郎說,咱這人去了太原城,連馬路都不敢過。多走走,熟悉了你就不怕了?!?p> “麥子,你知道的真多?!?p> “姐,你快別這樣說,我能知道啥???不就是這幾條道啊什么的。真的不比你讀書人,知道的都是大道理。剛才你一看那火光,就知道是鬼子的車讓隊長他們給點了。當時我還在想,這是什么東西能燒起這么大的火。”
“麥子,以后有空你要多給我說說咱們家鄉(xiāng)的事,我教你識字?!?p> “真的嗎?”
“真的?!?p> “太好了,謝謝姐了?!?p> “這有啥好謝的?!?p> “老人們說過,只有識字了,才能讀書,才能明事理。我打小就想讀書,可家里窮啊,供不起?!?p> “現(xiàn)在咱們的國家太弱了,等打走了鬼子,好好治理國家,要讓的孩子們都讀上書上起學(xué),只有孩子們都上的起學(xué),咱們這個國家才會有希望?!?p> “能讓窮人的孩子也上起學(xué)嗎。”
“要讓天下的孩子都上得起學(xué)。所以咱們再苦再累也都值的。”
“如月姐,你說的我這心里熱呼呼的?!?p> “對了,麥子,我看你背著二枝槍走起路來比我還快,真不累嗎?”
“這哪會累。我家里沒男孩子,從小爹娘就把我當男孩用。秋收的時候,我挑著百拾斤的擔子,一走就是好幾里路?!?p> “你真了不起。”
“窮人家的孩子都這樣?!?p> “麥子,你要幫我鍛煉的跟你一樣。”
“這~~~”
“麥子,你看我又要你同我說家鄉(xiāng)事,又要你幫我鍛煉,我只教你識字,這可是我賺了,沾了你的光,你可不能推辭,就這樣說定了?!?p> “好,說定了?!?p> “麥子,會合的地點是在這吧?怎么等這么半天不見人影啊。”
“沒錯啊,是在這。你瞧,前面不是有三棵大槐樹?!?p> “我們要不要上坡頂看一看?”
“姐~~~”麥子說了一半,突然發(fā)出了虛聲。
遠處,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且越來越近。很快車燈的光柱劃破黒夜,朝她們疾駛過來。
如月麥子二人臥倒在地,子彈上膛,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
“還有幾發(fā)子彈?”如月雙眼直盯著汽車。
“五發(fā)?!?p> “沒我命令,不準開槍?!?p> “好的?!?p> 汽車在離她們不遠處停了下來,燈光沒關(guān),這時,從駕駛樓里跳出一個人來,這個人一跳出來,盡管如月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在燈光的照射下,這人通身上下黒色,腦袋不但是黒色,而且不見五官。在這黒天荒野咋一見,還真能唬著人。她剛剛從狼啊鬼啊墳啊什么的思維中跳出來,突然又冒出一個這玩藝,實際一下子又聯(lián)系上了理論,說沒讓嚇著是不真實的。
“麥子,吹一聲哨子?!?p> “是?!?p> 那人聽到哨子聲,就朝她們走來。
“如月,我是田水?!?p> “站住。信號?”
那人站住,解開頭巾,打了一聲呼哨。
如月麥子起身迎了上去。
“如月,我是田水?!?p> “隊長他們呢?”麥子關(guān)切的問道:“他們都好吧?”
