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浴火浴火
面對著眾多褒貶不一的目光,安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安云沒有再看一眼柳抿的尸體,他抬腳跨過柳抿,就像跨過一團擋路的垃圾。
安云重新走進大殿,但是這一次迎接他的目光和上一次有所不同。
安云甚至嗅到了恐懼的味道,在這群之前甚至不拿正眼看他的人身上。
頭一次的,安云感受著落寒天的注視,沒有惶恐,沒有害怕,也沒有興奮。
安云只是認認真真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安云如實說道:
“現(xiàn)在相信了嗎?真的是我殺了他,殺了你們口中那個崆峒派的首席大弟子?嘖,名號真長?!?p> “殺他真的沒有那么難?!?p> “就像剛剛那樣?!?p> “拿起刀,捅進去,人就死了?!?p> 大廳里一片寂靜,眾人感覺好像被誰掐著脖子一樣,說不出半個字。
崆峒派的弟子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們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圍在柳抿旁邊。
不知為何,崆峒派一群人經(jīng)過安云的時候,所有人都低著頭,沒有刀劍相向,也沒有辱罵憤怒。
他們只是茫然的,無措的,甚至有些恐懼的從這個十六歲的少年身邊跑過,不敢張望,不敢回頭,只是埋著頭匆匆經(jīng)過。
衛(wèi)光徽開口時才覺得自己喉嚨有些發(fā)干,他看著場中那個少年道:“你到底是誰?”
安云不屑的笑了:“我是安云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廝?!?p> 衛(wèi)光徽有些失態(tài):“小廝?一個小廝?這句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安云低低的笑了,他看著衛(wèi)光徽,眼神無比的明亮:“為什么不信?就因為我是一個小廝,我就天生命賤。我就不配擁有好的資質(zhì),不配修煉好的武功,不配擁有可以擊敗你們這些人上人的實力,不配被你們正眼看待?!”
衛(wèi)光徽有些遲疑:“可是你憑什么?”
安云直視他,眼里像燃燒著炙熱的火焰:“憑我晝伏夜出,這么多年如一日的辛勤苦練?!?p> “憑我?guī)捉?jīng)生死,絕境鮮血里歷練出的一身本事?!?p> “憑我天生就擁有你們這些大部分蠢貨都沒有的狠勁,憑我老天不棄給的習武資質(zhì)?!?p> “憑我付出了你們十倍百倍的努力,憑我在搏命你們卻在搏名!”
“我倒是更想知道——”
安云掃視了一眼眾人,最后把視線凝聚到衛(wèi)光徽身上,一字一句問:“你們憑什么?”
這是質(zhì)問。
沒有人回答。
一片寂靜中落寒天開口了:“他當然不止是一個小廝?!?p> 落寒天抬頭看向安云:“他用的武功,是殺人技。若我沒有看錯,應(yīng)當是絕命殺法。而他的步法卻是……魔教的鬼影迷蹤?!?p> 衛(wèi)光徽驚道:“是那絕命樓天字一號的絕命殺法?他從哪學來的?這不是只有天字號殺手才能學的絕技嗎?他會魔教步法?他是魔教的人?魔教為什么會和絕命樓扯上關(guān)系……”
安云看著落寒天,不知該做何感想,武林盟主,好一個武林盟主啊……
安云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他今天發(fā)現(xiàn)他對這位武林盟主也并不了解,誰都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但是這一切已經(jīng)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了。
安云知道,自己今天是來赴死的,他能夠活著,活到現(xiàn)在只是為了表演這一場死亡。
按照自己早就想好的臺詞,安云平靜的念著:“果然是武林盟主啊,好眼光,不愧是我魔教的生死大敵?!?p> 衛(wèi)光徽聽到安云說自己是魔教的人,不知怎的松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大堂里松了口氣的人還很多。
落寒天滿臉凝重道:“魔教究竟又有什么陰謀?又和絕命樓有什么關(guān)系?”
安云笑了笑,他生平第一次直視著落寒天的眼睛。
安云心情無比的復(fù)雜,哪怕在旁人眼里這個兇殘的殺手,恐怖的魔教妖人只是非常平常的看著他們敬重的盟主大人。
但是這是安云第一次看著這種給予了自己前半生所有意義的男人。
安云突然發(fā)現(xiàn)他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沒有什么意義。
一直以來他寄托的東西都太可笑了。
落寒天救了他的命,但是他付出的東西比落寒天給他的還要多的多。
明明大家都是人,為什么有些人命賤,死不足惜。有些人命卻那么高貴呢?