“好,他們都在車上?!?p> “你們就不會點別的,一天到晚打扮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坐到后邊去。”說完,如月氣呼呼的領(lǐng)著麥子坐進駕駛樓。
田水讓如月劈頭蓋臉一頓搶白,呆了一下,悻悻的爬上了后邊車廂。
汽車開到后彎村口,車停了下來,大家都從車上下來,戰(zhàn)斗后的戰(zhàn)友重逢顯的格外親切,尤其是這隊伍中還有女戰(zhàn)友。
“大家安靜?!崩钭油渚恼f?!敖裉斓氖逻€沒結(jié)束,大家都要提高警惕。下面我們要把鬼子和漢奸搶老百姓的糧食和衣服還回去。如月大寶在村口警戒,我和丁子田水進村。麥子坐前面給丁子指路,麥子你用頭巾把臉捂起來,一是防凍,二是盡量別讓人認出來,便于我們今后的行動,下個目標關(guān)大戶家。出發(fā)。”
盡管這會時辰還早,但天早就黒了,大部分村民們吃完飯也不會浪費那燈油,早早的上了炕。汽車駛進了后彎村,那馬達聲在這安靜的村里顯的動靜格外大,有些還在忙的村民,聽到這聲音,先是一楞,細辨之后,利索的吹燈關(guān)門,村里頓時一片黒暗。
黒暗歸黒暗,但在關(guān)大戶家里正中的大窯洞里,還有一盞小油燈亮著,那小油燈你說它不亮,那火苗可是活生生的跳躍著,你說它亮,只要站在院子里就感覺不到這窯洞有點燈。
這會關(guān)大戶正獨自一人坐在這燈下,就著炸花生炒雞蛋喝著大前年泡下的驢鞭酒。
倒霉啊,真是倒了大霉了,這倒霉都倒到它姥姥家了。本想報個告,還可掙二個錢花,不想,馬久仁那群人是個飯桶,不但沒打住八支隊的人,還讓人給扒了。扒就扒了吧,還把皇軍帶到村里,讓我給他們找衣服找糧食。這群狼刁貨,找到了些衣服還嫌太破,硬是把我家翻了個底朝天啊。媽的,前年孩子在太原給我做的皮袍,我一共才穿過一回啊,也讓他們搶走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吱?!庇质且槐葡露?。
娘的,外面皇軍警備團惹不起,家里婆娘也不聽起話。叫她炒個花生,她就抓了二把花生來炒,說炒個雞蛋,她就一下子炒了二個蛋,敗家娘們,給了她一巴掌,她就跑到西窯去睡了,還反了天了。唉,這日子還真是沒法過了。
幾杯驢鞭酒下肚,身體躁熱了起來。上了一趟茅房,就拐進了西窯,他熟門熟路的就摸到在炕上有著一身好肉的婆娘。
“啪”婆娘氣還沒消,打掉了在她身上移動的手。
“今天這架勢你也看到了,又是鬼子又是警備團的,你要把我給氣死了,你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這關(guān)大戶一句話可就戳到她的痛處了。是啊,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不管是窮人富人,家里沒有了男人可怎么活啊。
“我想好了,明天就給太原了兒子寫封信,他好歹是在給日本人辦事,這么成天來禍害咱家可不成。還有就是明天要好好算個帳,把這些損失都要攤到那些窮鬼們身上,今年還不起明年還,明年還不起后年還,反正得還。我可不當這冤大頭?!?p> 婆娘聽了,臉上也緩過勁來了。她慢慢的轉(zhuǎn)過了身,幫著他寬衣解帶。婆娘的一番溫存,加上幾杯騾鞭酒,關(guān)大戶的身體如同吹汽球一般膨脹起來。
“哇。”
“咋?”
那婆娘也不言語,手從男人擋下抽回,氣都喘不均勻了,立馬起身把自己三下五除二脫的個干凈,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
“好酒啊。”
關(guān)大戶一下子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咂了一下嘴,性起的兩人正想進一步動作,這時窗外傳進家里長工的聲音。
“老爺?!?p> “什么時辰了,叫喪啊。”
“有人敲大門”
“誰?”
“不知道。只聽見有汽車聲音?!?p> 一聽說有汽車聲音,趴在婆娘身上的關(guān)大戶,頓時象打滿了氣的汽球讓人刺破了一個洞,一下子癟了下來。這年頭,汽車只有日本人有啊。
他顫顫巍巍的穿好衣服,晃晃悠悠的走到門口,大門一開,把他嚇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月光下,只見面前立著一個黒呼呼的人形,看不見眼睛嘴巴和鼻子。
長工連忙上去把他扶起來。
“我們是八支隊的。”
剛剛站起來的關(guān)大戶,一下子又癱倒了。娘啊,這是來要我的命啊,上午才去報告,這晚上就來索命。
“你別怕。下午鬼子搶的糧食和衣服我們給奪回來了。麻煩你明天都一一還給大家,如克扣貪污我們可饒不了你?!?p> 他木木的站著沒有反應(yīng),今天發(fā)生的事太多了,一時真是反應(yīng)不過來。
“東西都在這門外,告辭?!痹捯粑绰洌\影就倏的融入了黒暗中。
隨即,汽車馬達聲漸行漸遠消失在呼呼的西北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