安云為落寒天殺那么多人,此刻突然想到,那么多條命,不能算他還的嗎?
為什么不算?如果算,落寒天是不是也該欠他很多條命?
安云以前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以前沒有,但是現(xiàn)在安云突然這么想了,因為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太可笑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太可笑了。
他仿佛活成了被馴養(yǎng)后,忠心耿耿的狗。
甚至是不被善待的,隨便養(yǎng)大之后待宰的狗。
安云清楚,心里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好像打破了什么枷鎖一樣。
安云想起了昨日諸葛小明的那句低語。
狗屁,全是些狗屁玩意兒。
安云譏笑道:“魔教想要的一直都是那樣啊,你們不是一直在說嗎?就一統(tǒng)江湖唄?!?p> 衛(wèi)光徽插話了:“我就知道,這群家伙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說,你處心積慮潛入盟主府,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為什么殺害崆峒派大弟子又為什么要害柳長老。魔教究竟有什么陰謀?”
安云滿臉放肆:“能有什么,說到底都是意外。那崆峒派的蠢貨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跟蹤我,我只能殺了他唄。”
衛(wèi)光徽道:“那柳長老呢?你故意示弱暗害柳長老又是想干什么?”
安云有些好笑,他以前遇到過這種人,但是他遇到的這種人多半都變成了死人。
原來蠢人到處都有,只是命不一樣。
安云道:“能干什么?你真瞎還是假瞎,一直都是他在咄咄逼人好嗎?多說了我是兇手,他非不信,我只能證明看看咯?!?p> 衛(wèi)光徽滿臉不信:“你剛剛那刀那么快,分明就是蓄謀已久。你前面故意激怒他,讓他忍不住對你出手,再示敵以弱,讓他放松警惕,最后再一擊斃命。分明心機深沉?!?p> 安云聽著他言之鑿鑿的說著一些子虛烏有的鬼話,想嘲笑他,卻又笑不出來。
因為周圍的人都好像覺得十分有理的點著頭。
眾人先是小聲嘀咕,后面干脆大聲的說了起來。
“衛(wèi)掌門說的沒錯,這魔教妖人真是可惡?!?p> “此子心機深沉啊,柳長老一時不慎著了他的道?!?p> “還說的自己有多努力一樣,誰知道他為了練功殺了多少人?他指不定干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p> “這些魔教的人個個都是這樣,一個二個的滿肚子的陰謀詭計?!?p>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誅之!”
“為柳長老報仇!”
“殺了他!”
安云眼里閃過憐憫,心卻被怨恨包圍,這些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何其可嘆,又何其可惡啊。
他們?nèi)绱诉@般,如此這般的愚昧,卻活的像個人,而安云如此努力的,活的卻像一條狗。
何其不公,何其不平。
安云正視衛(wèi)光徽,反正都要死,死前他自然要痛快的鬧一場。
衛(wèi)光徽感受到了殺氣,當然哪怕沒有感受他也知道安云想動手。
畢竟這人滿臉明晃晃的殺機。
可衛(wèi)光徽不是柳抿,有了柳抿的前車之鑒,他早就暗暗運氣,隨時準備出手。
就在此時,一把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背后穿透了安云的胸膛。
安云感受著胸膛的劇痛,緩緩低頭,血不斷的從胸膛涌出,像生命緩緩流逝。
身后的劍緩緩抽出,感受著身體被刀鋒緩緩劃破,安云噴出一大口血,踉蹌兩步,安云緩緩回頭。
逆光中的身影緩緩浮現(xiàn),卻是一個安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到的人。
諸葛小明不知道把他標志性的玉扇藏哪了,此時手里握著一把劍,劍上滴落的卻是他的血。
諸葛小明看著手里的劍眼里滿是復(fù)雜。
安云怔怔的看著諸葛小明。
然后緩緩的閉上了眼,如同之前的柳抿一樣,滾落泥塵。
視線消失,一片黑暗中,安云最后的念頭卻是,當你正在死去,突然發(fā)現(xiàn)你如此,如此的,貪戀這個世界。
安云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
從那個冬天,那雙溫暖干燥的手,到童年時期的打罵,再到滿地的尸骨和鮮血,最后定格在今日。
去他媽的狗屁玩意兒!
當年若是沒有落寒天,他真的就會活不下去嗎?
他徹底醒悟,卻已似乎是太遲了,身體的疼痛和靈魂上刻骨的憤怒結(jié)合,化作滿腔的不甘……
樓清寒
終于要開始了,有點小激動。